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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时曩昔已远」-age of scarlet scars-(1 / 2)



1. 现代,费奥多尔与黑玛瑙



「也就是说,你是〈十七兽〉之一……没错吧?」



问出这个问题后,那家伙就「哈哈!」地笑了。



闪烁著诡谲金芒的眼睛,已经对这个问题给予比任何话语都更为明确的解答。



费奥多尔‧杰斯曼也笑了。



「──这样的话,我们重新打个商量吧,黑玛瑙【Black Agate】。」



他确定自己中了大奖。



位于视线前方的,是民用自走车……还有映照在车窗玻璃上的黑发无徵种。对方的脸上浮现著不怀好意的笑意,右眼则闪烁著怪异的金色光芒。



这家伙是〈十七兽〉之一。



威胁著悬浮大陆群【Regulu Ere】的存在;将黄金妖精逼上战场的元凶;万物的破坏者;在这个世界所能想像到的一切事物中,是最不可理喻且强大的暴力之象徵。



费奥多尔认为这是最险恶的凶牌,也是最强大的一张底牌。



目前在科里拿第尔契市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中,自己不是当中的主角。尽管他觉得自己算是满接近核心的,但并不是亲手制造出状况的人──并没有处于能够直接触及希冀之物的立场。为了处理这样的状况,他首先需要的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力量,因此──



欢喜与紧张几乎快令他的心脏裂开。



他拚命地压抑住随时都会颤抖起来的嗓音……



「能不能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呢?我要让悬浮大陆群坠落。」



费奥多尔说出这个提议──



『我才不要哩。』



──嗯?



对方立刻回答。但是,那样的回答太超乎费奥多尔的预期,所以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



『就是我不要啊。为什么我非得做那种事不可?』



对方露出既挑衅又欠揍的表情。



「──喂~?」



接著,比镜面还要靠近得多的位置,就在费奥多尔的眼前,有只小小的手掌挥动著。



「你累了吗?」



他转头一看,发现缇亚忒半睁著眼,眸中充满了像是感到傻眼、怜悯还有难以接受的情绪,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瞧。



「你果然太勉强自己了啦。虽然我知道你会说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不过一码归一码,还是要稍微休息一下啊。」



不是这样,他刚才并不是在跟因疲倦而产生的幻觉对话。尽管他脑中浮现出解释的话语,但仔细一想,他这样本来就很类似在跟因疲倦而产生的幻觉对话,也就是说,他找不到反驳的说词。



「呃,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好吗?」



缇亚忒温柔地重复道。她绝对什么都不明白。







我是谁?费奥多尔‧杰斯曼如此思索。



他是隶属护翼军的四等武官。曾经尝试造反,结果事迹败露,变成遭到通缉的逃犯。从社会大众的角度来看,费奥多尔‧杰斯曼不过就是这样的人物罢了。单纯只是一个企图做坏事却失败的小人物。



不过,他本质上确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至少不是勇者或英雄那种傲视群伦的生物。



假设「正义打倒邪恶让所有人得到幸福」是故事的王道,他绝对不是立于所谓「正义」的位置。他不会为了某个素未谋面的人或是该守护的规范及道理而赴往战场。



尽管如此,他姑且还是有愿望的。



他有目标,有想要获得的东西。



虽然可能会被嘲笑,可能没有人相信,但就算是他,也曾经期望著一个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的世界;他也曾经认真地思考过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的方法。



就像是姊夫期望过的那样,还有姊姊嘲弄过的那样。有一段时期,他想过自己或许也能为了绚丽的世界做些什么。



当然,他很明白。他没办法去珍惜某一个人,也没办法陪伴在其身边,他没有那样的资格。因此,现在的费奥多尔不打算追求那种放纵的事。



过去的愿望改变了形式,言词也有所变化,唯独心情继承了下来。



现在的费奥多尔,只考虑著她们的事。







在镜子那端。



『抱歉让你出糗啦。』



万物的敌人──〈兽〉咯咯笑著。



距离地表崩毁已过了五百多年,关于〈兽〉的相关资讯依旧匮乏,研究进度简直慢得可怕。针对〈兽〉撰写的论文本身倒是很多,但实质上来说几乎都是创作故事,通篇充满作者的想像。而那种〈兽〉现在却说著大陆群公用语,还能表现出情感。换作是历史学者,看到这幅情景大概会晕过去,但费奥多尔并不是学者。



「真的被你害惨了。」



费奥多尔用不满的表情抱怨。



他暂时离开了昨晚之前所使用的藏身处,住进新找到的旅店。



原因在于,他不想再被姊姊掌握住自己的动向。尽管这样不便和消失的菈琪旭及「斯帕达」取得联络,不过彼此之间本来就有必要隔开距离──正因为菈琪旭如此判断,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时半刻联络不上应该不至于造成问题。虽然胸口深处会感到刺痛,但他现在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发疼,所以可以不去在意。



缇亚忒应该已经在隔壁房间睡著了。晚上准时睡觉,早上准时起床,从不熬夜。大概是经过纪律格外严实的教育,身为黄金妖精【Leprechaunm】的女孩子都很习惯这样的生活模式。



