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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迎向那些日子」-weight of the weird world-(1 / 2)



1• 出击准备



缇亚忒相当努力。



她满脸通红,双臂抱紧枕头,连呼吸都停住了。



嘴巴也只有不时「呼、呼」地溢出类似换气的声音,始终忍著没有发出更多声音。



「……你把肌肉绷得这么紧会减低效果的。稍微放松一点力气,放轻松懂吗?」



「懂个鬼啦!」



随著怒骂声,枕头砸到了他脸上。



可蓉不争气地瘫软了下来。



她就像是暖炉上的起司那般软趴趴的,晒太阳的小猫都没她那么夸张。她的手脚失去力气,感觉像是没了骨头,整个人澈底脱力,彷佛会直接从床上流下来。



「哎呀,这个……实在是……太舒服了啦……」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像是半梦半醒间的呓语。



看来她相当沉浸在其中。进入后半疗程的时候,她还真的坠入了梦乡,呼吸平稳地沉沉睡去。



至于潘丽宝,该怎么说好呢,活泼到近乎聒噪。



「啊,再往右一点,对,哎呀过头了,对对对这边用力一点,嗯……唔,不错,这样还满舒服的,啊啊如果你能稍微换个角度就太感谢了,不是这样,而是要按进内侧的感觉,啊不对不对,就刚才那个地方再多按一点,用力,对就是用力,不是啦──」



从头到尾都是这种感觉。







这是在为魔力中毒的人进行应急治疗。



如同魔力是死者之力的这种说法,那是与生命力相反的玩意儿。催发魔力来使用就是让自己的身体更加接近死者。万一力量失控当然不必多说,即便能完美地控制魔力,也会让身体离健康愈来愈远。若是轻症还能靠自然治愈,但反覆进行长期战斗或连续战斗,会给身体留下病根,即使隔一段时间也难以恢复。



对于过去在地表战斗的准勇者来说,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所以威廉和身边的军医(强行)学到了这招治疗方法。



虽然他本人没有记忆,但他从前似乎在菈恩托露可等人遭逢激战时露过一手。于是,他现在被要求在这里为缇亚忒她们提供同样的疗程。



接下来要面临一场大战,所以要做好一切能做的事情以备齐战力。而她们亲身体验过这个疗程的效果,预计这次也能和过去一样提升战力,甚至提升得更多,因此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他本来还打算拒绝,但才说了一句「话是这么说」──



「你不是要阻挠欧黛•冈达卡吗?」



菈恩托露可脸上带著灿烂的笑容,语气却毫无笑意。



「那就该作好一切准备,对吧?」



被她散发的不明压力打断后,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哦哦,身体好轻耶。」



「轻飘飘的呢。」



「呜呜呜……呜呜呜……」



潘丽宝转动著肩膀,可蓉在原地蹦来蹦去,缇亚忒则抱著枕头缩成一团。



魔力的流动非常仰赖血液循环。若要治疗魔力淤塞,在满足其他各种条件的同时,也必须调整血液循环,所以要用手指给予刺激,揉开僵硬的肌肉,让血流安定下来──但在旁人眼中这不过就是在按摩,被治疗的本人也会感受到类似按摩的效果。



「你们三个都没什么严重的病根,这次就只是稍微舒展一下而已,毕竟硬是治疗健康的身体也没有好处。」



「这还只是稍微而已吗!」



潘丽宝很震惊,而在她斜后方的娜芙德不知为何露出凝望远方的眼神嘀咕道:「没错、没错,要是来真的可不是开玩笑的,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这还真是……呃……好壮烈呢……?」



艾瑟雅深受震撼似的喃喃说道:



「我很清楚你有各式各样莫名其妙的才艺,但没想到还有这种秘密绝技啊,技官。」



技官这个称呼让他听了浑身不对劲,也有一点不愉快。



艾瑟雅应该也发现了,不过……这种事也没必要特地订正,她决定不去理会。



「我倒是有点讶异你是第一次看到。难道在那个什么妖精仓库的时候,威廉•克梅修没用过这个特技吗?」



「这个嘛,我是知道技官似乎藏著压箱宝,但感觉像是和珂朵莉之间的秘密,我就没有深究了。所以说,这是我第一次实际见识到……菈恩她们也体验过让我有点意外啊。」



「嗯,是啊。」



菈恩托露可若无其事地接口说:



「我明明严正拒绝他这么做,却还是被他强制按倒了。」



这句话实在很容易引起误会。



艾瑟雅「呜哇!」一声,相当刻意地用手遮住嘴巴。



「注意一下措词好吗?」



「我说的是事实。」



菈恩托露可表情纹丝未动地淡定说道。



看来这个叫做菈恩托露可的女子相当讨厌过去的威廉•克梅修二等技官。



「……应该不止是疗效绝佳的按摩吧?」



「光是疗效绝佳的按摩就很了不起了,但当然不止如此而已。魔力导致的身体不适在经过疗程后会明显地大幅缓解。」



潘丽宝和可蓉看向菈恩托露可。



缇亚忒依然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肯出来。



「五年前,我和娜芙德透过实战确认过了。尽管承认这件事有些不甘心,但多亏那次治疗,我们那天才有办法奋战到最后,所以我可以为效果做担保。」



菈恩托露可依然用若无其事的表情如此说明著。



「喔……那真的很厉害耶。」



「确实很厉害。那么,接下来要请你亲自体验一番。」



「喔……呃,咦?我吗?」



艾瑟雅满脸错愕。



「别别别,我都不算战力了,也不会上前线,更何况我早就催发不了魔力,根本不会魔力中毒啊!」



「一码归一码。你以前总是在勉强自己,做一下检查也并非毫无意义。」



「别别别别,就算我的身体稍微健康了一点,那也跟对上〈兽〉的战役没有直接关系吧!再说菈恩你们这次要参战的话,还是你们先请吧。」



「我们之后也会请他治疗,所以只是顺序问题而已啦。」



她们不知为何争执了起来。



「等一下,呃,我真的不需要啦,喂,给我等一下!」



「很啰嗦耶,你就认命吧!一旦作好觉悟就会轻松不少喔?」



「别再垂死挣扎了啦!」



「就是说啊,只要每个人都体验一次就能有共通话题了。」



「你们都是敌人啊!」



艾瑟雅发出惨叫,泪汪汪地被抬到了床上。



「唉……」



那个置身在暴风圈中心的男人没有参与话题(也插不上话),一边开合著拳头舒缓手指的疲劳,一边发了一句牢骚说:



「要对女性的身体做这种事实在不太好意思啊。」



话语刚落──



「那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缇亚忒把手上的枕头当炮弹丢出去,直接命中他的脸。



「威廉多尔你这样讲就不对了。」



枕头从他脸上缓缓滑落,而在前方,只见潘丽宝没来由地露出凝重的表情,深深地点了点头。







好好珍惜女人。男人绝对避不开她们。



很久以前,威廉•克梅修的师父曾这么说道。



当时年幼不成熟的少年很难接受这句话。毕竟身边就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是他怎么也不想输的对象。因此,他感情用事地抗拒,不愿相信这句话。



在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主观上是几年,客观上是几百年──过后,男子怀抱著略微苦涩的感伤接受了这件事。



「真热闹啊。」



他硬是用一句话概括了刚才自己所置身的喧嚣。



少女们在他身上寻求著什么,他并没有迟钝到无法理解。



她们是孤苦无依的灵魂,没有家人这个概念的孩子。所以,她们只是在寻求一个归属,渴望有人允许她们存在于这里。



没有归属的男子与寻求归属的少女们。身处妖精仓库的威廉•克梅修,对她们而言正是这样的存在。



清脆的金属声响彻屋子。



如同夜空的无数光点──散发光芒的金属片固定在屋内的空中。



他用触媒石轻触用作兵器核心的水晶片。小小的冲击化为光芒,经由无数咒力线在金属片之间流窜,连续响起「叮叮叮叮叮叮咚」的高亢金属音。



男人手中只有遗迹兵器的剑柄,构成剑身的金属片各自变回护符,散布在屋内如星星般闪耀光芒。



「──用起来实在很不顺手啊。」



若要将遗迹兵器,也就是过去的圣剑切换成可调整的状态,原本的作法就是像这样轻微激发触媒石来使用。



这不是威廉喜欢的方法──他比较喜欢用自己催发的魔力当触媒──但方法还是记得的。而且,已经死亡的身体无法催发魔力,无论喜好如何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叮叮叮叮咚,光芒流泄四散,弹奏著乐音迸发开来。



他并不讨厌这种声音,但总有一种匆忙仓促的感觉,彷佛自己被声音强拉著进行调整一样。



「不过……只要能调整成功,这些都无所谓就是了。」



他悠哉地碎念著,继续制造声响。叮叮叮叮叮咚。



很多矿石都能当触媒石,但在悬浮大陆群比较容易取得的只有用以点亮灯晶石的低纯度雷石。用这种东西进行调整只能算是简单的应急补修,不过他的技术本来就没办法做到更多,所以也没必要计较这个。



