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仰首即见明日灿烂」-sword of morn-(1 / 2)



1. 莫乌尔涅之晨



这里是比鲁尔巴卢恩霍姆隆恩家旗下第七别墅的大金库。



在用钢铁武装起来的房间中央,安置著一把剑。



在不晓得其真面目的人眼中,那看起来或许并不像剑。毕竟所谓的剑,通常都是以一块金属打造出来的。铸造也好,锻造也罢,这个原则都是不变的。尽管如此,那把赤灰色大剑却是用无数金属片拼凑而成的。彷佛是用黏著剂把曾经四分五裂的东西拼起来似的,外观甚至可能会令人感到不安。



遗迹兵器莫乌尔涅。



那是一把遗迹兵器。过去地表上的人族为了对抗龙【Dragon】和星神这种蛮横的威胁而锻造出的兵器群之一,是人造的蛮横之力。



遗迹兵器会与人类催出的魔力产生共振而催发出力量,并因应敌人的强大与战场的激昂热血来增强。在这种时候,高阶遗迹兵器大部分会发生各自独特的现象──人类称之为异禀。「印萨尼亚」会延缓使用者的恐惧;「希斯特里亚」会保存自己的战斗纪录,然后将之重现;「瑟尼欧里斯」会不由分说地将砍中的对象变成死者。



那么,「莫乌尔涅」的情况呢?



作为极位古圣剑,在许多遗迹兵器中也被列为最高阶的这把剑,秘藏于剑身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呢?



护翼军的资料室存有人族遗留下的古老记忆。



根据人族的记忆,莫乌尔涅被视为结合羁绊之剑。具体来说,就是一把可以将伙伴的力量合而为一的剑。在使用者和伙伴之间创造出强力的共鸣状态,强制合成能力和状态并共享。这样就可以让个人力量逊色甚远的人族群体,能与更强大的敌对种族战斗。但是,在现代的悬浮大陆群,知道莫乌尔涅这把剑的人都一致认为这样的记述是不正确的。



从前莫乌尔涅发挥出其异禀之际,医师穆罕默达利‧布隆顿博士人就在现场。



在堪称最惨烈记忆的那桩事件当中,许多生命消逝了。穆罕默达利是当时的少数生还者之一,如今变成了唯一活著的人。他根据当时的经历,将莫乌尔涅所拥有的能力解释为连肉体都会被影响的极强掌控力,无差别地强力作用于所有「知晓其能力者」身上,是有点犯规的能力。



费奥多尔‧杰斯曼透过护翼军的资料以及与穆罕默达利的对话,径行对莫乌尔涅这把剑做过推测。



他的推测不仅是以穆罕默达利拚命想隐瞒的事物正是秘密的核心为前提,并且也跟穆罕默达利自己得出的解释很相近。莫乌尔涅是危险的兵器,这一点看来是没有错,但换句话说,只要能够控制其危险性,这把剑便能作为强大的战力来运用。这就是他的结论。



凭藉这个推测,再加上黑玛瑙告诉他的知识,无庸置疑地,莫乌尔涅是为了帮助守护人类的勇者战斗而存在的一把圣剑。其异禀本身原先应该不是什么会伤害人的东西。



到底哪一种理解才是正确的?抑或是这些推测全都是错的?



对答案的时刻即将来临。







天色渐亮。



异变已经开始。







由于实在太舒服,害她不小心起得有点晚了。



「呼啊……」



醒来后,忍不住就要打一个呵欠,她连忙憋住。



用手背轻轻揉了揉眼皮,玛格……名为玛格莉特‧麦迪西斯的少女从毛毯中爬起身。



早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照射进来。



总觉得好安静呢──她心想。



「……菈琪旭……小姐?」



她转头环视四周,但房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明明应该还有另一个较年长的少女用标准的睡姿躺在这张床上才对。



是不是去洗脸了呢?



若是如此,那她是何时起床的?玛格完全没察觉到气息与声响。换作是不久前那个已经习惯逃亡生活的自己,绝对会一跃而起。相较之下,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松懈了不少。



「呼啊……啊……」



她败给了倦意,又打了一次大呵欠,然后揉了揉眼皮。



果然很安静呢。她再次这么想著。



「…………?」



她发觉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的确,现在是一大清早,城市还处于睡眠之中并不奇怪。然而,这种像是整座城市全死绝般的寂静,实在太过头了。



叮铃铃。



她好像听到了宛如铃铛的沁凉金属声响。那样的音色奇妙地让内心感到安宁,不禁又困了起来。



转瞬过后,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环视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看似会发出那种声响的东西。是她的错觉吗?



她在睡衣外披上一件斗篷,将兜帽拉得极低。接著,她放轻呼吸,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虽然她算是以客人的身分被招待到这栋宅邸的,但暂时先忘掉这件事。她抱著深入敌营的心情,深深地掩藏起自己的气息。



啊,果然没错。



一来到走廊,她立刻发现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上流社会宅邸的早晨,就算刻意压低声响,还是会充满佣人忙碌地四处走动的气息,至少玛格的原生家庭就是如此,这里的情况应该也不会差太多。不过,声音也好,气息也罢,这里什么都感受不到。



是包含菈琪旭在内的所有人,留下她一人在这里,跑去哪里了吗?但若是如此,又是为什么?



她稍微走动了一下。



发现佣人的房间后,她从门的缝隙间窥看里面。有人在,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趴在桌子上。



(死了吗?)