「再说,为什么你要拒绝啊?〈兽〉不就是要击坠大陆群吗?」



『暂时歇业中啊。』



这是怎样?所谓的〈十七兽〉就是不讲理的象徵,天灾的极致,本能的根本处深植著死亡与破坏,照理说应该任何道理都讲不通才对。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由,但他根本没听过竟然有〈兽〉会主张自己的存在理由正「歇业中」。



……不对,仔细一想,他正在听取〈兽〉的说法,这种状况本身才是前所未闻的超乎常理吧。



「我说你啊,真的是〈兽〉吗?」



『对啊,我是不折不扣的〈叹月的最初之兽【Chantre】〉的亚种。不过,在各种因素交织之下,可能跟你想像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黑发青年看似没劲地说道,但意外地直率。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能够沟通的〈兽〉。」



『哦,不对,你似乎有点误会。』



对方摇了摇手指。



『原本的〈叹月的最初之兽〉单纯是由本能与冲动结合而成的。别说沟通了,根本连你们所说的自体自我都没有。』



「啊?」



费奥多尔不禁露出「这家伙在说什么?」的表情。如果对方连意志和自我都没有,那他现在究竟在跟什么东西对话?



这并非谎言,也不是在开玩笑喔──那家伙这么说道。



『若论我本身,就是刚才所提到的那种东西,但在涵盖我的情况下,还有个活了一遭人生的男人存在。当我被你的眼睛拉出来时,那家伙的知识、经验和人格之类的都跟著一起出来了。所以说呢,我在你眼中的样貌以及你所听到的话语,本就不是属于〈兽〉的部分,全部都是借来的。』



他用拇指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所以你才会不想破坏这个世界吗?」



『不,这是两码子事。威廉那家伙──我刚才提到的搭档,或者该说是半身吧──说过,要找碴的话,也要先看清楚对手的脸,所以我只是想在逞凶之前,好好见证你们的生存之道。而且……』



他微微勾起嘴角。



『看样子,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们之后也会自取灭亡吧?』



费奥多尔无言以对。



「也就是说……」费奥多尔忍著头痛,努力挤出话语。「在我脑中的〈兽〉,暂时只是个来看热闹的,如同字面意义的头痛根源?」



『哈哈,你真会形容耶。』



被笑了。



费奥多尔觉得不甘心,便也「哈哈哈」地笑了回去,但他内心根本笑不出来。现在这种情况本来就没有余裕和时间了,只要是能够利用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想拿来利用。



不晓得对方是否知道他的想法,只听对方又道:



『啊──不过呢。』



青年的脸上依旧带著一抹贼笑,并且稍微探出了身子。



『如果你愿意讲出真话,我还是可以考虑借给你力量的。』



「什么?」



『你说要「让悬浮大陆群坠落」没错吧?虽然不能说这句话彻头彻尾就是个谎言,但也不是你的目的吧?其实你另有目标,而且即使威胁到悬浮大陆群也要实现。』



费奥多尔的身体震颤了一下。



正如对方所言。



费奥多尔至今讲过好几次要让悬浮大陆群坠落,不过那当然是一种手段。他要利用这种规模的破坏来达成另一个目的。比如说,他之前对菈琪旭提过「为了改变住在天空的人们安于现状的温吞想法,而要削减悬浮岛的数量」之类的,就是他的目的。



这个目的,在他谋反的事迹败露,被护翼军抓起来的那一夜就放弃了。



现在的费奥多尔怀著稍有不同的目的,并且打起这样的旗帜。



「──我想要尽一切力量,改变这个把所有战斗都寄托于菈琪旭小姐她们,只凭弱者太弱小这种理由,就把痛苦硬是加诸在强者身上的世界──」



『不是吧。』



被否定了。



『与其说不是,应该说是跟真话有落差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本身有没有自觉就是了。』



「我没说错,我确实是──」



『如果只有这样,你就不可能利用那个叫佶格鲁的猪人,将妖精的调整技术散布出去了。让妖精作为兵器普及化,这跟你刚才所讲的目的完全相反吧。』



「这是──」



他支吾起来。



这个幻觉混蛋竟然连这种事都一清二楚吗?



「──这不过是为了让他出救急金的权宜之计罢了。我跟他并不是相互信赖的伙伴,时候到了自然会舍弃掉。」



『又说谎啊。既然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要舍弃,其他更周到的吸引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再说,你要做的是改变世界的长期计画吧,怎么可能会有不需要强力赞助者的时候?』



这是怎样?



这头〈兽〉想说什么……不对,是他到底想揭穿什么?