背后,屋子外面传来轮椅转动的声响,熟悉的气息随之靠近。



门缓缓地被推开。



「感觉身体如何?」



男人没有回头,就这样背对著对方问道。



「喔……感觉轻飘飘的……好像在棉花糖里游泳一样。」



艾瑟雅来到他身边。



「这种形容还真是梦幻啊。」



大概是听他这么说后,自己也觉得很孩子气,于是艾瑟雅难为情地咳了一声。



「做完疗程后我才知道,重点不是被碰触身体很害羞,而是把自己交出去这件事很可怕。因为只有在真正信赖的对象面前才能放心交出自己,这种表现出信赖的态度很令人羞耻,像是被迫坦承内心的感受。」



所以菈恩的那个态度才让我有些意外──艾瑟雅低声补充道。



「不过,总结来说心情上是舒服的。只有心情就是了。」



「那真是太好了。」



这是从前在地表上针对人类冒险者发展起来的急救方法,而且确实已经失传,是弥足珍贵的技术。不过,不论是作为理论还是一项技术都没有多特别,倒是在这片天空独立发展起来的医术还更加先进。



这本来就是只有慰藉作用的疗程,而且可以起到慰藉作用就十分足够了。



「所以,这就是……」



艾瑟雅环顾四周。



「……传说中的……遗迹兵器的分解吗?」



「怎么,你竟然知道啊?我听说这是早已失传的技术。」



「从珂朵莉那里听过一点。她当时跟我炫耀说在星空下开了一场只有两个人的演奏会,脸上还止不住地傻笑。」



那是什么鬼?



「星空下的演奏会啊?我可看不出这种事有这么浪漫。」



「那年纪总是会对闪亮亮的事物抱著憧憬嘛,我猜。」



他小小地噗哧了一声。



「你干么?」



「没事,只是以前的威廉•克梅修身边可没这种类型的人啊。」



「哦?」



「大部分都是些很强势的家伙啊。老爱逞强,或者说太习惯逞强,导致连自己的真心都迷失了。」



艾瑟雅又「喔」了一声,但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一点。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发现原来技官从以前就是这样。」



「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你对于那些爱逞强的人而言,是一个归宿。」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简直莫名其妙。



他想当作是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



叮叮叮叮叮咚。一道格外响亮的金属音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



「然后呢?」



「啊?」



「啊个头,你不是有事情要讲才特地来这里的吗?那个作战应该有什么进展吧?」



「喔,对,就是这件事。我们收到了帝国那边的要求和通知。」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艾瑟雅又嘀咕了一句,不知从哪里拿出帝国格式的简易书信挥了挥。



「他们同意这个作战,但条件是我们必须答应部队编制方面的要求。具体来说,就是护翼军提供三名妖精兵和一名顾问共四名,奥尔兰多提供一名特殊财务审计师,贵翼帝国提供两名礼仪工作员和一名指挥官。现场指挥权要交给最后提到的这名指挥官,紧急情况下两名礼仪工作员的立场相当于副官,可进行指挥。」



艾瑟雅「呀哈哈」地笑了。



「主导权完全落在对方手里了呢。不过,这毕竟是无视他们的意愿强行推动的作战,他们会这么要求很合理。」



「嗯,只能依他们了吧。何况在这个情况下,这也不是多严重的问题。」



「意思是?」



「简单来说,帝国那边也想改变现在的状况,没有闲工夫扯后腿。」



他耸了耸肩。



「说得更详细一点,那就是从帝国的角度来看,这种状况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是正面交战,取得〈最后之兽〉的情资;第二条则是破坏悬浮岛,此后就会拥有一张与护翼军交涉的最强手牌。两个都是风险极高但收益也极高的选择,而他们经过一番苦思后,原本打算选择后者。」



「……结果半路杀出了技官。在大半风险都由护翼军承担的状态下要他们重新考虑前者,他们便会再度尝试搜集〈最后之兽〉的情资,是吗?」



「为达这个目的,他们会把有能力的人才派过来,并重视旗下专家的建议──即便这里还有我这种可疑人士存在。这次作战本来就无须在乎功过,这样就够了吧?」



艾瑟雅「唉~」地长叹一口气。



「说起来都是你大放厥词啊。说什么只要有遗迹兵器,〈最后之兽〉根本就不是对手之类的。」



「我可没有扯得那么夸张啊。」



但他不否认大致上是如此。



「那么,我们谈点实际的吧。胜算有多少?」



「不知道。毕竟那的确是未知的对手,虽然圣剑对恶魔很有效并不是骗人的,但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



艾瑟雅的目光很冷。



「技官的劣根性和费奥多尔的腹黑联合起来了啊……?我还真是有一点同情帝国那些人呢。」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叫理性和效率。」



