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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时曩昔已远」-age of scarlet scars-(2 / 2)


在那之后的记忆被破坏得比先前都还要严重,实在没办法读取。虽然很好奇,但对于行不通的事也莫可奈何。



我是谁?少女再次思考著。



为了接近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决定去回想其他事。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还有许多光芒碎片在她周围摇曳。想了解自己的话,相关素材要多少有多少。



少女毫不犹豫地朝另一个光芒碎片伸出手。



她并未察觉,一股类似微微焦躁感的东西在内心萌芽……以及那样的情绪尚留在自己体内这两件事。



3. 约三十年前,前随军研究员穆罕默达利的回忆



「老实说,我当晚并没有目击到那么多事。」



在关闭的研究室更深处,一扇暗门(大概是出于个人喜好)的另一边。



穆罕默达利‧布隆顿医师开始说道:



「毕竟我那时只不过是一个随军研究员罢了。虽然因为任务而待在现场,但并没有专业性技术的需求,顶多就是以职员身分在器材领取的文件上签字而已。飞航工程师好像还说『应该派个子矮一点的人过来,派大块头来只会耗费更多飞空艇燃料而已』──」



听到他的玩笑话,两名听众的表情依然正经,没有任何反应。



穆罕默达利有点难为情地咳了一声后,继续说:



「──听说本来是以在附近进行的高机密作战为开端。详细情形我不清楚,就算之后想查阅,以我的权限也无法浏览那种等级的资料。所以我能够说的,仅止于那天透过这只独眼直接看到的东西──」







那原本应该会是和平度过的一天。



当时对妖精施行的「调整」是非常简单的作业,只要对长大后的个体定期投以强行抑制自然消灭的药品即可。不过,妖精的相关情资全都是机密,而且药品本身也都是一般列管的烈药,只允许专业的随军医师做这样的处置。



那天,穆罕默达利之所以前往那座悬浮岛,是为了调整那种药品的订购量,以及订购新药研究器材。参加气氛多少有些严肃的会议,提交必要的资料,仅针对必要的部分进行说明。他听到的工作内容只有这样而已。



实际上,这份工作本身毫无波澜地迅速结束了。在回程的飞空艇出发前,他必须在城里等待,但这一带城市的居民体型比较矮小,不适合单眼鬼【Cyclops】在外走动。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窝在外地客专用的旅馆房间里,呆呆地俯瞰城市的灯火。



晚霞迫近城市。



这座城市的贸易应该满兴盛的,形形色色的种族在路上行走,不过,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重。



「这气氛真令人受不了啊。」



听到同房的友人……朱鬼族军人发的牢骚后,他点头回应:「是啊。」



当时这座城市正处于战争时期。



悬浮大陆群并不丰饶。在面积和资源都有限的土地上,挤满了过去在地表幸存下来的所有生命。既有之后繁荣起来的种族,也有再次灭绝的,甚至还有新的种族诞生。即使这里像是变形的箱庭,但也确实是一个世界,依然存在著自然法则。



因此也会发生以都市为单位,以悬浮岛为单位,以种族为单位的大规模战争。



「听说格林姆捷尔和涅斯特海尔威的军事同盟破局了,要是现在真的遭到进攻,那可就求助无门了。」



「……这样啊。」



忐忑不安。原来笼罩著这座城市的气氛源头是这个啊。他咬牙说道。



护翼军不能为悬浮岛或都市的政治撑腰。就算这里真变成了战场,目前待在这里的护翼军也不能成为战友,他们不被允许朝在这片天空孤立无援,不断颤抖的人们伸出援手。



身为一个投身于医道一隅的人员,没办法帮助在眼前受苦的人们,令他感到非常焦躁难耐。



远方,在山峰棱线的另一端,他发现一道正在升腾的黑烟。是发生了山林大火之类的吗?这加剧了他忧郁的心情。



「好闷啊。」



「就是说啊。」



两人的叹息重叠。



「话说回来,你刚才在伴手礼店犹豫了很久耶,所以你买了什么?」



一经询问,穆罕默达利便看向床头柜上面,那里有两个包装简单的小盒子。



「当然是伴手礼啊,给爱洛瓦和纳莎妮亚的,她们两人下次的投药不是下周吗?」



「……我说你啊。」



友人的语气像是在责备。穆罕默达利明白,爱洛瓦和纳莎妮亚是黄金妖精,必须把黄金妖精当作用完就丢的炸弹才行。



虽然穆罕默达利明白,但他还是将那两名妖精视为重要的朋友。她们身为连明天会如何都不知道的存在,而且自己也清楚了解这一点,却依然能够坦率地谈论著未来,当时她们的眼神甚至令他肃然起敬。



「我……」



彷佛要打断这句话一般。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从窗户窜进来。穆罕默达利吓到从小椅子上滑落,他摸了摸撞到的屁股,说著「怎么了?」并再次看向外头。



他首先想到的是联络钟。那是各地组织──主要是军队──所采用的通讯手段,当需要同时联络周遭所有士兵时,就会以特定的节奏来敲钟。穆罕默达利也是护翼军的相关人员,即使他并非连详细的暗语都知道,也耳闻过有这样的事。



钟声不断响著,街上的人们开始慌张地奔跑起来。



他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个钟声应该是城里的政府机关敲响的,联络对象不是军人,而是一般市民。既然如此,想必不会使用复杂的暗语。能够透过钟声传递的讯息种类不多,最多两三种就是极限了,至于现在这个响不停的钟声,恐怕是──



「打扰了!」



旅馆的员工带著答案一起冲了进来。



「这是强制避难警报的钟声,请立即遵照指示前往区域避难所!」



穆罕默达利与朱鬼族人互看一眼。



叮铃。



好像听到了声响,是哪里的铃铛在摇晃吗?