『你想守护那些小不点,唯独不希望她们赴往战场,不愿她们被当作兵器来对待。是啊,确实每一个都是你的本意,起码表面上是,然而──』



「你又知道什么!」



不知不觉间──费奥多尔已经激动了起来。



他用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声音大吼著。



「只懂破坏的〈兽〉,一个连自己的心都没有的家伙,又知道些什么啊!」



『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喽。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有像个看热闹的民众瞎推测罢了。所以才会像这样跟你对答案啊。』



他的目的。



本来打著的名义是「大幅拔除悬浮岛的数量,煽动所有生存者的警戒心」,而这只是在追随姊夫所崇尚的理想。虽然他认为自己抱著必死的觉悟在实践这件事,但其实没有。失败后被打入大牢的那一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能做的事他都做了,毫不松懈地全力冲到最后,结果还是失败了──对此,他的内心深处反而松了口气。



这本来没有什么好哀叹的。即使尽全力也没成功的经验,在今后的人生会是很强大的武器──像这种积极正面的解释要多少有多少。如此转念,就能将至今为止累积起来的一切都笑著放弃。当时的费奥多尔就是试图这么做的。换作是还没遇到缇亚忒等人的费奥多尔,应该就再也找不到重新振作的理由了。



被带离那个地方后──费奥多尔得出了两个答案。



其一,是想要设法改变那些妖精的处境。他心中焦虑,觉得不能就这样放著那些温柔的少女不管。



至于另外一个答案。



──爸爸!



当时,在咬牙逃离蓝发幼孩莉艾儿的声音之际,他得到了结论。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的话,应该已经很清楚答案了吧!」



他并没有明确的自觉。因此,他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当然是迄今为止从未说过的。



「我这个人就是没用!」



这次终于吐露出来了。



「我没办法保护任何人,没办法珍惜任何人!什么也改变不了!连一个约定都无法遵守!所以!」



『我来帮你。』



……咦?



「你刚才说什么?」



『虽然内容我不喜欢,但看来你这次总算不是在说谎了。既然如此,毕竟我承诺过了,那就如你所愿,按你说的将力量借给你──』



思绪与情感全都覆盖在那隐约的笑意之下。他完全摸不透眼前男子的真正想法。



『──话虽如此,我可不是白白借给你力量喔。每借一次,你都要确实付出代价。我想想,第一次你会受到肉眼看不到的伤,下一次会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再下一次就是最后了,你会整个人消失不见。这样如何啊?』



他认为这番话恐怕不是在威胁。



只要借用这家伙的力量,真的会如他所说的赔上自己,但是──



「正合我意。这样的话,我就尽情将你利用到底吧。」



他压抑著激昂的情绪,以乾哑的嗓音如此回答。



无论对方开出怎样的条件都无所谓。他会让对方知道,向堕鬼族【Imp】提出约定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具体来说,你能做到什么?」



『哦,这个嘛,比如说,你看不顺眼的东西都能如同字面意义地化为沙之类的。』



根据护翼军的资料,所谓的〈最初之兽〉,光是在场就能将周围环境变成一片灰色沙原。如果能按自己的意志来运用这种力量,将会是非常不得了的强大武器,不,应该是军事力量才对。



『还有一瞬间驱动你的身体,重现古代人族的体术。』



古代人族的体术──这个他有印象。



之前拿剑跟缇亚忒交手时,费奥多尔的身体擅自行动过。那个时候的他,依循他本人都不懂的术理,重现了炉火纯青的极致武术。如果说那是黑玛瑙所为,很多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真是大放送啊。」



『没什么,不用在意,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说──』



不知为何,对方突然在这时候沉下嗓音。



『你可别坏得太快喔。』



「不──唔?」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原本想这么回答,但说到一半就被一股剧烈的头痛袭击。



话语和思绪一起中断。



自从菈琪旭离开他身边后,慢性头痛的问题几乎是解决了。然而,精神混合所造成的自我崩坏危机当然仍未过去。他与寄生在脑中的〈兽〉对话,给身心带来了超乎预期的负荷。



他用指尖按住渗出冷汗的太阳穴,然后垂下头。



尽快结束这场谈话吧。至于要怎么运用刚才得到最多三次的机会,等换了一个能够静下心的地方再来思考。他如此决定后,再次抬起头──



这一瞬间,他想起一件事。



「小不点……?」



没错。这头〈兽〉的确是这么称呼菈琪旭她们的。



直到现在,他才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说到底,那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费奥多尔想阻止的对象当然是妖精兵,但其中称得上是「小不点」的,只有莉艾儿而已。另一个「小不点」已经不在了。而且正是因为费奥多尔未能阻止,才会导致她消失。



因此这里所说的「小不点」,并不是从费奥多尔的视角来称呼的。



既然如此,这里所说的「小不点」应该就是黑玛瑙的──在进入费奥多尔脑中之前,那家伙自己的称呼方式。



并且,他能想到一个会将她们称为「小不点」的人物。



──用一句话来说明的话……大概就是宠爱孩子的父亲吧。



他没有跟对方直接见过面,只是有所耳闻而已。说起来,那个人五年前就死了,照理来说,他跟对方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听说那个人是无徵种,而且跟费奥多尔差没几岁。到这里为止的特徵都跟眼前这位的样貌相符。没记错的话,名字是威廉‧克梅修二等咒器技官。刚才〈兽〉用来称呼半身的名字,也确实是威廉没错。