「你这种说法也很有那两人合体的感觉……」



他觉得这样的评价并不光彩,但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侮辱;不过他并没有必须捍卫的尊严,更重要的是一旦开始思考自身存在就会没完没了。



「不,我是真的没有说谎。要想破坏结界的核心,用护符去砸确实是最有效的。不过,如果物理攻击对核心有用,那带火药枪或炸药过去可能更省事就是了。」



「也就是说,你是特意要让那些孩子铤而走险吧?强行把妖精兵送到原本不需要她们战斗的战场上,就因为你认为这样更有利。」



「可以这么说吧。」



「这是威廉•克梅修二等咒器技官从前不愿见到的。他看不惯妖精兵不得不上战场这件事。」



──唉。



又提起那家伙了啊。



「你是对于我和你最喜欢的技官持不同意见感到不满吗?」



「和不满有点不一样。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不安吧。」



「这又没有多大的区别。撇除融合在一起的费奥多尔不看,我和那位二等咒器技官大人最大的差别只有一个。」



「是什么?」



「有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纵使只是推测,但他很肯定。



地表灭亡后,那家伙在天上复活,度过行尸走肉一般的时光,遇到名叫珂朵莉的女孩子,与妖精们一起生活,找到自己的归属,成为他人的归属,理所当然地活在当下,理所当然地渴望明天的到来。



那家伙应该相信:自己与心爱人们一定会迎来和今天差不多的明天──想必那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只不过,现在的他并非如此。



因为现在的他所期望的,不是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明天。



「……啊。」



将差点陷入哲学性考究的思绪尽数斩断,像是威廉和费奥多尔合而为一的男子用指背弹了一下遗迹兵器的剑柄。



圣剑解除调整状态。四散的护符缓缓回到原先的位置,放弃个别的护符性能,混在一起统合成一个性能,恢复作为圣剑的威容与力量。



「帕捷姆。」



艾瑟雅低声念出这把剑的名字。



「这把剑也放在仓库,就和其他剑一起做了维护。它的契合者是谁?」



「呃……并没有。现在没有人和它契合。」



「是吗?那就好。」



艾瑟雅皱起眉。



「什么意思?」



「这把剑代表的是战场的希望。尽管听来讽刺,但它的真正价值只能在濒临绝望的战场上发挥,除此以外不需要它。等到敌我双方尸横遍野,经历过背叛、拋弃、憎恨和被恨之后,这把剑才能派上用场。」



帕捷姆,记得在古语中是「和平」的意思。



遭逢斗争之际才为人所需要,而在实际获得安宁后就被忘记、忽视。由于被当作这一类的东西,便取了这样的名字。



「这把剑在仓库长灰尘实乃万幸。但愿它一直沉睡,等待可能来临的登场时机。」



「是……这样吗?」



艾瑟雅怔怔地望著帕捷姆。



那是看不出情绪的呆滞眼神,并非愤怒、喜悦和空虚,但也全都很相似。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和这把剑渊源匪浅一事,至少不在威廉和费奥多尔能够得知的范围内。



「……手。」



艾瑟雅抬头看他。



「嗯?」



「我可以……碰你的手吗?」



「突然问这个干么?」



「呃,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莫名想碰一下。」



「……喔,可以啊。」



他伸出左手。



一个温暖又柔软的东西包覆住似的碰触它。



「好凉啊。」



她动作轻柔,像是在触摸坏掉的东西。



「毕竟已经死了啊。」



「我记得技官好像本来体温就不高。」



「可能是血液循环很差的笨蛋吧。」



「你是故意要跟我唱反调是吧。」



他的手被按在艾瑟雅的脸颊上。



「嗯,果然很凉。」



她似乎在确认什么。



「那段时间没有什么肢体接触……没办法和回忆中的手相比。虽然我不想认为当时的自己作了错误的选择,但一码归一码……还是有一点点后悔啊。」



「我才不想被人拿来比较好吗?」



「我知道。所以这只是我的任性而已。」



他咂嘴一声。



「呀哈哈。」艾瑟雅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接著放开男人的手说道:



「今天这样或许也能成为日后的回忆呢。」



「谁晓得。」



男人用不感兴趣的语调随便答道。



当然,他内心是明白的。若要将这段时光当作回忆的话,首先必须有能够把今天当作过去的未来。艾瑟雅想问的,是他对于未来的看法。



──要回想多少过往都可以,想必今后也能继续累积更多回忆。



──而那些制造回忆的时间,是你们今后要靠自己努力争取的。



这些话浮现于脑海,但他没能说出口。



2• 欧黛对于时限的推测



再次关回牢房后──



这女人看起来就像个囚犯。她事实上当然是囚犯,这个印象并非不合理,但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