太阳西沉。



远方不断传来钟声。



集会堂内挤满了种族各异的市民。



就环视一圈来看──尽管体格差距过大导致不太好计算──大概有三百人左右。发生异常事态的认知似乎已传开来,每个人都看似不安地露出愁容。



据说市内安排了二十处以上相同的避难所。出现突发状况之际,就会通知所有市民前往避难。



「是谁攻进来了?」



同僚表明护翼军相关人员的身分后,向都市的士兵如此问道。



「──详细情形不清楚,不过有中等规模以上的危险战力侵入了市内几个地点。东七区和北东二区交战中,也有派自治军前往南东九区和十一区。」



「是帝国吗?」



对方回以沉默,脸上一副「以时间点而言,也没其他可能了吧?」的表情。他大概是内心很肯定,但毕竟没有经过证实,所以无法直接回答。



叮铃。



「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吗?」穆罕默达利问道。「我们是医生,虽然是护翼军的相关人员,不过并不是士兵。如果只有医疗行为,让我们帮忙也不会违反大陆群宪章。」



这话有一半是假的。护翼军拥有的医疗技术当中亦包括对一般大众保密的特殊技术。因此照理来说,随军研究员在外从事医疗行为需要经过许多麻烦的手续,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技术外泄。



──不知道能不能减减薪就算了……好像不太行啊。



穆罕默达利将内心的冷汗藏在笑容背后。



「真的吗!太感谢了!」自治军士兵表情绽放出光采。「听说有好几个市民突然昏倒了,恐怕是紧张与不安导致的,但保险起见──」



叮铃。



铃铛般的声响又拂过耳际。



「别靠过来!」



在人群一端,传出足以惊动周遭所有人的大叫声。



只见通往外头的门附近,有一个看起来陷入混乱的猫徵族【Ailuranthropos】粗暴地挥动手臂,像要赶走周遭的人们。



「反……反正你们也会变成那样的!像那个怪……怪物一样!」



大事不妙了──穆罕默达利想著。



有许多种族的人都在这座都市生活。所谓的种族不同,就表示生态、饮食、生死观和其他的一切都有所差异。因此,这里的人们生活至今始终与邻居保持良好距离,藉此减少摩擦。换句话说,如今在面临同一威胁之下,让众多市民共处一室,是极为不安定且危险的状况。



他们一大群人现在都踩在薄冰上面。



只要有一人陷入混乱,便有可能毁掉一切。



「谁都!不准!靠近我!我看到了,那些家伙就在你们里面──!」



安抚也好,压制也罢,总之必须尽快让这个男人安静下来。也许是做出了与穆罕默达利相同的判断,只见几名穿著自治军制服的士兵拨开人群,朝男人走过去。



叮铃。



一名士兵的手碰到了男人的肩膀。



「你们这些家伙……嗄……嗄啊……啊……」



──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立即会意过来呢?



男人的肩膀从内侧隆起,穿破衬衫,张开獠牙咬断了士兵的手腕,顿时鲜血四溅。那名士兵「呜啊」地发出呆傻的叫声,缩回了手,然后看著自己几乎不见一半的右手,露出呆愣的表情。



经过几秒。



惨叫声响起。



这股在集会堂中肆虐狂扫的混乱,与穆罕默达利所预想的有著本质上的不同。



穆罕默达利睁大眼睛,僵在原地。面对超乎寻常的事故,脑袋拒绝去理解现实。眼前这个男人直到刚才为止确实都还是猫徵族,但现在该怎么定义才好?从肩膀生出的肉块变成獠牙外露的狮头;除此之外,还从侧腹、胸口、膝盖和后脑杓陆陆续续地突出肉块,又各自仿照成其他生物的头部。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他方向传来尖叫声,穆罕默达利反射性地转头看过去,又一次地瞠目结舌。



眼前再度上演恶梦般的景象。那是一个小孩,应该就十岁出头而已。拥有猪的头部的小孩身上,接二连三地突出其他生物的部位。



又传来别人的惨叫声,他看了过去,接著另一边也传出惨叫声,他又回过头去。



恶梦增生,集会堂四处都有生命开始发生异变。肉体鼓胀,獠牙生出,充血的眼睛愈来愈多,然后开始攻击周围的人。



穆罕默达利混乱的脑海深处擅自思索了起来。一开始那男人所在的地方,是这个集会堂内由东区那一带的避难者聚集的区域。从当事人的言行举止来判断,他很有可能目击到刚才士兵谈及的「中等规模以上的危险战力」,而且也可以推测他接触到了某种东西──那个东西搞不好就是造成现在穆罕默达利这只独眼所见光景的原因。