──他真的是用真心真意在爱我们。



──那个人比真正的爸爸更像个爸爸。



「欸,换一下话题吧。」



费奥多尔将手边的椅子拉过来,抱著椅背坐下,直直地凝视著镜中的眼眸。



「告诉我更多关于你那个『搭档』的事吧。」



2. 约三十年前,某个灵魂的回忆



黑暗之中,一名少女茫然伫立著。



少女并不是在思考这里是何处。这里哪里也不是,只有破碎的心灵碎片散落各处,是没有轮廓的空洞。直截了当地说,她当这里是在梦境里。



少女也不是在思考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从自己的内心诞生,透过自己的心灵来连接世界,然后在自己的心中消逝。既然如此,就没有怀疑的余地。



少女唯一在思索的是,自己究竟是谁。



恐怕谁也不是吧。她在空虚的意识下模糊地想著。



当然,一开始并不是这样。在很久以前,她应该确实有属于自己的身分,会思考,会期望,会嫉妒,会憎恨,以一个完整的身分存在于这个世上──她如此认为。但她毕竟处在迷失自己的情况中,自然没什么把握。



照理说,她是经过了心灵破碎、削减、耗损,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环视自己的内心──虽然并不是指物理上有所动作,但以心情而言就是这种感觉──她就发现周围有光芒在摇曳。



是了,这就是自己坏掉后产生的碎片【Fragment】吧。



察觉到这一点,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坏掉的东西无法复原。但是,只要把那些碎片拼凑起来,也许就能够推测出原本的形状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在思考著什么,期望著什么,嫉妒著什么,憎恨著什么,或许能因此掌握到提示也说不定。



反正她也没有其他该做的事了。



于是,她便抱著轻松的心情,朝一个光点伸出手。指尖朝具有陶器般不可思议质感的那东西触碰上去。



──给我让开,纳莎妮亚!



──你应该也很清楚吧?真正该打倒的对象是谁!有资格生存的又是谁!



她听到了某个人的吶喊。



或者说,是当时的记忆复苏了。



──那可不是我们能思考的事,爱洛瓦。



那是一段对话。



某人与某人之间的,椎心泣血般的心灵碰撞。



她产生了兴趣。



想要回想起详细的经过。



因此,少女将意识凝聚在光点之中。







那是妖精兵爱洛瓦‧亚菲‧穆尔斯姆奥雷亚【黄金蜜酒】的记忆。



是她在绝对算不上长的妖精兵人生中,奋力奔驰到最后一刻的临终回忆。







起初,她听说只是护卫任务而已。



由于需要紧急运送特殊的遗迹兵器【Dagr Weapon】而准备了高速攻击艇,但遗迹兵器的存在是机密,没办法派出正规战力,因此送来了两只跟遗迹兵器一样属于非正规战力的妖精。



那就是爱洛瓦‧亚菲‧穆尔斯姆奥雷亚以及纳莎妮亚‧维尔‧帕捷姆。



妖精士兵原本是为了守护悬浮大陆群不受〈兽〉侵袭而存在的生物。就算当时局势混乱,将与〈兽〉无关的任务派给她们也实属特例。虽然是特例──但爱洛瓦她们本身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权限。



「悠哉地跟过去就好了,不就跟放假差不多吗?」



她觉得纳莎妮亚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妖精没有自由。除了被派去与〈兽〉作战以外,她们都必须跟名为仓库的监狱绑在一起。然而,这个任务却不用赌上性命去战斗,还可以见到外面的世界。换个方式来思考,这可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于是,爱洛瓦再次佩服起纳莎妮亚了。她明明应该跟爱洛瓦年龄相仿,但即使看著相同的情景,但在她眼里却彷佛是不同的景致。就连爱洛瓦眼中的小石子,她都能发现宛如宝石般的光辉。



旅行途中,她们接获新的命令。



有四艘飞空艇往二十七号悬浮岛的上空接近,她们要前往镇压。据说那些飞空艇伪装成民间输送艇,但内部其实是不折不扣的军用艇,正在运送大量的危险杀戮兵器。



爱洛瓦觉得这件事听上去有点怪,而且派她们去对付〈兽〉以外的对手也不太对劲。然而,妖精兵终究是兵器,没有立场反抗正式下达的命令。如果上头表示这是以最小限度的牺牲来防止发生更大的悲剧,那就更没有反抗的道理了。



爱洛瓦和纳莎妮亚听从命令,遵照指示一起飞上天空,让目标「军用输送艇」以及周围的护卫艇的武装失去作用。



紧接著,护翼军的飞空艇开始炮击。那些已经丧失抵抗能力的「军用艇」喷发著剧烈的火焰,坠往下方的悬浮岛。



这是怎么一回事?纳莎妮亚质问著军方的二等武官。武官脸上不见一丝感情,答说战争需要经过一些麻烦的程序。纳莎妮亚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些什么,她带著悲痛的表情沉默了下来。



另一方面,爱洛瓦不仅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心力去动脑理解。她的视线没办法从喷出剧烈火焰的「军用输送艇」上移开。