浮现这个推测的瞬间,玛格的情感便冻结了起来。



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有对尸体的厌恶。但是,她用意志力将这一切都压制下去。自从失去故乡后,她在这五年间学会了这件事。要是办不到的话,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定睛一看,可以瞧见佣人的胸口微微地起伏著。他们还活著,只是睡得很熟罢了。



冷静地思考过后,她判断现在不该进入房间。既然那两人没死,她也没有其他需要当即确认的事。虽然不清楚犯人的手段和目的,但发生具攻击性的异状这一点是确定的。既然如此,房间里很有可能设置了陷阱。她静静地远离房间。



叮铃铃。



她好像听到了声响。



一瞬间,有股强烈的睡意袭来──不对,是她差点昏倒了。



很快地又听不到任何声响。



她觉得果然是自己听错了。那声响用快得异常的速度消失在玛格的意识表层。



她发现了菈琪旭。



人就趴倒在走廊上。



她跑过去,将菈琪旭抱起来。菈琪旭果然睡得很沉,不管是拍还是捏她的脸颊,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昏迷状态。)



玛格再次压制住差点动摇的心情。在冻结情感的情况下进行思考。她能够想到的原因之一是毒。犯人在宅邸的水井下毒后,经由昨晚的饮食进入屋内所有人的口中,一夜之间便让大家失去了意识。



她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若是这样,就没办法说明为何自己──种族并非特别强悍的玛格莉特‧麦迪西斯现在会平安无事。



玛格想要帮助这个人。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形,不过她似乎有许多隐情。她是护翼军逃兵,而且对现在的费奥多尔来说,她是非常重要的人……之一。



费奥多尔。



他是玛格一直以为五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未婚夫。



当时的她年纪还小,完全不懂婚约这两个字的意思。尽管她现在也不是很了解,但之前被教过的「许下永远在一起的约定」,就几乎是她对婚约的全部认知了。她当时在自家没有容身之处,总是感到孤单,这样对她而言已经很足够了。



因此,是的,没有错,在失去费奥多尔之后,玛格就成了孤身一人。世界在她眼中都是黑白的,人们的说话声听在耳中只觉得是噪音。曾经感受过温暖的身体,在那份温暖被夺走后,就变得比以往更加冰冷。



为什么自己幸存了下来呢?她好几次这么自问著。如果她也在艾尔毕斯事变中死去,就不需要承受更多悲伤了。



与此同时,她也这么想著。至少费奥多尔不用尝到失去重要事物后,孤身一人独活的痛苦。这一点对失去一切的玛格而言,是为数不多的希望之一。



所以,知道他还活著时,罪恶感比喜悦更快笼罩住玛格的内心。他或许一直以来都怀抱著与她相同的绝望,或者更胜之。在藉由「斯帕达」这个名字与他接触过后,她的猜测转为肯定。他这一路饱受折磨,目前也正在受苦,而且原因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现在要是连菈琪旭小姐都不在的话……)



菈琪旭说过,因为身体上的因素,她不能再继续待在费奥多尔身边。尽管如此,只要彼此都还平安地活著,这一点两人也都会知道。既然如此,想当然的,如果菈琪旭在这里死去,费奥多尔又会陷入痛苦之中。这是不行的,绝对不行。



(该怎么办才好?)



叮铃铃。



听到了声响。脑袋无法灵活运转。



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把握现状。



她催发魔力以活化肌肉力量,决定将菈琪旭带回房间放到床上,再到处去调查宅邸的情况。引发这种事态的凶手搞不好还在,或者除了她以外,可能还有其他醒著的人也说不定。要找医生的话,留待之后再说。



她这么想著,在厚厚的地毯上奔跑著。







有一种技术叫作咒脉视。



简单来说,就是将正在眼前运作的咒力或魔力之类的玩意儿,重叠在视野加以感知的技术。由于并非强化眼球本身的功能,只是「大脑以视觉来解释透过五感以外的形式所感知到的东西」,所以就算被蒙上眼睛也能够毫无窒碍地使用。类似的技术还有咒脉嗅和咒脉触等等,主要是一开始就不依赖视力的种族普遍在使用。



而且,这些都算是满高阶的技术。



跟单纯地催发魔力,或是利用魔力在肌力上灌水这种(简言之就是)雕虫小技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必须确实受过操作魔力的教育,并在体系化的训练下持续学习,才能够驾驭这些技术。



玛格莉特‧麦迪西斯大多是靠自学来学会操作魔力。因此,像是减轻对身体造成负担的方法,还有利用最低限度的魔力来得到最大效果的诀窍等等,这名少女对这类的知识几乎一无所知。



所以想当然的,玛格并不会使用咒脉视。



她不会知道自己找到并带回房间的少女的身体,现在正处于何种状况之中。按常理来看,那具身体正用离谱的势头催发著魔力──不断催发著,但她无从得知。







位于宅邸西边,楼梯间旁边的大厅中,有一名狼头男人正抬头看著墙壁。



不对,他是看著一幅挂在墙上的巨大画作。



(这是……)



玛格就这样藏起气息,从那个男人的背后绕过去。



那是一幅风景画。



上面画著石造广场的宁静景色,几个小小的兽人孩子把脚浸在水渠里玩耍,后方的好像是中央大书馆的双子塔。既然如此,这应该是科里拿第尔契市的某处。



「──这座广场已经不存在了。」



男人突然这么说道。玛格打了一个哆嗦。



「约莫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为了给当时暴增的有翼种族建造聚落,就连同旁边的森林一起夷平了。」



视线完全没有从画上移开,男人──这栋宅邸的主人,比鲁尔巴卢恩霍姆隆恩的前任当家用苦涩的声音继续说著。



他知道她在这里。



玛格感觉他在招呼自己过去,就静静地走近男人的斜后方,然后再次仰看同一幅画。



「很美的景致对吧?所谓的科里拿第尔契市之美,并不是那种打造华丽却流于庸俗的观光景点。当地居民的幸福日常才是一切辉煌的所在。那是一旦遭到破坏便再也无法挽回的灿光。从遥远的时代开始,这座城市就是如此。



意图破坏这座城市的人们……德里欧市长,那些没有毛皮獠牙,毫不客气地闯进来的家伙,完全不懂这一点──」



他的嗓音沉重而严厉,却又带著一股温柔。



她有点讶异。就在昨晚,这个白狼头男人才在菈琪旭面前露骨地表现出对无徵种的嫌弃,还口出恶言。实在不觉得当时的嗓音和现在这个是出自同一人身上。



「我要的绝对不多,只是不想失去重要的人,不想再失去而已。所以我提出控诉,为了守护而进行抗争。然而,为什么呢?为什么唯独我必须被蛮不讲理地夺走一切呢?」



他语带哀伤。



这个男人是真的由衷感到悲痛。



「这一点──」在这时候插嘴是很需要勇气的。「──这一点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相同的。」