近在眼前,有个小女孩神智不清地抽搐著身体。她口中生出了一颗戴著金色鼻环的老翁头,咿嘻嘻地发笑。



「发什么呆啊,大块头!」



他的膝盖被踢了一脚,这才回过神来。



「你会挡到市民撤离,快闪到角落去!」



事态不断恶化。状似怪物的暴徒、遭其袭击受伤……不幸死亡的人、惊慌欲逃的人、被逃跑的人撞飞后遭狠狠踩过的人、似乎承受不住恐惧而昏倒的人、拿起火药枪对准怪物的士兵,以及待在角落的自己。



惨叫声唤起另一道惨叫声,接著又一道惨叫声叠加上去。所有声音都被惨叫声覆盖消失,世界已经与无声没什么不同,惨叫声以外的任何声音都传不进耳里。



叮铃。



──铃铛般的声响再次拂过意识的角落,然后消失。



行凶肆虐的肉块……只能如此称呼它们……本身并未具备多可怕的战力。它们动作既不快,也不会聪明地与人周旋,受伤会流血,然后死亡。就只是一群凶暴的怪物罢了,持有火药枪的士兵要杀它们并非难事。



不过,问题当然不在这里。



现在暴动而遭到击杀的人并不是什么外敌。在几天前,他们都还是亲爱的街坊邻居。这个事实重重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集会堂被封锁起来。虽然幸存下来的人──剩不到当初的一半──被引导至其他避难所,但跟随的人连一半都不到。在无法判断何时谁会变成那种异形的现下,大部分的人都对彼此投以猜疑的目光,消失在城市中。



「是声音。」



穿著军服的朱鬼族人呻吟似的说道。



他背靠著墙壁,面如槁灰。



「起初,我以为只是耳鸣而已。刚才那个最先变化的人不是说吗?『那些家伙就在你们里面』。听到这句话时,声音突然变大了。还可以感受到类似『你也过来这边』、『你也来变成同伴吧』的意思。」



他说著,卷起军服的袖子。只见露在外头的,是小鬼特有的纤瘦手臂,以及另一只正要从上面长出来的毛茸茸粗手臂。



看著哑然失声的穆罕默达利,朱鬼族人露出无力的笑容。



「我知道这番话简直荒诞无稽,不仅不知道这种现象是出于什么原理,连有没有道理可循都不知道。不过,我想这可能是以『声音』为媒介,扩大掌控范围的某种东西。应该还有更细节的条件吧,啊,可恶,脑子已经无法运转了……」



朱鬼族人的腹部膨胀了起来。



「穆罕默达利,你快去跟护翼军会合,『桃玉的钩爪【Rosy Claw】』一等武官目前人就在这座城市里。如果是那个男人,一定能为你找到你该做的事。只不过我没办法帮你带路了,抱歉,你一个人去吧……」



朱鬼族用自己的手与手指抽出火药枪,装填子弹。



然后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头。



「……替我向你所重视的那些无徵种问声好啊。」



枪声响起。



穆罕默达利半茫然地目送友人死去。



出身长寿种族的人,不擅长在危机时刻做出瞬间的判断……经常能听到这样的说法。由于一路走来的漫长人生经验,再加上坚信自己今后也会长久地活下去,导致他们无法看出将人生凝缩于眼前一瞬的意义。因为感觉不到死亡如影随形,所以没办法拚了命地豁出一切。其中的道理大概就是这样。



那个说法确实无误。穆罕默达利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动脑。理应发挥长寿优势灌输了大量知识的这颗脑袋,在必须派上用场的此刻,却迟迟起不到必要的作用。



彷佛穿梭于恶梦中一般,穆罕默达利奔跑著。



市内到处皆是一片混乱。巡回马车等交通工具当然不用说,连自治军的车都借不到。



(不……这样说不定是好事。)



敌人是透过声音来扩大掌控范围的。



对于友人的解释,穆罕默达利进一步地加上自己的分析。那个避难所是在一开始的那个男人喊了「你们也会变成怪物」之后,异状才扩散开来。也就是说,在经由声音将「会变成怪物」这个消息带进来后,现场被激起不安与恐惧的情绪,让敌人的掌控范围扩大。



如果这个看法没错,市民之间互相交换消息本身就是一项散播危险的行为。相反地,如果情况混乱到无法正常传递消息,就能将灾害的扩大范围压抑到最低程度。



虽然可能只是自我安慰,但说不定能争取到时间。



他抵达南一区的避难所。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血海。然后,好几十只已经分辨不出原形的怪物,正在剁碎脚边的尸体。



他强忍下从胃里涌上来的东西,趁还没被发现之前离开现场。



(毕竟这里……距离一开始发生异状的地点很近……)



叮铃……叮铃铃。



像是要甩掉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他拖著巨大笨重的身体奔跑,不断地跑著。



他抵达南三区的避难所。



他抵达南七区的避难所。



他抵达南四区的避难所。



每个地方都是相同的情况,或者说,随著时间经过,情况也持续在恶化。变化与杀戮不是只发生在避难所里面而已,也延烧到整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四处不停传来惨叫声,穆罕默达利摀住耳朵,一路狂奔。