在窗户另一边,她似乎看见了孩子恐惧的脸庞。



在火焰另一边,她似乎听见了许多人的尖叫声。



她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那并不是什么军用艇。



战争需要经过一些麻烦的程序。她也慢慢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身为整个悬浮大陆群守护者的护翼军,理所当然地无法自行选择敌人。若要对抗特定势力,前提是该势力要「威胁到整个悬浮大陆群」。必须在任何人眼中都是明确易懂的穷凶恶极的存在。



身为机密且非正规战力的她们,为什么会接到让那些飞空艇失去抵抗力的命令呢?是的,答案只有一个。故事已经安排好了,她们被驱使去按照情节展开行动。



这里并没有护翼军的飞空艇经过。



将那些民间艇击坠的,是贵翼帝国凶残的有翼士兵。



即使仅凭这件事还不足以作为开战的导火线,但还是很正当的大义名分。



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既然引发如此大规模的事件,背后一定准备了更为复杂的设计,正如同「麻烦的程序」这句话。那些飞空艇或许真的藏有大量的杀戮兵器。在那场大火中消逝的群众之中,或许有人的死亡是具有重大意义的。



护翼军只是为了参战这个目的,便构想出这样一幅巨大的拼图。而且就在刚才,她们把一小块拼图拼上去了。



在爱洛瓦的理解中,护翼军非属善类也非属正义,是只为了「守护悬浮大陆群」而存在的机构。因此,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是多么残酷无情的作为,都是在为大陆群的长远存续作打算,连接著更多人的生命,关乎构筑更长久的历史。所以不能凭一时的冲动来判断是非。这是为了投资遥远的未来而必须做的牺牲──应该要这么接受才对。



但她在理解之后,拒绝了。



什么大陆群的未来,她才不管。



此时的爱洛瓦所想的只有两件事。她们的刀刃本应是为了对付〈兽〉而存在,却在刚才奉命挥向了自己的同胞。并且,恐怕在不远的将来,她珍视的学妹──现在年纪尚幼的妖精,总有一天也会被拿来耗费在相同的事上。



她无法忍受。



因此──



「给我让开,纳莎妮亚!」



爱洛瓦举著剑喊道。



「你应该也很清楚吧!真正该打倒的对象是谁!有资格生存的又是谁?」



「那可不是我们能思考的事,爱洛瓦。」



纳莎妮亚也举著剑这么回应。



「我懂你的悲伤,也懂你的悔恨,更懂你没办法再奉陪下去的心情。但是,唯有我们不能说出那种话。」



纳莎妮亚是很聪明的女孩子。所以她比爱洛瓦更早察觉到更多事而且领会。为大陆群的未来著想的重要性;让这个世界保有妖精的容身之处的困难性,以及她们为此必须做的事。她对一切做出了判断,并行动至今。



因此,纳莎妮亚面对护翼军下达的无情决断,得出了跟爱洛瓦不同的结论。



为了妖精仓库、妖精学妹和她们自己的未来,有些事情必须去做,于是她举起了剑。



毫无疑问地,她们两人都在为对方著想。



毫无疑问地,她们两人都在为家人著想。



尽管如此,她们两人的道路却在此时出现了决定性的分歧。



「纳莎妮亚!」



「爱洛瓦!」



她们两人分别用夹带怒气的声音,喊出了重要的友人之名。



对著想要相伴到最后一刻的重要家人拔剑,然后──



挥剑。



一挥,再一挥,不断挥剑。



爱洛瓦的脑袋因愤怒而一片空白。



这股怒火是冲著谁的?贵翼帝国吗?护翼军吗?世界吗?还是自己呢?连这种理所当然的前提都开始消失了。



泪水从眼角溢出,往后飞散。这是为谁而流的眼泪?学妹吗?兵戎相见的对手吗?还是自己呢?连这种事都想不起来了。



不可思议的绯红色若隐若现地掠过视野一角。



她没办法认出那是自己的发色,甚至也没有察觉到由于魔力催发过度,她的心灵已经开始崩毁了。



彷佛永恒,又似一瞬间的,剑刃交战时间。



妖精兵纳莎妮亚‧维尔‧帕捷姆非常强。爱洛瓦身为她的战友,又是独一无二的挚友,非常清楚这一点。



并不是体格、战斗技术、魔力或遗迹兵器的规格这些问题──如果单纯比较这些,爱洛瓦更居上风──不知该如何形容,纳莎妮亚无论做什么事都相当「巧妙」。虽然不具备令人惊艳的展现成果的能力(至少没有发挥出来),但相对的,她能够以最低限度(或者根本不到)的劳力,来取得位于及格边缘的成果。打井水时,分晚餐配菜时,进行严苛无比的训练时,她都会用平淡的态度将一切做好。



这种默默地做好所有事的才智,理所当然地很不起眼,不会留下纪录,也不会受到赞赏。所以注意到纳莎妮亚有多厉害的,只有一直待在她身边的爱洛瓦‧亚菲‧穆尔斯姆奥雷亚一人。



因此,唯有爱洛瓦打从一开始就明白一件事。如果──因为某种如同恶梦般的命运的捉弄──有一天她们两人要刀剑相向的话,她应该是赢不了的。



──啊,果然没错。



咚的一声,响起在剑刃交战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的碰撞声。



她有种身体突然变得轻盈的错觉。



从腋下到肩膀上有脱落的丧失感。



接著一股灼热般的剧痛席卷而来。



(被砍断了!)、(哪里?)、(为什么?)