「胡扯。」



男人背著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不惜侵蚀这座城市的真正之美也要守护的事物吗?哈,像那种丑怪的东西,灭亡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那是──



面对那种粗暴的措词,玛格并没有感到愤怒,只有一股来由不明的落寞。



这个狼徵族人拥有平凡的温柔。因为平凡,所以他展现温柔的对象很有限,抗拒著除此之外的人事物。



这种想法并不罕见,任谁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相似之处。爱著家人的人,不会给予家人以外的对象相同的爱。以这个人的情况来说,只是有一点极端罢了。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这世界充满了愚昧,能理解我的想法,愿意一同奋战的人少之又少。曾与我志同道合的奉史骑士团也早就连同那份荣耀一起殒落了。相较于必须守护之物的大小,孤身一人的我实在太无能为力了──」



悲伤似的,怀念似的,悼念似的,带著某种嘲讽似的,男人如此诉说著。



玛格这才想起,虽然她不小心被这股氛围吞没了,但现在并不是兴致勃勃地参与对话的时候。



现在这栋宅邸处于异常之中。本应有十个以上的佣人却统统不见踪影,而是昏迷在房间或宅邸的各处。依照她目前为止所见到的,只剩自己和这个狼徵族人还保有意识。



必须向他问清楚情况,然后合力去拯救其他人才行。这个想法驱使在气势上受到压制的玛格张开喉咙说了声「请问」,然而……



「没错,我是很无能为力──」



她立刻收回了下文。



「但我们可不是。」



叮铃铃。



她听到了声响。



「虽然跟原先的安排截然不同,不过那都只是小事。我们将会以〈羁绊〉之名,统合力量。」



伴随著踩碎枯骨的声音,男人的肩膀从内侧隆起。感觉很贵的外套从内侧被咬破,紧接著,好几只手臂现形。有只手臂上尽为鳞片所覆盖,有只手臂呈现昆虫般的骨节,有只手臂长满了深褐色的羽毛。



玛格的的视野颤动了一下,她有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有股微热的东西在双腿间扩散开来。太可怕了,她必须快逃。虽然脑子这么想著,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不……不可……饶……」



这次是脸,然后是嘴巴,接二连三地从男人的身体长出来。



「不可……饶……恕……恕……」



救……命……



玛格口中漏出这道嘶哑的嗓音。



这一刻,绝望再次笼罩住玛格的内心。即使求救也没用,她只有自己一人而已,从艾尔毕斯陷入火海的那一天起,一直都是如此。她在拒绝他人援手的情况下生活至今。因为这就是她的人生。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她开始听到铃铛的声响似乎在说些什么。



(『不要放弃』……?)



玛格张望四周,寻找说话声……不对,是声响的源头。她当然没有找到。说到底,连铃铛声是在近处摇响还是从远方传来的,这种根本性的问题她都听不出来。



(『不要尝试独自面对』、『携手』、『一起战斗吧』……?)



玛格耳边响著类似铃铛的大音量。



强烈的睡意袭来,眼前晃了起来,她抵抗不住。



意识远去,就在终于要消失之际──



某处似乎传来了玻璃被撞破的巨大声响。



2. 有异物的早晨



静谧的住宅区一隅,响起大型火药枪齐射的声音。



费奥多尔等人赶到时,市街战已经结束了。



他们从道路的隐蔽处悄悄窥视。只见几个护翼军士兵正举著威震四方的火药枪──剜眼者【Pupille Gorger】,小心提防地盯著「敌人」。而身为「敌人」的某个异形,全身流著好几种颜色的血,趴倒在石版路上。不对,好几颗头都各自面向不同的方向,所以也不知道用「趴倒」来形容这副模样是否恰当。



无论如何,总之他觉得那东西看起来很像那间旅店的老板。



在来到这里的路上,费奥多尔听到了好几次类似的枪击声。这也就是说,同样的战斗不断在这座城市的各处发生。



「那是……」



正当费奥多尔要探出身子时,缇亚忒说了声「很危险耶」并拉住他的衣襬。尽管枪击本身已经停住了,然而士兵并没有离开。虽然不知道消息有没有传到基层士兵那边去,但他毕竟是个逃犯。



「虽然很危险,但这是线索。」



他硬是冲出去了。



士兵受到惊动,几个枪口转了过来。



他毫不在意地跑向倒下的异形。异形全身长出的头部各有不同的种类,不过大致上是个兽人,而且不是小孩子。枪伤流出的血基本上是红色的,但到处都混杂著蓝色和绿色。



就算科里拿第尔契市是开放的都市,有形形色色的种族在此混居,也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物理上的混合体。对这座都市而言,这个人当然同样是异物。



他抬起头,环顾一下周遭。可以发现这个异形肆虐的痕迹,几个害怕得发抖的伤患,还有已经不会动的人,看来狂暴性与危险性极高。再加上还要出动以镇压暴徒而言火力过高的剜眼者一齐发射,其生命力也可想而知。



「很危险,快离开!」



「哇,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把他带走喔!」



这些士兵似乎不认得他们的长相。其中一名看起来像队长的人举枪喊道,而缇亚忒则挥动手臂哇哇叫著。费奥多尔在她背后忽略对方的叫喊,继续进行观察。



在异形的身上,他发现有个东西很眼熟,那就是从靠近背后的侧腹长出来的鹿头。由于沾满血污的缘故,他也不好下定论,但跟昨晚见到的旅店老板的原本面目是相同的。



──嘎吱般的声响。



这个异形还没有完全死透。几颗脑袋还在一边吐著血,一边挤出微弱的声音。虽然不清楚其中的意思与意图,不过许多颗头联合起来不断控诉著些什么。



只要掌握到这些资讯,费奥多尔也能稍微看出事情的端倪。



遗迹兵器莫乌尔涅是与同伴结合力量的剑,其异禀是「缔结稳固羁绊」,在使用者与同伴之间,强制发动强大的共鸣能力。据说可以将团队里的战力和战意加总起来,再分享给所有人。