单眼鬼相当强健,甚至一般火药枪都无法造成任何擦伤,所以就算多少被那种怪物咬到几下,也不至于受到致命伤。此外,利用单眼鬼的臂力尽全力揍下去的话,不管怎样都能拉开一段距离。因此,在充满死亡与绝望的这个世界中,穆罕默达利唯一不需要面对的就是对自身死亡的恐惧,虽然他丝毫不觉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穆罕默达利也曾试图向遇到的人们伸出援手,但没有用,每个人都疑神疑鬼的。只要他一接近,大部分的人都会尖叫著逃走,也有人挥著铁管朝他攻击过来,最后还有人当场变成怪物袭击他。所以,穆罕默达利放弃找人同行了。



夜色渐深,穆罕默达利走在街上。



叮铃铃……叮铃铃铃。



那些恼人的惨叫声远去,然后终于听不到了。



──也许,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还活著了。



在寂静中走著,连这种绝望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他抵达护翼军的驻扎地。那是如实呈现出护翼军在这座都市的立场的朴素……远看起来只像是便宜公寓的建筑物。



他踏进这个毫无人迹的地方。



如同他事先做好的心理准备,桃玉的钩爪一等武官并不在这里。不过另一方面,也有个完全不在他预料当中的人物在这里。



「纳莎妮亚?」



那是躺在简陋长椅上的无徵种少女。



她身受重伤──不对,是被破坏得体无完肤。他看一眼就知道了。几乎都是剑伤,但在胸口深深地刨出的伤口是火药枪造成的。



「哟,我记得你是……呃,穆……医生……真巧啊……」



还不是尸体。勉强还算不上。



在一息尚存都显得很不可思议的状态下,少女无所畏惧地笑了笑。



「太好了,这里的家伙好像都很忙……没人肯好好听我说话,全部都跑出去了……」



基本上,黄金妖精是要被关在仓库里的,只有战斗或是要定期投予调整药剂时才会外出。现在明明不是两种情况之一,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会在这里?还有,为什么她会是濒临死亡的状态?



「为……什么?」



「发生了很多事……嗯,真的很多很多……」



她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从喉咙深处涌出怎么看都不寻常的大量鲜血。



「不行,你一说话就会加重伤势。」



「哈哈……医生你啊,还是老样子,很脱线呢……」



她又用力咳了一次。



「听我说,那把剑会发出声响……用声响直接蛊惑我们的心灵……」



「你在说什么……」



纳莎妮亚的眼睛毫无光采。



「那股力量俘虏了爱洛瓦……掳获,然后让爱洛瓦握住自己……」



她的声音毫无力气。



「爱洛瓦……那孩子也在这里吗?」



「我想,那应该是〈兽〉……至少,不是我们熟悉的〈第六兽〉……不晓得是几号就是了……」



少女缓缓地撑起身子。



「所以,这一定是属于我们的工作……」



「纳莎妮亚,不行的,你不能乱动。」



「哈哈……消耗品就该物尽其用到最后一刻,不然就太浪费了,医生。」



纳莎妮亚手上握著一把遗迹兵器,剑身呼应著她隐隐催发出的魔力,盈满淡淡的光芒。



遗迹兵器帕捷姆。



「这家伙也在催我差不多要行动了。」



根据人族留下的纪录,这是终结悲伤战役的和平之剑。换句话说,在情况面临悲剧性的发展之前──在许多生命当场消逝之前,都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那把剑现在正一点一滴地增强力量。



纳莎妮亚站了起来。这是利用帕捷姆的力量,强行操控本来动弹不得的身体。



「不行的……你……」穆罕默达利双手掩面。「……预计下周要投药吧……所以,不能在这种地方走上……绝路……」



「哈哈!」纳莎妮亚笑了。「这里是即将终结的世界,而我是死路一条的妖精,还谈什么未来的事……」



「可以的,因为你是……你们都是能够谈论未来的孩子呀。」



「……只是对不配拥有的梦想产生了短暂的向往而已,毕竟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啊。」