慢了一拍后,她才理解过来。她刚才确实成功闪掉帕捷姆挥下来的剑身,肌肤有感受到遗迹兵器这种特大质量挥空的感觉。然后,就在她趁隙尝试反击的瞬间,帕捷姆划出宛如箭头般的锐角轨道,朝她的意识死角袭击过来。



(难道说,)、(这是……)



那并不是凭蛮力改变剑的轨道这么单纯而已。刚才纳莎妮亚催发强大的魔力,直接改写了惯性的方向。



理论和原理本身大概和生出幻翼在空中飞翔相同。然而,所需要的高超技术是不能相比的。一览所有的现役妖精兵,感觉有办法使用这种灵巧(并且是出于个人爱好)的技术的,也只有纳莎妮亚一人而已。应该说,其他人连学习这种技术的想法都未曾有过。



挥剑沿著不可能的轨道袭击过来,真要说的话,这只是一种极为高难度且华丽无比的假动作。在对上她们原本的敌人〈第六兽【Timere】〉时根本派不上用场。因此──



(这是为了在任何时候与任何对手交战都能活下来,而创造出来的技巧──)



纳莎妮亚恐怕已经想到自己可能会跟〈兽〉以外的对象举剑相向。她应该是希望哪一天真落到那样的局面,自己也能够为了守护家人而战。为此,她暗中辛勤苦练,完成了专门对付人的隐藏招数。



(……还真像这个人【纳莎妮亚】的作风。)



经过刚才那一击后,爱洛瓦的大剑──遗迹兵器穆尔斯姆奥雷亚脱离爱洛瓦的身体,深深地插在背后的大地上。



爱洛瓦跪了下来。



她动作缓慢地用左手确认自己的右臂。尽管指尖几乎没有感觉了,但她还是清楚地明白,肩膀一带向下延伸的部位整个不见了。



「这一战──是我赢了。」



在昏暗模糊的视野一端,狼狈不堪的纳莎妮亚如此宣布。



纳莎妮亚同样满目疮痍。



她呼吸急促,冷汗流个不停,嘴角溢出血泡。受到魔力侵蚀的手脚筋腱萎缩了起来,身体微微地抽搐著。断掉的骨头应该也刺进肺部了。她的眼睛和头发染上如燃火般鲜艳的红色,证明她持续催发出强度超越极限的魔力。



就算如此,纳莎妮亚依旧用自己的脚站立著。



她站著,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爱洛瓦。



「没错,是我输了。」



爱洛瓦咽下卡在喉咙的血块,用沙哑的声音这么答道。



遗迹兵器穆尔斯姆奥雷亚能够赋予使用者拟似且有限的不死能力。即使骨头断裂,皮开肉绽,在执剑迎战的这段时间内,都能够无视损伤,尽情厮杀。行动起来就像是骨头根本没断裂,身上的肉也没有撕裂,彷佛毫发无伤地继续战斗。然后,在放开剑的那一瞬间,之前暂时延缓的伤口与痛楚都会回归到身上。



她动不了,也站不起来。



已经无法再战了。



「杀了我吧,纳莎妮亚。」



「……我不要。」



一股焦躁在爱洛瓦心中油然而生。



这丫头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话啊?──她这么想著。



彼此已经决裂了。她抱著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挥动遗迹兵器好几次。纳莎妮亚应该也一样。放弃比任何事物都还要重要的东西,做好亲手杀死对方的觉悟,绝不可能回头了。明明是这样才对。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啊?你和我已经分道扬镳了不是吗?」



说出这句话后,爱洛瓦便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们要战斗呢?照理说要有个非常重要的理由,应该是在争夺某个不能退让的东西。但是除了刨刮内心的那股焦躁感以外,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是因为流太多血了,导致无法好好思考──她如此解释。



「哪有什么分道扬镳,妖精要走的道路,打从开始就只有一条而已。我们一直都是一起的。」



焦躁升为愤怒。



纳莎妮亚是很聪明的女孩子。由于聪明的缘故,她没办法接受愚蠢的结论。当遇到必须阻止内心才能前进时,身体便会先停下来。爱洛瓦知道她有这样的弱点。



但是,即使如此,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在彼此的觉悟与信念相互碰撞后,竟然还说出那种软弱的话。对于豁出一切奋战,然后现在被打倒在地的败者而言,这不就是一种侮辱吗?