(倒是没想到所谓的加总会是这种意思就是了……)



如果他的预测没错,情况正在急速地恶化。所以护翼军为了防患于未然而不惜杀掉知晓过去的人此一事态才会成为现实。



「但是,为什么现在……」



「为什么个头啦!」



缇亚忒用力揪住他的后颈拉走。



「这样很危险又会给人添麻烦,而且我们还有地方要去,已经没时间了不是吗?这里就交给士兵解决,我们得加紧脚步。」她压低音量。「再说,要是你的身分被发现就糟了。」



费奥多尔回了一声「我知道啦」,然后甩掉她的手。



「我还有一件事要做,结束后就可以走了。」



费奥多尔不等她回答,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用单手拆开包装纸,把里面的糖果放进口中。他浑身是伤,脑袋里又住著神秘人物,从今早开始连铃铛声的幻听都出现了,最惨的是还睡眠不足。状态差到极点的脑袋回应著投下的营养,恢复些许活力。



其中一张异形脸的眼中还带有光采,那是长毛猫。他将自己的脸──眼瞳凑过去,让彼此的视线重叠。



他相信自己的眼瞳正散发著淡淡的光辉。



这是源自堕鬼族血脉,本应丧失的能力。他从未成功驾驭过这种力量,每次的发动都跟不慎擦枪走火一样。但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够凭意志来操作。



「你是……」



他咽下唾沫,宣布道:



「我的朋友。」



一瞬间──他有股自己融化掉的黏糊感。



遭到削减而逐渐变少的费奥多尔‧杰斯曼的精神,再次失去形体,宛如具有黏性的液体从眼瞳流泻而出,循著交会的视线,注入异形的眼瞳中。



──唔。



他咬住舌头,坚持著不让意识远去。



而后,异形内侧与他失去的精神同质量的东西,开始进入他的脑中。



听姊姊说,这是很危险的力量。毕竟是切除自己的心灵,再纳进他人来填补空缺,要说危险当然很危险。如果一再重复这个行为,就算只是对这种状态置之不理,人格还是会无法保持全貌而开始坏死。将菈琪旭和黑玛瑙纳进脑中的费奥多尔早已处于这种状态。即使没到两三天内这么夸张,但想必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死去。



反正都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如今这条命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他不再注意逐渐被削除的自己,转而辨识流进来的异物。精神是资讯的集合体,知识、情感、过去、欲望及其他一切事物都在相互交融的状态下混杂在一起。他控制住紊乱的气息,读取其中的内容。



「──费奥多尔?」



──意识又一次即将远去,但被缇亚忒的声音拉了回来。



「唔……谢谢,得救了。」



费奥多尔。这是他的名字,也是将自己与他人区隔开来的记号。他是费奥多尔‧杰斯曼,被人用这个名字来称呼的只有他。



「你到底在干么啦?」



缇亚忒意识到自己在士兵面前喊出了逃犯的名字,便连忙拉起费奥多尔的手臂。费奥多尔这次没有反抗,就这样任由她拉进暗巷里。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啊?」



缇亚忒回头,他则将脸凑近说道:



「我──跟一些大人物有要事商量,这段时间你先回司令总部吧。」



3. 玛格



她的脸颊被拍了好几下。



差点消失的意识一点一滴地慢慢恢复。



闭上的眼皮缓缓地睁开来,看得见眼前的东西了。是某种绿色的模糊物体。她眨了眨眼,让视野更清楚。只见绿鬼族【Bogre】人正一脸担心地窥探著她的脸。



这是梦。玛格如此想著。



一定是这样没错。这个人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她事到如今也没有脸见这个人了。



唉──不过,尽管如此。



如果是梦,这样对她来说正好。即使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跟这个人见面,但还是有些话想告诉他。



「真的很……对不起……」



泪水满溢而出,视野又产生歪斜了。



「都是因为我……那个时候……没有听你的话……葛力克先生……」



「嗯?呃……嗯嗯?」



他发出纳闷的声音。



「是说,啊,你该不会是五年前的那个小鬼头吧!」



「是……的……呃,咦?」



异样感促使她清醒。她又眨了眨眼,瞳孔上的泪滴被挤出流下来,视野这次清晰分明地捕捉到眼前的东西。



错不了的,这不是梦,也并非幻觉,确实是现实中知己的脸庞。



对方明显比记忆中苍老许多。但是,将五年岁月和绿鬼族的短暂寿命放在一起看的话,便会知道这只是理所当然的变化。



「咦……真的是葛力克先生本人……吗?」



「就是那个葛力克。又在奇怪的地方遇到你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一股无法拒绝的现实触感传了过来。



「你们认识?」



陌生的嗓音从旁边插进来,玛格的全身因为无意义的警戒而打了个哆嗦。她慢慢转过头,看到一名似曾相识的高挑女性往这里走过来。



没记错的话,对,是叫作妮戈兰。昨天和欧黛等人在一起时有见过。但那只是单方面的,对方应该不认得她吧……因为她当时用面具和外套藏起了样貌。



「咦,啊……」



「哦,很久之前在一片混乱中稍微打过照面。」



她觉得「一片混乱」这个说法很委婉,但若要精准地描述当时经过,会变得很麻烦。毕竟是整座悬浮岛从空中消失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



艾尔毕斯事变。



那是占据十三号悬浮岛西部五地区的艾尔毕斯集商国,对悬浮大陆群的秩序发动的叛乱行为。他们尝试将〈十七兽〉中的几种带进天空,结果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而以失败告终。而且,失败理所当然要付出代价,有运进〈十七兽〉的悬浮岛全都惨遭肆虐。



在灭亡的悬浮岛之中,也包括了十三号悬浮岛。



那一天的事,玛格至今还记得──她也不觉得会有忘记的一天。熊熊燃烧的火势大到彷佛会把天空烤焦,人们发出尖叫声和怪声到处跑来跑去,然后还有全身的痛楚。毁灭那个国家的并不是〈兽〉本身,而是〈兽〉逐步逼近的恐惧煽动了人们的情绪。经过五年,即使现在身上的伤势早已痊愈,身体偶尔还是会控诉当时的痛楚。