纳莎妮亚透过窗户仰望著天空。



看到她的模样,穆罕默达利也跟著看向同一片天空。



只见一轮无限接近于正圆形的朱色月亮;以此为背景,有某个东西浮在上方。



那是拿著剑,展开超出自身身高好几倍的巨大幻翼的──妖精剪影。



「那个……是……」



「那我走喽,医生。」



纳莎妮亚在最后嘻嘻一笑,看起来毫无紧张感。



咚。



她展翅飞翔,仅留下一声轻轻的足音。「别……」他连忙喊出的制止声,还有伸出的手指,都已经触及不到她的背影。



这原本应该会是和平度过的一天。



他预定下周要与重要的朋友见面。



还为了那一天而特地买了伴手礼。



催发的魔力强度和生命力相反。如果是无限濒临死亡的生命,就能催发出无止尽的庞大力量。在超越极限,完全放弃控制的情况下催发魔力的话,也能够产生近乎无穷的镇压之力。



这是连没办法依循常理来打倒的〈兽〉都能杀死的力量。正因如此,黄金妖精才会被当作守护悬浮大陆群的战力。



这个知识,当然存在于穆罕默达利的脑中。



他认为那是件悲伤的事;他觉得那是件令人心酸的事;然而却也将其视为必要的,无可奈何的事,而避免深入思考。



「啊……啊……」



在天上。



爱洛瓦‧亚菲‧穆尔斯姆奥雷亚与纳莎妮亚‧维尔‧帕捷姆,两对幻翼接近,并相互拥抱似的交叠在一起。



在慢了一拍后──压倒性的白芒涌现而出。







「──事情到这里就说得差不多了。」



穆罕默达利缓缓地作总结。



「虽说是在天上,但毕竟是在市区开启了妖精乡之门。城市的一部分在那场爆炸中蒸发,余波造成更大规模的建筑物倒塌。不过,我想没什么人受害吧,因为在那个当下,已经没几个生还者了。顺带一提,我当时眼睛也中了招,短时间内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说著,他用指尖弹了弹自己的单眼镜。



「被莫乌尔涅操控的爱洛瓦消失了,全部的怪物都化为黑色灰烬消散。幸存下来的,包含我在内只有二十人左右。我们所有人在护翼军的监管之下,受到约莫两个月的监禁观察,经判断没有变成怪物的徵兆后才获释。不过,还是有许多的附加条件,尤其是严令禁止泄漏这件事的相关内容。」



妮戈兰小声哭泣著。



葛力克面带郁色。



一时半刻间,没有任何人说话。



「我说啊──」打破沉默的是葛力克。「──抱歉问一个破坏气氛的问题,那把可能是〈兽〉的剑,为什么还被保管在天上啊?」



「我当然反应过好几次应该毁掉那把剑。」穆罕默达利微微点头。「莫乌尔涅本身毫无疑问是一把遗迹兵器,而且还是极强的一把。但是,一方面也因为当时遗迹兵器的数量不及现在齐全,所以没有获得同意。」



自然是有严加封印就是了。他耸了耸肩补充道。



「破坏也好,留下也罢,无论哪个方法都同样存在著很高的风险,大概是这样吧。不过,在听过当事人的描述后,不管怎样都觉得保留下来更加不妙……对此,你怎么看呢,专家?」



「咦,我……我吗?」



突然被点名的妮戈兰轻跳了一下。



她不断摇头,甩掉脸上的泪水。



「我又不是军人,别说是专家了,我根本对这方面的事一窍不通呀。」



「可是,你不是一直在管理遗迹兵器吗?」



「我只是负责保管仓库钥匙的人而已啦!并不是我本身有使用过,或保养过那些──剑……」



她的声音说到一半变小,然后消失。



「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没记错的话,威廉曾经提过。他说不管什么样的圣剑,在没有使用者的期间都不过是破铜烂铁罢了,没有一把例外。」



威廉‧克梅修。



曾经在她身边,现在已不复存在的真正专家。



「照你刚才所说,是剑主动出声,让那个爱洛瓦使用自己吧。不过,『对妖精说话』的功能是怎么发动的呢?」



「这个……」



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回答,穆罕默达利支吾了起来。



「抱歉,我并不是在怀疑学长的记忆,只是有一种哪里对不太上的感觉。」



「哦,要说对不上的感觉的话,我也有一处在意的地方。」



葛力克稍微探出身体。



「那把剑确实有达到『掌控知晓其能力者』的程度。如果只有这样,所有人在同时间变成怪物也不奇怪。但是,按照刚才你说的,好像有满长一段的时间延迟吧?是说,听到还有生还者时,我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了。」



「所以你觉得……背后还有其他理由吗?」



「没,我只是有点在意而已,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啦。虽然我当然对解谜的部分也很感兴趣,但你并不是为了这种事才把我们卷进来的,对吧?」



葛力克环顾房间。



这里是前技官的密室,他与穆罕默达利同样是在那桩事件中活下来的生还者之一,并且在那之后把生涯都奉献在遗迹兵器的研究上。这个房间没有遭到护翼军或帝国毁坏的痕迹,他的研究过程与成果都完好无缺地保存了下来。



「遗迹兵器非常坚固,一般手段没办法损其分毫。但是来这里的话,姑且不提控制方法,或许能找到破坏的方法。为了找到那样的方法并加以实践,单靠医生你的大手是不够的……是这样吧?」



「哦……哦哦,这个嘛,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只不过,有一点需要订正。」



穆罕默达利转动身体,环视房间一圈。



「这里确实有破坏的手段。他应该已经连解开遗迹兵器的连结,找到分解各种不同的护符【Talisman】的手段了才对。」



遗迹兵器是贵重的武器。就算要做研究,也不能随便耗费掉这种数量有限的武器。因此,将分解的遗迹兵器复原的研究几乎毫无进展,研究本身也都遭到冻结了。



「……真想在他【威廉】还在时问他这件事呢。」



妮戈兰一脸落寞地轻声说道。她发现另外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便摇摇头说:「没事。」