「纳莎……妮亚!」



愤怒将心灵染成一片赤红。



爱洛瓦觉得必须再一次抱著绝对要杀死她的决心砍下一剑不可。



毕竟,她已经没办法再跟这个人并肩走下去了。也没办法走在前头,牵著她一起迈步而行。



既然如此,自己至少在最后一定要从背后推纳莎妮亚一把。为了让纳莎妮亚能够毫无留恋地向前走,她得在这里消逝才行。



即使作为杀害同胞的兵器也要守护「妖精」的未来,这是纳莎妮亚的决定。那么,她至少要乾净俐落地杀掉一个被憎恨与杀意冲昏头的造反者,否则今后只会徒增痛苦罢了。因此──



她必须要在这里被纳莎妮亚杀掉。



「纳莎妮亚──!」



她带著最大限度的杀意,从快要撕裂的喉咙喊出对方的名字。



但她的身体动不了。现在这种状况,并不是靠气势或毅力就有办法做的。



在因愤慨而激昂起来的脑中冒出了一个选项。妖精的存在无限接近于死者魂魄,如果主动无限朝死亡接近,魔力【Venenum】就会无限制地提高──据说在护翼军的官方文件中,是以「妖精乡之门」这种比较文艺的说法来记载的,就是抑制不住的失控暴冲。



只要成功开门,便会产生足以杀掉纳莎妮亚的力量。所以想当然的,在实际开门之前,纳莎妮亚这次就真的会把她给杀死了。



纳莎妮亚大概是察觉到爱洛瓦的想法,只见她抬起原本无力地垂著的脸庞,脸上浮现交杂著惊愕与恐惧的表情。



「住手,爱洛──」



纳莎妮亚用几近悲鸣的声音,正要喊出她的名字──



她的身体大幅地颤抖了一下。



爱洛瓦等著下文。



纳莎妮亚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带著像是感到震惊,又像是感到茫然的不明表情,往下看著自己的胸口。爱洛瓦随著她的视线一起朝同样的地方看过去,只见那里慢慢绽出一朵殷红的血花。



「──啊……」



纳莎妮亚膝盖一弯,当场虚脱倒地。



爱洛瓦看到她背后有个浑身是血的军装男子──负责监视纳莎妮亚等人的护翼军二等武官,正举著大型的火药枪。



「什──」



一团混乱。她连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在这时候,武官不疾不徐地为火药枪填装子弹,枪口这次对准了爱洛瓦。



──我也会被射杀。



脑海浮现出对未来的简单猜测,然后各种思绪迸发了出来。



总共有五艘正喷出烈火的飞空艇坠落在这里,其中一艘是她们搭乘的护翼军攻击艇。爱洛瓦在怒火驱使下,将那艘攻击艇砍落了。她原以为这个武官在当时应该也没能活命,但看来是顽强地幸存了下来。因此,她会被射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先射杀纳莎妮亚呢?纳莎妮亚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打算放弃当护翼军的兵器,还为了阻止造反的她而赌命应战。尽管如此,为什么……



武官面无表情,读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嘴唇微微一动,无声地道出一句:「对不起。」



她将破碎后快要丧失的记忆拼凑起来,掌握住情况。



被混乱排除掉的怒火重新燃烧起来。



那句道歉,表示他对身为危险反叛者的爱洛瓦怀著某种歉疚之情。然后,将纳莎妮亚被射杀的这个事实连起来看的话,结论只有一个。



军方从一开始就有此打算。



护翼军的那艘攻击艇以及装载于其中的机密兵器妖精兵,甚至连这名武官恐怕也包含在内,都要在这个地方上演的「悲剧」中烧成灰烬。到这里为止的一切事情都在他们准备好的剧本里面。



也就是说,她与纳莎妮亚的战斗是毫无意义的。



共同为妖精的未来著想,挥泪斩断情谊,与独一无二的挚友剑刃相向。这样的觉悟与恸哭全都没有价值。



无论谁赢谁输,不对,说到底根本就不需要进行这场战斗,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



火焰熊熊燃烧,狂风呼啸而过,彷佛抓住这两者的间隙一般,这次确实响起了枪声。



如同灼烧的冲击从下方顶上来。



爱洛瓦的肩头绽出了一大朵血花。



「呜……」



武官颤抖著手,为单发式火药枪填装下一颗子弹。



下次听到枪声时,自己就要死了。爱洛瓦领悟到这一点。



自己这条命原本应该要为了纳莎妮亚所期望的未来而牺牲,却被拉进护翼军的剧本中,再过没几秒就要消逝了。



(开什么……玩笑……)



她咬紧牙关。



悬浮大陆群的未来?那种东西才不甘她的事。帝国什么的都无所谓,随便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兽〉也一样,尽管一头接一头地迎进来。如果说世界会因此就毁灭,反正本来就撑不久了,快点消失得一乾二净吧。



然而,她们呢?她们的愿望呢?



就活该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物而备受践踏吗?



(开什么……玩笑……)



她无法认同。



虽然无法认同,但她也做不了什么。



(这种事……像这种事……)



这个世界没有对弱者友善到光靠意念的强度就能引发奇迹。她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连沙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如今在这里的爱洛瓦‧亚菲‧穆尔斯姆奥雷亚非常无能为力──



──她隐约听到奇妙的声响。



(……咦?)



叮铃铃铃。



是类似风吹动枝叶的声响,但听起来质地硬得多。硬要比喻,大概就像是把好几万颗小铃铛捆成一束的大合奏。翻腾、骚动,表现出其中的某种情感……不对,是在形成情感前的微弱情绪。



(『不要绝望』……?)