「我带她离开火灾现场,送到了家人身边,对吧?」



……她觉得这也是相当稳当的措词。



玛格当时被暴徒与乱窜的人们扯进风波中而受重伤,幸得葛力克和娜芙德两人救助,将她送到岛外……正当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时,同样在避难的家人自报姓名并收养了她。于是,她便就此与那两人分别了。



实际上,这件事里混入了一个葛力克不知道的谎言。当时的家人其实是陌生人,是父亲做生意的伙伴。虽然认得彼此的长相,然而直到当时为止连话都没说过半句。



她并不是信得过对方,而是因为对方跟她说「想见重要的人,就静静地跟我走」,所以她不由得就听从了。



当时的玛格比现在还要年幼,对世事一无所知。



尽管葛力克等人有担心过她,但她骗他们说:「他真的是我的家人。」然后就甩开了他们的手。



「你长大了啊。对你们种族来说,五年也很长吗?」



五年。没错,玛格在那之后度过的五年,葛力克并不知道期间发生何事。



她不希望他知道。



在这世上,有一群人会趁著乱世谋取钱财。而无知的孩子对他们而言,是相当好用的道具。要是教养很好就更不用说了,而且万一真出了事,也只要卖掉就行了。



她在上当、害怕的情况下,被迫帮忙做了几件坏事。因为在披上犯罪者这个污名后,她就没办法逃走了。不过,她还是受不了那样的生活而趁隙逃了出来。在那之后,她不断东躲西躲,也在这段过程中得知造成艾尔毕斯事变直接原因的商人的名字。由于她没有其他活下去的理由,便决定将目标放在跟他们见面及想办法让他们赔偿这两件事上──



「──对不……起。」



「嗯?」



「对不起……葛力克先生……对不起……」



视野又染上一片白茫。泪水止不住地掉落。



「不是啊,你突然向我道歉,我也搞不懂是在干么啊。」



玛格丝毫不理会不知所措的葛力克──她连思考这种事的余力都没有──就这样一直哭著,完全停不下来。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耶。」



葛力克的声音听起来很伤脑筋,但他还是露出小小的牙齿,温和地笑了笑。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讲哪件事,不过既然你道歉了,我就原谅你吧。好啦,我都原谅你了,所以呢,你先冷静下来──」



这番话应该是想让她别再哭吧。



但是,当然得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喜悦和歉疚等复杂的混合物在玛格的体内迸发开来。泪水还有鼻涕都更加猛烈地冒出。她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妮戈兰嘻嘻窃笑著。



葛力克则一脸伤脑筋地耸了耸肩。







在收起眼泪和鼻涕后,她便有余力掌握现状了。



一股不快的气味搔弄著鼻腔,那是带著湿气的有机土壤气味。她用习惯昏暗环境的眼睛环顾四周,便发现这里至少不是那个楼梯间旁边的大厅。堆到天花板的麻袋、铲子和竹耙倚放的木墙、随意丢在地上的杀虫剂空罐──每样东西她都没有在失去意识前看过。



「我们在那栋宅邸外,这里是庭院边缘的仓库。」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吓得玛格忍不住扑进葛力克怀里。由于尺寸感差太多,导致她没察觉到墙边有某个小山般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穿著白袍的单眼鬼。这个人,是了,她也有印象。他和妮戈兰一样都是欧黛认识的人,记得名字是穆罕……什么的。



「因为宅邸里到处都是怪物,所以只好来这里避难了。」



「怪物……?」



远方隐约传来「叮铃铃」的声响。



「没……没错!那个,这里的叔叔他……呃,出大事了!」



「对,就是如此。你能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呃……这个……」



即使问玛格,她自己也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自从早上醒来后,她便感觉自己一直在恶梦里面徘徊,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她完全区别不出来。



所以,她尽可能用客观的角度,将自己记得的事情经过说出来。



讽刺的是,那个假家人训练她成为潜行间谍的经验,在这时候也派上用场了。将所见之物记下并传达出来,这项随著鞭笞的痛楚一同刻入身体的技术,至今尚未消失。



「菈琪旭她……」



当玛格提到这个名字时,葛力克、妮戈兰及穆罕什么的都沉下了脸。



「错不了的。莫乌尔涅已经以侵吞菈琪旭小妹的形式发动了。」



穆罕什么的喃喃自语似的说道。



「那孩子……已经回不来了吗?」



「不,既然她的手是空的,就表示或许还有希望。如果能在菈琪旭小妹醒来之前,先找到莫乌尔涅并破坏掉,或者说──」



尽管从那无力的声音中感觉不到自信,但至少他的眼睛是看著前方的。



「走吧。」



说出这句话的是葛力克,他用手指搔了搔绿色的秃头。



「所以情报指出那个莫乌尔涅是在这块宅邸用地的某处,没错吧?」



「对,以遭到控制的人的密度来看,极有可能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猜。」



「为什么你说到最后感觉很没把握啊?」



「我哪有办法,没什么根据的事我也不能说得太武断嘛。」



他们三人就这样一边争论,一边往仓库小屋的门走去。他们微微推开受潮而破烂不堪的门,窥看外头的情况。



「很好……那么玛格,我们走了,你先乖乖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咦?」



玛格差点愣愣地目送他们三人的背影离去,但因为这句话而猛然回神。



「现在外面密密麻麻都是你早上见过的那种家伙,很危险的。虽然这位大块头医生算是有解决对策,但也不保证一定成功。所以呢,你就暂时先在这里看看情况,之后再找机会逃出去吧。」



「那个……」



「然后,你知道护翼军的司令总部吗?你去那里找娜芙德,那家伙好一阵子都在挂念著你呢,至少让她看看你──」



「那个!」



她大声喊道,打断了葛力克的声音。



紧接著,她便想起这里很危险的事,连忙用双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当然,她知道并不是这样就能挽回什么就是了。