「不过,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



砰的一声,葛力克右手握拳,捶进左手的掌心中。



「虽然跟平常的情况有点不一样,但我毕竟是寻宝好手嘛,就在天亮前搞定这件事吧……」



他一鼓作气地站起身,接著突然看向天空。



「怎么了吗?」



「……啊,不,没事没事,大概只是我的错觉吧。」



他微微摆了摆手,重新面向成排的书柜和陈列在上面的研究资料。



「医生你就坐著吧,我比较怕你在这个房间里转来转去而酿出意外。我和妮戈兰去找看起来有关联的纪录,医生就负责检查吧。」



刚说完,他也不等穆罕默达利回答,就从手边的书柜上一口气抽出几捆卷宗。



4. 现代,费奥多尔,黎明前夕



他再次觉得,语言这种东西实在非常不便。



不管用上多少词汇,口才有多伶俐,能够传达的事还是很有限。有时会无法传达自己真正想传达的事,有时会意会不出对方真正想询问的事,有时会产生误会或意见分歧,这样的问题总是如影随形。



然而──费奥多尔认为──唯有现在该感谢这份不便。因为不是一切都会传达过来,他才能勉强抑制住声音。



「……可恶……」



费奥多尔在哭。



他背对镜子,朝天花板微微仰头,并用衣袖盖住双眼。尽管硬是忍住了想嚎啕大哭的冲动,但还是止不住哽咽。



──曾经有一个叫作威廉‧克梅修的男人。



他出生在距今五百多年前的过去。比悬浮大陆群诞生,比世界上出现〈十七兽〉都还要早。他出身人族,为了同胞而选择赌上性命战斗的道路,结果,在同胞灭绝后的世界独自活了下来。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因此相当自责,内心始终放不下那些再也见不到面的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他称不上活著,只不过是没有死罢了,就这样过著日子。



然后……在此时,他与妖精相遇了。



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那一群少女暗中为同胞拚命战斗著。他在她们身上看见了过往自己那群人的身影。除此之外,他也从自己身上找到了已经见不到面的家人身影。



这就是对他而言的救赎。



并且……对那群少女而言,应该也是相同的。



一夜过去。



费奥多尔花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来听那个男人的故事。



故事的一部分与从缇亚忒她们那边听到的有重叠,也与他自己调查妖精仓库时所得到的资讯一致。然而,大部分是他从未想像过的……也不可能想像得到。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谁又想得到现在这个时代的天空中,曾经存在著人族的幸存者呢?



他再次想到了许多事,也有数不清的感触。这些难以用头脑处理的情绪,溶于哽咽与眼泪之中满溢而出。



如果能够那样爱一个人,会是多么幸福的事?



如果能够那样为一个人所爱,会是多么幸福的事?



并且──对于做到那样的程度而死去的人,现在活著的人该如何才追得上?过去如此备受呵护的那些人,事到如今,该如何才能让她们获得幸福?



虽然他早知道了,但还是再次这么想著。



「……果然是我的敌人啊。」



在无数浮上心头的话语中,他只挑了这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现在背对著镜子,那个黑玛瑙的声音不会传递过来。



黑玛瑙──他擅自如此称呼的那东西,并不是威廉‧克梅修本人,但作为本人的一部分度过了数百年的光阴。因此,可以用非当事人的视角来叙述当事人才知道的事。那是在这个即将终结而忙碌的世界一隅,无声地寻求救赎的人们的故事。



门扉被有所收敛的力道敲响,有间隔地敲了三下。



他像是幽魂般踏著微微摇晃的步伐,走过去将门打开。



「马上就要天亮喽……啊,原来你醒著啊,早安──唔?」



缇亚忒穿著宽松的睡衣,看起来还有点困的样子。



比起费奥多尔,那双嫩草色的眼眸率先扫视了房间里面。



「是说,你该不会整晚没睡吧?」



缇亚忒看著没有使用痕迹的床质问道。



「我说你啊,明明已经够逞强了,该休息的时候却还不休息是要怎样啊!我昨天不是有叫你要好好睡觉吗?那可不是在开玩笑喔!」



费奥多尔将毫无魄力的骂声当耳边风,同时想起一件事。这个女孩也有参与到威廉‧克梅修这个人物的足迹。当时的缇亚忒比现在年幼得多,但听说还是一样拚命努力,也很爱装大人,并且……用憧憬的眼神注视著最喜欢的学姊的背影,想著自己总有一天要追上她。



「我说你啊,有没有在听……咦,哇呀!」



当他回神之际,自己已经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垂下头藏住表情,就这样用这个姿势,死命忍住想紧紧抱住她的冲动。



──他们连学妹有多头脑简单,有多纯真无邪都没发现,只将唱高调的罗曼史演完就退场,实在太差劲了吧!