这女人一直以来都活得很自由,即使被关进狭窄的牢房里,她也坚信自己是自由的。不论身在何处,她都有出手干涉任何事物的自信。



也或者,这不过是她独有的一套演技──但不管怎样,现在这女人已经不再散发出任何确信与自信。



「应该──撑不了多久吧。」



欧黛•冈达卡无力地摇了摇头。



果然是这样──男子在心中暗自说道。他内心的声音并非预感、推测或直觉,但与欧黛的结论是一致的。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费奥多尔已经死了。」



女人简洁又淡然地答道:



「在堕鬼族瞳力的影响下融合起来的心灵,会随著死亡而获得解放,并且无视距离回到原本的地方。不过,你是科里拿第尔契市那天的深夜从棺材苏醒的吧?」



没错。根据妮戈兰的诊断,男子现在的自我是藉由费奥多尔的瞳力将两个人格混合起来形成的。



然而,光是这个推论无法说明时间差。



「──也就是说……」



他平静地回道:



「我的存在只是余波──你是这个意思吧?」



「对。滞留在费奥多尔体内的〈兽〉的魂魄体,在他死亡的同时回到了你的尸体中。当时的冲击撼动了残留在你体内的两个人格,才会像是复活似的重新动起来。」



她的眼神──只有眼神产生些微动摇。



「死人那如同平静水面的心,被质量巨大的东西狠狠砸中。而那个瞬间激起的波纹,就是你现在的精神──我猜的。」



「一瞬间激荡周遭,然后终究会消散吗?」



「这就要看你自己了。你若是想要撑久一点,那就不要去碰那些刚恢复的记忆。别去想威廉•克梅修二等技官的事情,不要跟他扯上关系,逃得远远的,就可以撑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要是我不逃呢?」



「那应该撑不了几天吧。」



嗯,他想也是。



等时限到了,只会剩下两具平淡无奇的尸体。不对,威廉的尸体其实是不死之身,而费奥多尔据说是假死状态,说成平淡无奇对这世上所有尸体太失礼了。



「你不打算逃吧?」



「现在本来就是多出来的时间,而且我已经找到事情做了。」



「就是之前说的要阻挠我吧?」



欧黛再次露出傻眼的模样,询问他的具体作法。



「你应该知道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决的问题吧?就算你真的把三十八号岛的〈兽〉解决掉也无法根绝问题。还是一样必须找机会破坏掉二号悬浮岛的结界。」



「喔──也对,这的确是头痛之处。」



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不过,在时限之前总会想到办法的。」



「……是吗?」



欧黛没有责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自己已经发现了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用装糊涂的表情随口说道──



紧接著他敛起脸色,倚在关起来的铁门上,稍微加重语气说道:



「我说过了吧,我会阻挠你。我不会让你藉由这胡闹的计画成为魔王,也不会让你把性命押在胡闹的赌局上。」



欧黛淡淡一笑。



「你真是坏心肠啊。」



「很多人都这么说。」



「是指地表的勇者?还是我弟弟?」



「不好意思,两个都是。」



男子答完,从倚著的门板上起身。



该说的都说完了,距离实行作战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对在屋内一隅监视他们对话的武官说:「结束了。」而武官点了点头,拿出铁门的钥匙。



「再见。你这阵子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他挥了挥手,准备离开牢房。



「──喔,对了。最后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转头问道。



「什么问题?」



「费奥多尔以前一直很在意的问题,但没机会问。」



「铺陈太长了吧,到底要问什么?」



「『姊夫是怎么跟姊姊求婚的?』这样。」



一阵稍长的沉默。



欧黛噗哧一笑。



「真无言。是怎样?这就是最后的问题吗?」



「有什么关系?毕竟他记挂这个问题很久了,你就当作饯别礼回答我吧。」



反正她一定会撒谎吧。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本就没打算挖出每件事情的真相。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问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时兴起──大概是这样吧。)



他得出这个结论,然后等待答案。



果不其然,欧黛孩子气地吐出舌头回道:



「我才不告诉你。」



武官把门打开,钻了出去。



随著一道撼动下腹部的轰响,铁门再度关闭。







独自留在监狱后──欧黛•冈达卡开始思索。



她一路走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不想因为犹豫而失败,所以用无情的戒律约束著自己;也不想因为后悔而停下脚步,所以让自己堕入不容后悔的处境。不回头,不看脚下,一直前进。



「──是不是已经做得够多了呢?」



她原本打算就这样走到最后。



但她发现不牺牲众多生命的话,这个世界将不复存在。因此,她伤害的人要比任何人都多,背叛的人也要比任何人都多,让全世界都憎恨自己。这就是她过去和弟弟及其未婚妻所提到的「魔王」理念。她意图成为形而下的恶之化身,抵销悬浮大陆群所遭受到的一切伤害。