对于那种难以捉摸的情绪,爱洛瓦是如此解释并接收的。



她想办法转动震颤的眼睛,看向感觉传出声响的方位。只见火焰剧烈地喷发,她刚才击坠的飞空艇──护翼军的攻击艇正在燃烧。



照理来说,那里不会有任何生者。要说有什么东西的话,只有烧起来的货柜,以及可能是烧剩的内容物而已。



叮铃铃铃铃。



声响没有停止。



(『不要独自战斗』、『携手』、『一起战斗吧』……?)



当然,她最先怀疑的,是自己可能因为伤势和怒气过重,导致耳朵终于坏掉了。但是,当她发现眼前的武官也正举著火药枪环视周遭后,就知道这应该不是那种只有她一人才听得到的声音。



(……『这里有你的同伴』、『被夺走重要之人的所有人』、『憎恨自身弱小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同伴』……?)



爱洛瓦将银色声响诉说的每一句话,在心中化为话语接收下来。



「你到底……是谁……」



她抱著询问的打算,用传不到任何地方的细微嗓音呻吟道。



声响翻腾起伏。



(……『■【我等】是同伴』、『与心怀怒火的所有人同在』、『与无法原谅自身弱小的人们同在』……)



她明明问的是来历,对方的回答却是抽象的散文体,第一人称的部分相当模糊,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没有讲到重点。



(……『■【我等】是羁绊』、『他们是如此称呼的』……)



「我收回前言,你的身分在这时候已经无所谓了。」



她倾尽浑身的力量动了动手指,握紧沾满鲜血的拳头。



「既然是同伴,那就帮我吧。我不能就这样什么都没做就消失。」



一瞬间,声响激昂起来。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彷佛愤怒一般,又如喜悦一般,周围充满不明确的冲动漩涡。



「…………唔。」



声响……不对,是借用声响的异物钻过名为耳朵的通道,进入爱洛瓦体内。那种不舒服的触感让爱洛瓦身体哆嗦了一下。



「呃……?」



接著,一股从胸口内侧膨胀起来的不明情感让她又打了一次哆嗦。



那股情感类似愤怒,类似信赖,类似憎恨,类似寂寥,类似希望,类似不安,类似思乡,类似憧憬,类似焦躁,类似无可名状的无形情感。



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她被卷入来历不明的无数情感漩涡中遭到翻弄。



情感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透过共鸣【Sympathy】来传播的。只要接触怀有强烈怒火的人,内心自然而然也会涌上一股怒气;同样的情况在爱洛瓦的心中发生。



似是愤怒,似是信赖,似是憎恨,似是寂寥,似是希望,似是不安,似是思乡,似是憧憬,似是焦躁,但又与以上皆不一致的情绪,将爱洛瓦包围了起来。



「啊……啊……啊……」



安宁感逐渐盈满内心。



这比任何事情都还要令人恐惧。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这样的想法令她恐惧不已。



这是……这种现象就表示……



「你……」



她微微转动脖子,那艘攻击艇再次映入眼帘。



在烧毁的货柜里,有一把巨大的剑正散发著赤灰色的光芒。



据说那是特殊的遗迹兵器。虽然遗迹兵器本来就全都充满了谜团,但那把剑在其中要属格外奇怪的一把。其他剑交由黄金妖精来使用的话,好歹能够催发力量,而这把剑则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产生像样的反应。尽管是相当重要的一把剑,目前却完全找不到使用方法,令人不知该怎么处置。



没记错的话,其名为莫乌尔涅。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感觉随时都要被吞噬的心中,勉强生出一个疑问。



遗迹兵器是很久以前灭亡的人族所打造出来的兵器,换句话说,就是战斗道具,而所谓的战斗道具都需要使用者。因此,她们黄金妖精才会令人厌恶地被迫模仿著人族。



但是,并没有人握著莫乌尔涅的剑柄。



赤灰色的大剑只是泰然自若地独自在火焰中散发光辉。



她正在和那把剑契合吗?她心头掠过这个疑问,并同时凭直觉得出两个答案──这个预测是对的,但也是无法挽回的致命性错误。



「啊……」



她的心脏在摇动。



然后,她感觉到了。她的手现在并没有接触到莫乌尔涅,却碰到了某种大得非同寻常的东西。



她的理性告诉她应该戒备,然而情感静静地激昂到不自然的地步。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刚才她还感到恐惧的这个事实,现在不知为何令她欢愉不已。不用再害怕自身的无能为力,这一点让她倍感安心。



现在的她,有庞大的心灵相伴。



因此,是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



「你到底……是谁啊……?」



她又问了一次与之前同样的问题。



声响作出回应。



(……『■【我等】为羁绊【Vincula】』。)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忽高忽低,忽强忽弱,在类似欢喜的波涛中,那个声响如此回答。



对于相同的问题,回以相同的答案,然后再稍加补充道:



(『即是人类以〈织光的第十四兽〉来命名的〈兽〉……』)







少女从那团光芒中收回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