忘记是什么时候,他曾对缇亚忒吼过这句恶毒的话语。



虽说他自己知道这句话的目的是挑衅,但当然还是说得太过分了。这种事他打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尽管如此,到了现在,他又想说出同样的话语。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的身边或许有威廉‧克梅修,然而,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是是是是怎样!这次又要干么?」



缇亚忒随时都是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表现出自己是个可靠的大人。但事实上,她不擅长应付突发事件,要正式上场时也会退缩,在各方面都靠不太住。威廉‧克梅修似乎觉得自己必须看著她的背影,好好守护著她才行。费奥多尔认为这很理所当然,完全同意。



──可是,我没有那种资格。



他将袖子甩到脸上,粗鲁地擦著泪水。



没错,正如他昨晚回答黑玛瑙时所说的那样。费奥多尔‧杰斯曼谁都保护不了,也成不了大事,什么都改变不了,连一个约定都无法遵守。



他想起一件久远的往事。



那是他与订下婚约的少女还有姊姊之间的对话。



他曾怀抱过理想,并将其描述为梦想,尽管姊姊二话不说就泼了他一桶冷水,他实际上也半放弃了。不过,他的目标应该就在那里。



他成不了英雄,成不了勇者,去不了那种灿烂耀眼的地方,过不了那种志得意满的生活。因此,费奥多尔所选择的是更不一样的做法。



而且,虽然是在绕远路,但那就是费奥多尔现在再次踏上的道路。



「……哎,真是的!」



抓著肩膀的手被甩开了。



他的头被用力地拉了过去。



她以不容分说的臂力将他的脸压在胸口上。



就算黄金妖精的身体再怎么娇小纤细,身姿样貌依旧是一般正常的无徵种青春少女。该柔软的地方很柔软,该温暖的地方也很温暖。



「等……等一下啦,缇亚忒!你这是在做什么?」



「恶作剧。」



纯粹就姿势来看,她现在正将费奥多尔的头温柔地抱在胸前。



至于实际情况,则是她为了让费奥多尔无论怎么抵抗都逃脱不了,而巧妙地箝制住他的头骨和颈椎。如果他要挣脱出去,大概必须先把自己的颈骨给折断才行。



「这叫恶作剧?」



「因为我看你好像又被逼进了死胡同。但你这个人很倔强,想必最讨厌在这种时候受到别人的温柔对待吧,所以是恶作剧。」



「……呿。」



他无言以对。这是没有一丝破绽的最佳解答。



「啊,不过,对不起喔,是由我来做这种事。我先为这一点道歉。」



她用没有固定住脖子的那只手,轻轻地摸著费奥多尔的头。



「什么意思啊?」



反正抵抗也逃不掉,他就放弃抵抗了。



「你想想,这种事不都是家人或情人之间在做的吗?」



「哦……嗯,也是。」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对一般社会大众而言,亲密的拥抱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毕竟都说是亲密了,这算是常识。不过,费奥多尔的家庭环境有点特殊,能称得上是情人的对象也……没正式拥有过,所以他没有切实地感受到这一点。



「你啊,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你会非常珍惜自己所重视的人。」



她突然在说些什么?



「哪有这种可能啊。」



「就是有这种可能喔。这是你的优点,而且可能也是类似魔咒的东西。当重要的事物在身边还不会有事,然而一旦失去就完了。要是自己最珍惜的宝物坏掉,就会变得没办法重视这世上的任何一切──」



「这是误会。像你这样的人,又能了解我什么啊?」



虽然他口头上反驳了,但缇亚忒当然听不进去。



「──我也许不了解你,可是,我想我很了解菈琪旭、潘丽宝、可蓉还有……苹果和莉艾儿。」



太卑鄙了。提出那些名字的话,他就什么也反驳不了了。



「黄金妖精整个种族全都是很爱撒娇的小孩子。我们分辨得出哪个人愿意宠我们,然后一起喜欢上对方。还有,玛格应该也是吧?」



这时候,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哈哈一笑。



「不过,我很讨厌你对吧,你也很讨厌我不是吗?」



尽管如此──她用温柔的嗓音接续下文。



「我觉得,如果我能喜欢上你,现在应该会非常幸福吧。」



咦?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他的脸好烫。



缇亚忒捉著他不放的手也连带变得隐隐发红。



「……我刚才该不会说出了非常羞耻的话吧?」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讲很羞耻的话。」



「唔哇啊啊!」束缚解除了。「不算不算,刚才那不算,你就当作没听到吧!」



她背对著他,蹦蹦跳跳个不停。从后面可以看到她两边的耳朵果然都像被烫过一样红通通的。



费奥多尔一边喘著气调整呼吸,一边思考。



缇亚忒所说的话,从各方面来看都没有错。如果他能喜欢上这个女孩子,现在的自己确实也会非常幸福吧。



但是,就算她是对的,他不能屈服。他不可能允许自己拥有那样的幸福。费奥多尔‧杰斯曼已经选择了不同的生存之道。



「啊呜啊呜啊──!倒退吧!时间倒退吧!」



陷入混乱的缇亚忒抱著头,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不断发出「呜咕~呜咕~」这种意义不明的状声词。看著她的背影实在很难继续思考正经的事情。于是,他叹了口气,朝她的背影伸出手……



──感觉到一股奇妙的气息。



他转过头,只见走廊另一端,旅店老板爬上楼梯,正往这边走过来。



现在是一大早。而他们刚才就在开著门的情况下,有点吵闹地喧嚷著。



「啊,不好意思,我们吵到人了吧。」



他露出讨好的笑容,弯著腰捉住缇亚忒的衣领。



「我们会安静的,是说其实也差不多要离开了,麻烦帮我办退……房……」



他以为那是旅店的老板。



昨晚看到的老板是鹿头没错,现在能看见的头里面,其中一颗毫无疑问就是他记忆中的长相。



他之所以没有确切的把握,是因为对方有好几张脸。身体本身只有一具,但肩膀、手臂、腹部和膝盖,总之就是身体的各部位都长出了头。那并不是什么装饰品,证据就是所有的脸都从嘴巴发出既不像怨叹,也不像悲鸣的嘎吱怪响。如果是人造品,那实在是非常了不得的技术。