她曾经嘲笑弟弟不自量力地试图成为恶人。当然,她明白这也是对她自身的嘲笑。欧黛比她弟弟机灵一点、沉得住气一点──但她终究只是一介堕鬼族,天生的小恶党。别说英雄了,连当奸贼的器量都没有。



所以,如果在这里结束的话,她也莫可奈何。



此外,没错──若她能为这个结局赋予一点意义的话,那将会是非常有价值且划算的决定。毕竟她是个喜欢划算事情的小市民。



胡闹的赌局。



拥有弟弟记忆的那个人如此评价的选项,现在还留在自己手上。



「不好意思。」



她往门窗外和刚才那名武官搭话,他正跟狱卒们不知在说什么。



「能不能帮我带话给艾瑟雅?是很重要的事。」



武官和狱卒们都没有回话,连反应都没有。大概是因为这里关著一个会用言语迷惑人心的堕鬼族,所以严禁交流吧。



欧黛认为这样很没意思,但毕竟是自己平常素行不良,因此只能放弃。



尽管如此,只要对方听得到就不成问题。目前这个战况下,即使不理睬欧黛的发言,也没办法无视。



「有办法帮助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



不出所料,武官没有对这句话产生反应。



这没什么奇怪的。纵使涉及到的人愈来愈多,悬浮大陆群的现状依然是机密,不会连阶级没有多高的武官都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想当然地,这句话若能传到艾瑟雅耳中,那就不会只有这种反应了。



「至于帮助她的方法,那个黑玛瑙小伙子已经告诉我了──这番话请你如实告诉艾瑟雅。她一定明白其中的含义。」



3• 前往终将来临的最后战场



岩肌接触,互相重重磨削。



两座悬浮岛又剧烈地晃动起来。



不过比起第一次冲撞,算不上多大的震动。



此时此刻,莱耶尔市内应该又掀起一片骚乱了吧。建筑物出现些微灾情,市长抱头苦恼,人们再度欢欣鼓舞地把酒对饮。



三十九号悬浮岛的外缘地带(Rim)设有简易兵营。



从这里可以远远望见身为关键的那些〈最后之兽〉。粗略的外观如同回报所述,每个看起来都像是大小不一的巨大肥皂泡泡。



「在靠近市区旧址中心的地方,一共有九处相同的结界。根据观测班的报告,到目前为止不到半天之内,虽然每个程度都不到一卯哩,但确实在成长。」



简单来说,这就是那种〈兽〉特有的「侵略」步骤吧。将自己的势力范围──等同于自己本身──缓慢但确实地扩大,蚕食外侧的世界。



考量到其他〈十七兽〉几乎都是以纯物理手段来摧毁生命,这种作法倒显得有些迂回。不过这也呈现出〈最后之兽〉的地位,即便在身为同胞的其他〈兽〉面前,它一样是破坏者与篡夺者。



兵营充满紧张与困惑的氛围。以往对抗〈第六兽〉的时候也好,准备迎战〈第十一兽〉的时候也罢,护翼军都备有大量枪炮以静候敌方攻击。然而,这次并没有这么做。



「以对抗〈兽〉的战场而言,这还真是相当悠哉啊。」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传出一声尖叫或枪响。因此,若有任何人冒出这样的感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接过蛙头士兵递来的咖啡。



「这是依照你们种族的口味来泡的喔。」



话虽如此,但不知道有几分可信度。他注视著木杯几秒,下定决心后将里面的液体灌进胃里。接著,他才想到现在的自己连有没有胃都不确定,搞不好一不小心就从胸前的洞流出来。不管怎样,他担心的这些事都没有发生,暂且可以放心了。



风势猛烈,他用手按住凌乱飞扬的头发。



有些寒意。尽管他如今连体温都没有,不会造成多大的不便;不过,最起码称不上舒服。相对地,肚中咖啡的热度就让他感到很舒服。



他道声谢并把杯子还回去,而蛙头士兵则笑著说:「很好喝吧?」(蛙脸笑起来会两眼瞪大、嘴角上扬,有点恐怖)然后,他转头寻找少女们的身影。



他很快就发现她们了。



在陡峭的斜壁上,很难说是山丘还是悬崖的上头,她们站成一排看著彼方──大小不一的肥皂泡泡所聚集的方向。



缇亚忒是凝重的表情,可蓉是充满斗志的表情,潘丽宝是昏昏欲睡的表情,菈恩托露可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娜芙德是感到无聊的表情;尽管各有各的表情,她们的视线都朝著相同的方向。