「请带我一起走吧!」



她用耳语般的小小声音叫道。



4. 三名妖精



城市陷入混乱之中,想徒步移动是很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想起一件事。即使是在天空飞行的种族,在都市地区飞行也是需要取得许可的。尤其是科里拿第尔契市这种本来就不存在有翼种族的都市,这样的倾向尤为显著。像是因为从高处窥视而被抓走的乌鸦,还有在被指定为艺术的教堂落下粪便的鹬等等,她听过几种这一类的小故事。其中有些故事还被改编得更加滑稽逗趣,并以半创作故事的形式出版实体书。



所以,她有点犹豫。



尽管如此,也只是有点犹豫而已。



「……哎,不管了!」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催发魔力。这是愈接近死者的人愈能发挥出庞大力量的魔性技术。不需要考虑失控的风险──缇亚忒催发不出会有失控疑虑的激烈魔力。她没有那种才能。



她用全力创造出幻翼,然后展翼向上直飞。



严格来说,幻翼不是翅膀,并非透过振翅拍击空气来让身体浮起来。换言之,那是「可以存在于空中之物」的证明,代表这个世界给予幻翼在空中四处飞行的权利,是身分证明之光。



更高,再更高。比五层楼的公寓、壮丽的教堂、中央大书馆都还要高。带著直冲云霄的气势──但这样就会飞过头了,因此她在相当前面的地方便停下来。



她转过头,科里拿第尔契市尽收眼底。



(──哇。)



真是漂亮的城市。她心想。



在她年纪更小时,科里拿第尔契这个名字就是梦想的代名词。这里是许多创作故事的舞台,编织出各式各样的爱与勇气的另一番天地。就算她现在知道故事归故事,现实归现实,但当时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褪色。



(不行不行。)



她摇了摇头,寻找目的地──护翼军司令总部。



找到了。远远看过去,与其说是军事设施,不如说更像美术馆或博物馆……不过,她不可能会看错。



她朝目标地点前进,然后头朝下地急速降落。虽然有点可怕,但脚朝下降落的话,裙襬会很不妙,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说到裙子,她现在还穿著睡衣。真想赶快换衣服,一直用这副打扮跑来跑去实在太丢脸了。



视野一角。



出现了幻翼的光辉。



(咦?)



在目的地护翼军司令总部的不远处。



有某个人跟她一样展开幻翼,正在进行战斗。







菈恩托露可思考著关于自己的老师──大贤者史旺‧坎德尔的事。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等同于悬浮大陆群创造者的他,在经过五百年以上的岁月后,依旧存在著重大的意义。尽管价值观各异的人聚集在这个世界,但所有种族都不能忽视大贤者的意志。庞大的权力与影响力集于他一身。



得罪大贤者,就是与整个悬浮大陆群为敌。不管他本人的意志为何,都会被引以为世界的常识。



因此,大贤者不能粗心大意。以他的立场而言,一句失言就有可能引发大混乱。在这个以悬浮岛、种族和都市自治为前提的世界,也不能采取独裁者的作为。



大贤者选择沉默。



在接近悬浮大陆群中心的位置,有一座神殿建造于五号悬浮岛上,他仅带著挑选过的亲信和侍从隐居在内。跟外界的联络也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而且还是在对所有悬浮岛秉持中立的组织──护翼军中,透过更小一部分的尉官来取得联络。



比任何人都强,比任何人都为这个世界鞠躬尽瘁的男人,由于其力量与奉献,被从这个世界给切割出去了。



──他一直为至天思想的存在感到烦心。



那是认为现在这个世界是充满污秽的错误,提倡以死亡来救济的观点。



他说过,虽然那东西借思想之名存在,但本质就是飘荡于悬浮大陆群的不安,是一种氛围。因此,它会以疫病般的速度扩散开来,在人们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潜伏于人心深处,然后在最糟糕的时间点迸发。而想当然的,要根治这一点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就连身为繁荣象徵的科里拿第尔契市,也或许正因繁荣的缘故,到处都出现了宣扬至天思想的民众。一想到原本优美的街景无处不贴著「舍弃污秽,登至天穹」的海报,菈恩托露可便悲愤交集,并在同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孤寂感。



「喂,菈恩!」



一道既熟悉又令人怀念的声音,将菈恩托露可拉回现实。



她抬起头,看到的当然是娜芙德‧凯俄‧狄斯佩拉提欧……不对,那是在五年之间,手脚(还有头发)都拉得老长的娜芙德‧卡罗‧奥拉席翁。



「如果是吃饭时就算了,在打架途中想事情也太扯了吧!虽然我知道现在问题堆得跟山一样高,要烦恼的事情没办法从脑袋里赶出去啦!」



抬头一看──有个令人不舒服的立体造型物就在眼前。那看起来像是由好几颗活生生的兽人头颅排列成人形的怪物。它正在大肆挥动长满头颅的手臂,攻击周遭的人群。



催发魔力并展开幻翼的娜芙德滑行过去,用尽全力朝侧腹(类似的位置)一脚踢下去。异形与地面呈平行地腾空飞起,重重地撞在附近的墙壁上。



「呿……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娜芙德一边甩脚,并偏起头。



菈恩托露可也明白那触感很奇怪,而且重量跟看上去的不一样。感觉上,那不是一个长出二十颗头颅的兽人,而是把二十个兽人塞在一个人的外形里。生命力和臂力也是同样的情况。



「这不是〈十七兽〉对吧?」



菈恩托露可一边问著,一边接连不断地刻印咒迹【Thaumaturgy】。只见无数的妖精形成后,飞了过去,然后炸裂。



「毕竟还是杀得死啦!只是非常顽强罢了!」



娜芙德在回答时,又揍飞了一只。这些对手就算身体崩坏,也会不顾一切地袭击过来,如果一直用赤手空拳来对付实在很没效率。尽管刚刚才得出那不是〈兽〉的结论,但这是令人想动用遗迹兵器的情况。不过,菈恩托露可的希斯特里亚和娜芙德的奥拉席翁都不在这里。



虽然多少花了一点时间,但相当顺利地将这里的敌人歼灭殆尽了。



她们也完全没有受伤,这种敌人很好对付……然而,这只是对她们两人来说是如此而已。



环视四周,可以看到几名死伤者倒在地上。每个人都是在她们赶到前就被异形所伤。也许是因为居住区就在附近,看起来全都是有翼的种族。



「……好奇怪。」



「嗯?」



「我是说这些家伙的目的。你不觉得它们有特别针对的对象吗?」



这些家伙打从一开始,就净挑有翼诸族攻击。



结果在她们黄金妖精出现后,它们完全舍弃对有翼诸族的兴趣,只朝她们攻击。



「大概是因为,对那群家伙来说,放著能战斗的我们不管比较危险吧?」



「这个……是有道理。」



是有道理,但感觉不太对劲。这群家伙真的可以用一般常识的标准来衡量吗?