「……这……这是丰收祭的装扮吗?」



他觉得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未……未免也太不应景了吧,现在不是春天吗?」



他听到缇亚忒傻傻地提出纠正。



旅店老板(推测)慢慢地接近。相较于那副奇形怪貌,他的脚步意外地踏实稳定。



费奥多尔呆呆地看著好几颗头各自露出獠牙,伸出比原本的身形粗上几倍的手臂,往缇亚忒的头发抓了过来。



「欸?」



千钧一发之际,他用体重使出一记前踢,把旅店老板,又称暴徒给踢开。



(好重?)



两人之间本就存在著体型差异,但光凭这一点,没办法解释他踢出去的那脚怎会受到如此大的反作用力。他硬是忽略掉发疼的脚踝。



「缇亚忒!」



他一把抓住少女,冲进房间关上门。随著传出类似敲槌子的声响,便宜旅店的破烂门扉开始摇动,看样子撑不了多久。



那是有加害之心的举动,对方无庸置疑是敌人。就算他也动用暴力进行防卫应该不成问题。然而,无论是被攻击的理由还是对方的来历都不清楚,更别说他根本不确定那是不是拳打脚踢就能制伏的对手。当今之计唯有逃跑了。



「行李放在哪里?」



「在……在我的房间。」



「那之后再回来拿吧。走喽!」



话音刚落,费奥多尔就拔腿狂奔,而背后传来门被撞破的声音。他抓起装满自己随身物品的行囊,朝半开的窗户跳出去。



「我们不是还没付住宿费吗?」



「先赊著吧!」



他从二楼纵身一跃,就这样用护身倒法掉在石版路上。由于他是用很不合理的姿势跳下,所以肩膀有点受伤。如果只有这样,他勉强还能承受得住,但至今为止不断受损所累积起来的全身痛楚一次爆发了。他硬是抑制住身体的抽搐,擦掉渗出的冷汗后站起身。



缇亚忒用双手按住睡衣的裙子,轻飘飘地降落下来。在妖精兵里面,缇亚忒的魔力基准输出是数一数二的低,虽然这似乎是当事人感到自卑的原因所在,但应对这种紧急事态上感觉很方便。老实说,他很羡慕。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难道说……」



他环视周遭。黎明前的科里拿第尔契市。路上除了他们之外看不到别人的身影,而且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响,没有听到其他值得一提的声音。



他察觉到一个异状。



费奥多尔与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透过堕鬼族的瞳力持续连接著心灵。因此就算隔了一点距离,只要想知道的话,还是能大略掌握住彼此的位置与状况。至少到昨晚为止都是如此。



现在不同了。明明连结并未切断,他却不晓得菈琪旭的所在地。



很难想像旅店老板和菈琪旭这两人的异状没有关联。而且,费奥多尔也不是没有相关线索,尽管那只是他根据手边的资讯,不断反覆推测与臆测的结论而已。



「真是够了,这跟说好的差太多了吧……」



威廉‧克梅修是人族准勇者,而所有遗迹兵器本都是由人族打造为「圣剑」的兵器,并且……



威廉‧克梅修知道圣剑莫乌尔涅。



费奥多尔经由黑玛瑙的口述,得知了那把剑的相关知识。没记错的话,听说那是将不同的心灵捆束起来的羁绊之剑。而且,正因为这一点──将心灵捆束起来,让莫乌尔涅在极位古圣剑之中是属于比较容易发动的一把剑,但也是它几乎无法运用于实际战场上的原因。



当然,仅凭这个知识并没办法解释清楚现在眼前发生的事态,而这一点对费奥多尔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资讯。因为拼图的碎片目前还没凑齐,换句话说,他知道除了莫乌尔涅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拼图碎片存在。他正在往前迈进,而且还能够继续向前。



「……现在还来得及,应该还有我能做的事……」



他用力咬紧下唇,朝身旁的少女伸出手。



「缇亚忒,走吧。」



「呃,咦?可是,你看我的衣服……」



缇亚忒低头看著自己的睡衣这么说道,但费奥多尔毫不理会地抓住她的手腕。



「菈琪旭小姐可能有危险,那种小事晚点再处理!」



他跑了起来。



「才不是小事哩!唔,我……我说你啊!」



假如真的不愿意,现在立刻催发魔力就能轻松挣脱掉了。然而,缇亚忒再次红了脸,还低压说话的声音怕吵到附近的人,就这样让他拉著手跑了起来。



「幸好现在是春天,你应该不会感冒啦!」



「不是那个问题吧?」



少年与少女奔跑在早晨的街道上,白色的薄雾笼罩下来,飘荡著一股废墟般的氛围。



──叮铃铃。



似乎可以听到某处传来像是铃铛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