他淡淡一笑。



菈恩托露可注意到他,便垂下视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这样一字排开还满赏心悦目的,早知道就借一台照相机了。」



「……又不是给人看的,请收起你的想法。」



「是这样没错啦,但妮戈兰看到应该会非常高兴吧?她绝对会裱框挂在墙上。」



「这很羞耻,拜托你别说了。」



她撇过头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



潘丽宝用手遮在双眼上方,眯起了眼睛。



「那些肥皂泡泡里有白色的东西在动。」



「是敌人吗!」



「与其说是敌人,不如说是敌人的一部分吧。那应该是世界结界的居民。根据世界的方向性而有不同的作用,应对方法当然也不同。」



「什么方向性?」



缇亚忒低声问道。



「创造出来的世界所具备的目的,以及达成目的的手段。」



他回想过去的记忆──距今没有多遥远的那些事。



「若要让猎物绝望,便使其目睹亲密的伙伴死亡;若要让猎物堕落,便给与宝物或喜欢的异性。那本来是利用脱离现实的梦幻结界所耍的伎俩,但毕竟世界法则本身被改写了,因此手段是要多少有多少。」



「可以打倒它们吗?」



「视情况而定。如果是藉由斗争来触发心灵侵蚀的话,那就会造成反效果──」



一阵晕眩。



「──嗯?」



「怎么了?」



「没事。」



是刚才喝的咖啡造成的吗?可能里面掺了怪东西,例如对他们种族的胃无害,但会给这具身体带来不良影响的药草等。



(怎么回事……)



他感觉自己的思考有些迟钝。



「总之。」



他想,大概是错觉吧。



或许只是太紧张而导致知觉有点不正常,又或者是这具身体已经临近伪装生者行动的极限。



「对付世界结界时,按理要先进行观察。」



他不再深究,继续说明:



「比寻找核心更优先的事物,是了解世界是建立在怎样的核心上。一个恣意创造出来的世界,必定建立在创造者的『世界就应该是如此』这样的信念上。核心则是那个信念的象徵物。」



「我怎么觉得,乾脆你一个人冲进去会比较快啊?」



「喂,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方便、强壮,又耐操的坏孩子。」



「你这家伙,可别以为直来直往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种美德啊……」



伴随著吐气,他确实有股异样感。



「……咦?」



「怎么了,威廉?」



「没事,那个……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你的脸一直都很怪啊。」



「呃,我没有要瞎扯的意思啦,该怎么说才好……」



他环视伙伴们的脸庞。



这些都是和平常一样的成员。



「什么啊,难道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艾米莎•霍铎温──外号「爆炸魔」的冒险者还是老样子,宛如孩子一般毫不收敛骄纵任性的脾气。



「对异样感提高警觉是很重要的,尤其是想在艺术与战斗之地活久一点的话。」



纳维尔特里•提戈扎可──这位冒险者出身的厉害准勇者还是老样子,用通晓一切的表情说出老成的言论。



「话是这么说,但我不赞成没事的时候还顶著一张可怕的脸耶。在人前笑口常开也是我们的工作吧?」



「哥哥你太常笑了,请再多保持一点威严!」



「呃,不是啦……应该说,我的个性不适合那样……」



同为准勇者的奥格朗及哈尔瓦•荣提斯兄妹还是老样子,看起来感情很融洽。



「怎样都无所谓啦,可不要弄坏圣剑了喔。你们拿的都是构造复杂的剑,修理起来很麻烦。威廉那把除外。」



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本来不应出现在前线的圣剑技师,用双臂环胸的姿势发著牢骚。



(奇……怪?)



稍远处还有一脸不快的西尔葛拉穆•莫特、一脸无言地摇著头的亚内兹•汉森,以及笑嘻嘻的凯亚•高特兰。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男子──



不,是名为威廉•克梅修的少年,在难以言喻的焦躁感驱使之下,猛力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好像犯了什么大错……第一步就走错,情况到现在还在持续恶化,却没办法掌握住实际问题的……那种感觉……)



「爸爸,你怎么了?」



他回头,看到一名黑发少女正偏头看著自己。



「爱尔……?为什么……」



「怎么啦,我不能来看你吗?」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有什么很不对劲。



有什么失控了。



现在依然还在失控之中。



「对了……是不是少了谁?」



他又环视了每一张面孔。



「那个白斗篷小不点人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史旺?他回帝都了呀,难道你忘了吗?」