「它们不是〈兽〉那种一切道理都行不通的对手,会这样也是有可能的吧?」



经娜芙德这么一说,她便也觉得或许真是如此──



「──学──」



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学──姊──哇呀?」



突然刮起一阵强风。



菈恩托露可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便看到眼前不知为何有一名嫩草色头发的妖精微微蜷著身体坐在地上。更匪夷所思的是,她还穿著睡衣。



「……咦?」



「啊?」



在僵住的菈恩托露可两人面前,那名妖精飞快地甩了甩头。



「果然是娜芙德学姊!」



她表情欢快地扑抱住娜芙德的脖子。



「……唔,咦,菈恩学姊也在?为什么?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又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这副打扮是怎么一回事?对娜芙德和对我是不是有差别待遇?



菈恩托露可将这些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吞了回去,然后用指尖按住太阳穴。缇亚忒是以现役的身分站在第一线的成体妖精兵,还以为她在背负起这份尊严后,会稍微更有大人的模样。



不过,这孩子或许这样也好。菈恩托露可抱著像是放弃又像是认可的奇妙心境,接受了这样的结论。虽然一方面也是因为现在不是计较琐碎小事的时候,不过,能看到她还是一样充满朝气才是最重要的。



「看到你很有精神的样子真是太好了,缇亚忒。」



没错,她还是回以一句温柔的问候。



只不过,声音还是免不了显得既沉重又苦涩。







十一号悬浮岛,护翼军司令总部。



脸上满是浓浓疲惫之色的士兵正忙碌地东奔西跑。异形持续在城中各处出现并袭击人民,而市内兵力不足以应对这样的情况。据说一等武官卡格朗判断这不算政治干涉,所以将这里的护翼军正规兵力全部派出去解决问题。



某方面来看,对属于非正规兵力的三名妖精而言,这样正好。



「葛力克先生外出中……吗?」



换上简式军服的缇亚忒错愕地说道。



「真伤脑筋啊……我们是有事拜托他才来到这里的。」



「听说从昨天开始就没人看到他了。真是的,要监视我们的人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地跑出去吗?你说是不是?」



「你还敢说啊?」



面对菈恩托露可的冰冷眼神,娜芙德用毫不在乎的表情忽略过去。



「哎呀,我的话呢,姑且到昨天为止都有稍微联络一下喔。」



「稍微吗?」



「嗯,稍微。不过呢,只有这次除外啦。因为我想说差不多该碰个面交换消息,也想带菈恩给他看看,让他各方面都能感到放心。」



「谢谢你为我著想。但是,上次提到的事还不能泄漏出去。」



「了解了解。不过,我觉得至少可以告诉那家伙啦。」



「这个嘛……嗯……」



左看右看。随著她们一来一往的对话,缇亚忒的眼睛也跟著左右移动。



「你们在说什么?」



「唔,关于世界的终结吧。」



「是的,详细情形还不能透露就是了。」



「哦……所以是不能问的类型吗?」



「也可以这么说啦,不过,现在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麻烦上吧。」



娜芙德用牙齿咬破携带粮食的包装,然后发了一句牢骚。



菈恩托露可也咬了一口手上相同的东西。这是她以前待在地表时吃惯的味道。然而,她并不觉得这有多令人怀念。



思考所谓的终结──她过去没有这样的习惯。



或许听起来很奇怪,不过,她身为一个没有生命的妖精,可能明天就不复存在,却对自己的末路没有太大的兴趣,搞不好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而且,菈恩托露可相信不是只有自己,而是大多数的妖精都抱著类似的想法。



硬要解释的话,就是对她们而言,终结并不是未来的故事。不管是谁,只要是活在当下的人,死亡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谁也无法预测未来,所以任何人都会对未来抱有梦想或恐惧;换句话说,对于没有活在当下的人而言,终结并不是遥远的某一天的故事,而是一直伴随在身旁,理所当然到没有必要重新审视的邻居。



(──虽然这也许只是在玩文字游戏而已。)



她以前没有思考终结的习惯。而这也意味著,如今的她不一样了。现在的菈恩托露可经常思考自己、家人和世界的终结。



这不是仅限于妖精的事。再怎么接近永恒的存在,都会有终结的一天,而这未必是属于遥远未来的事──现在的她是知道这一点的。



曾经迈入终结的世界,再次迎来黄昏的光景。



并且,注视著末日。



「嘿哟!」



缇亚忒发出无意义的吆喝声,重新背好行李。



那是被布条一层层裹得严实的一把大剑。



遗迹兵器伊格纳雷欧,过去在地表由人族锻造的圣剑之一。这是缇亚忒去换衣服的同时,从司令总部的保管库里借出来的。



「你取得许可了吗?」



「当然不可能呀,葛力克先生现在又不在。」



「明明没有〈兽〉出现,却还擅自取出遗迹兵器啊。要是被发现问题可就大了啊。」



娜芙德用一点也不觉得是大问题的口气说道,同时也重新背起了剑。



遗迹兵器奥拉席翁,相较于娜芙德从前在地表遗失的狄斯佩拉提欧,这把剑小了一圈以上。虽然听说含有极小规模的成就愿望型【Realizer】能力,但没有留下发动过且经过观测的纪录,这在遗迹兵器是很常见的事。蕴藏怎样的能力都无所谓,只要挥动起来能打倒〈兽〉就足够了。



「之后再让葛力克先生写一大堆检讨书吧。」



「哦,说得没错,全部都是那家伙不好。」



缇亚忒咿嘻嘻地笑了,娜芙德则咯咯笑著回应。



只有菈恩托露可手上没有剑。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菈恩托露可现在的身分不是妖精兵,非妖精兵者不能持有遗迹兵器。希斯特里亚目前应该躺在妖精仓库的角落积灰尘。



「──那么,缇亚忒。」



菈恩托露可喊了少女的名字,便见她转过头来。



「刚才说到你可以说明这座城市的现状吧,能请你告诉我们吗?」



「嗯啊。」



缇亚忒发出奇怪的声音,露出有点伤脑筋的表情。



「关于这一点,好像需要请你们等一下,或者应该说,好像要等各式各样的准备完成后才能讲,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吧。」



「等?」



菈恩托露可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正是事态愈演愈烈的时候。我们可没有能够白白浪费的时间喔。」



「是的,所以才要等。现在我们家那秉性恶劣的前武官,正在进行非常恶毒的阴谋诡计。」



秉性恶劣?非常恶毒?菈恩托露可不知道缇亚忒在说谁。



娜芙德「啊」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有听懂缇亚忒的意思吗?



「那个人虽然不能相信,但感觉偶尔依靠他也没关系这样。不过,还是不可以相信他啦。」



菈恩托露可愈来愈听不懂缇亚忒在说什么了。



娜芙德则「哦」了一声,露出看似五味杂陈的表情。凭刚才那番说明就懂了?菈恩托露可更加一头雾水了。



也许她的困惑直接表现在脸上,缇亚忒窥探她的表情后,「唔嗯」地摆出稍作思索的动作──



「反正呢,见一面就知道了。」



缇亚忒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这么说道。



5. 同盟会议



闪闪发光。



墙上挂了许多画,但不是画本身在发光,而是镶在画框上的大量宝石。此外,细致打磨的黑石桌和椅子,其侧面也实实在在地嵌入了七彩宝石,还有精细入微地装饰著珠宝饰品的水晶灯。简单来说,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物品都在大肆发光。



这是橘榴石广域商会旗下高级餐厅的一间包厢。



隔音与保密防谍的措施也相当完善,就是所谓的「为了各方上流人士的阴谋诡计而建造」的空间。



这种几乎要刺痛双眼的奢华装潢,是源自于豚头族【Ork】的特有习性。他们的寿命很有限,对于一切财产并不会抱持「哪一天可能会用到」的想法。他们会让手上的所有财产在任何一瞬间都闪耀发光。有时候是一种比喻,有时候是物理上的意思。



不过想当然的,这是只在豚头族内部共同拥有的美学。居住在悬浮大陆群的诸多种族都有培养出一套独特的美学与审美意识。



「实在不觉得这个包厢的品味有多好啊。」



被招待进这个包厢的一名「客人」──体格健壮的黑山羊头兽人──毫不掩饰他的不满,直接哼了一声这么说道。坦白讲,费奥多尔也有同感,但身为将他们约过来这里的当事人,他不能老实地表示赞同,便装作没听到。



这个黑山羊头身上所穿的,是费奥多尔很熟悉的护翼军黑制服。他背后则站著两名穿著类似军服的副官。



「──再次感谢各位答应如此突然的邀请。」



费奥多尔恭敬地鞠了一躬。



聚集在包厢里的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其中含有不耐、敌意、轻蔑、警戒以及这些心情的混合物。而且,这些人全都是神色凶狠的猛将,感觉单凭视线就能使人心脏停止。费奥多尔的内心流下了怒涛般的冷汗。



他用快要颤抖起来的手指推了推眼镜。挺起胸膛,假装平常心。没问题的,这种演技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无数次如此告诉自己。



「你就是费奥多尔‧杰斯曼……吗?」



一道上了年纪的女性嗓音响起。只见一个长著鹫头的有翼族僵起了脸颊。



她穿著的是白底镶金,作工非常时髦的军服,当然,她并不是护翼军的人,站在背后的三名随从也一样。



「想说回应胡闹的邀请函来看看,结果竟得在这里面对著这些胡闹的徽章。反正这就是一时兴起的代价,我当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这名鹫头老妪是贵翼帝国的军人。虽然军队的体制本身无法简单地做比较,但应该是不亚于一等武官的地位。



「那么,你接下来要展现什么样的恶作剧呢?」



不能被这番挑衅的言论给压制住,不能让出现场的主导权。费奥多尔念经似的在心中反覆说著,然后绷紧了神经。



分布在这座科里拿第尔契市里的护翼军和贵翼帝国军队,这两个相互敌对的暴力组织的首领,此刻被招待进了同一桌。



这件事竟然真的成功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就算说是小小的奇迹也不为过。他真想大力称赞自己一番──不过,这当然要更后面才能实现。



在这些人面前,他还必须完成几次近乎奇迹般的走钢索才行。



但真要说的话,这也是他习以为常的事。从往昔至今,恐怕也包括今后,他要做的都是与格局不相衬的大事。



「是的,拐弯抹角的寒暄就免了。自我介绍的话──有这个需要吗?」



他推了推眼镜。



「你叫作费奥多尔‧杰斯曼,出身艾尔毕斯,是盖乌斯‧冈达卡的小舅子,欧黛‧冈达卡的亲弟弟。直到前阵子为止还隶属于护翼军第五师团,一路晋升到四等武官的地位。虽然从军时一直是个诚实勤勉的人,但现在是叛徒兼危险人物。目前正在参与穆罕默达利‧布隆顿医师的追逐剧……听说前些天还因为有事而跑进我们的腌渍桶是吧?」



卡格朗淡淡地说道。费奥多尔感到有一股凉意爬上背脊。



他并不是觉得被摸清底细很可怕。护翼军的谍报班不是无能之辈,握有这种程度的资讯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他感到可怕的是别的东西。



(这是──敌意吗?)



此人,卡格朗一等武官相当忙碌。他眼下的麻烦──具体来说就是坐在对面的贵翼帝国的诸位──应该让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头痛。从他的角度来看,费奥多尔‧杰斯曼根本是不需要放在眼里的小人物。



而卡格朗现在正带著明显的敌意,瞪著费奥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