是这样吗?虽然他现在脑中想不太起来,但既然爱尔梅莉亚都这么说了,那么应该没错吧。



「那……还有……」



他想不起名字,也想不起长相。



不在这里的某个人。必须在这里的某个人。不在这里一事具有重大意义的某个人。



记得那家伙……对了。



有一头烈焰般的红发。



彷佛把别人当傻瓜似的坏笑。



与娇小身躯不相符的巨大圣剑。



无论怎么伸手都无法触及,尽管纤细却又无比遥远的背影。



「……唔……」



想不起来。



连自己想不起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明明无庸置疑是很重要的事情。



「爸爸,怎么了,还好吧?」



在抱著头的威廉身边,年幼的孩子们纷纷围了过来,包括法尔可、玛尔里丝、戴特洛夫以及赫雷斯。他们都是敬他为父亲,和他差了很多岁的养育院后辈。



「是哪里在痛吗?」



她一脸担心地探头看著他,而这时他才终于察觉到。



两行眼泪正顺著他的脸颊落下。



(为什么啊……)



他用袖子粗鲁地擦掉泪水,新的泪滴又从眼角滚落下来。



抑制不住。



遥远的某处似乎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来了────!」



娜芙德一喊,几乎在场所有人瞬间都有所反应。



每个人都催发魔力,唤醒手中的遗迹兵器。



某种白色物体直逼眼前。没人看见它是如何靠近的,她们与那些肥皂泡泡之间分明没有任何遮蔽物。



「呿!」



遗迹兵器奥拉席翁是一把刚醒时状态不太好的剑,不适合用在这种近乎猝不及防的战斗上。娜芙德放弃用剑施展第一击,改为一脚踹在眼前的白色物体上。



那东西毫无抵抗,连在原地撑住的动作都没有,就这样正面承受踢击,飞出了好几卯哩的距离。



「喂,老兄!这究竟是……」



她转过头──



一阵晕眩。



没有黑发男子的身影。不对,不止如此,连护翼军营地都消失了。聚集在那里的士兵,也就是护翼军第五师团第四第六联合队也不见了。



在这里的只有妖精们,即娜芙德自己和菈恩托露可,还有缇亚忒、可蓉和潘丽宝三个学妹。



「被夺得先机了。」



菈恩托露可背对著她喃喃说道。



「菈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算你问我,我也没办法答得很肯定。」



「没关系啦,讲点什么吧,你应该对这个状况有些头绪吧!」



「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被夺得先机了。这里似乎已经是〈最后之兽〉的胎内了。」



「啥!」



再次眺望远方──那些类似肥皂泡泡的半圆形依然停留在城市旧址一带。就这一点而言,状况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最后之兽〉会在强大存在的体内以卵的形式出现,并以母体的死为粮食,从尸骸中诞生于世。以这里来说,就是等同于把整座悬浮岛包覆起来的〈第十一兽〉尸骸数量。既然如此,这座悬浮岛本身就变成〈最后之兽〉的摇篮也并非不可思议之事。」



「什么!这样的话,那些晶光闪闪的东西是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



白色物体再次出现。虽然只看得出它们凭空渗出,但不管怎样,面对来袭的敌人,该做的事只有一件。娜芙德低低地架起遗迹兵器,从低处横向扫过它们的躯体。



「……?」



她的攻击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无论是动作上的抵抗,还是剑尖刺进肉体之际的抵触感。剑刃轻而易举地斩断了白色肉体。



这触感很奇怪。它们没有骨骼、内脏,甚至没有皮与肉的区别,是全身上下都一样的物质集合体。



(黏土……?)



与此同时,无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这感觉接近罪恶感,又或者说是失落感。无论如何,一种不太正面的冲动毫无来由地在心中膨胀。



「是精神攻击,大家留神些!」



尽管嘴上提醒同伴,内心却又嘲弄自己这句提醒根本起不了作用。精神远比肉体更难掌控。就连抵御攻击这个理所当然的行为,她也不晓得具体来说该怎么做。



硬要说的话,应该贯彻以理性且符合逻辑的方式来思考。假设敌人(?)在摆弄他们的情感,那就要注意行动的判断基准不能带有被摆弄的情感。虽然可能多少会拉低效率,但相较于弄错战斗本身的风险,就不是很重要了──



这时,眼前出现了人影。



那是一瞬之前确实不存在的某个人。



一头厚重的酒红色头发,过长的浏海遮住了眼睛。身上穿著朴素的棉衣,打著赤脚。



无论是那站姿还是伸向她的手,都不带一丝敌意。



「嗨,娜芙德。」



那沙哑的嗓音也饱含对家人的亲爱之情。



「看来你一点也没变呢。」



那个人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娜芙德避不开也逃不掉,只是怔怔地任由她这么做。



「──罗、娜?」



「是我呀。」



她想到一个名字,那就是罗娜•赛尔希•印萨尼亚,比她们更早一代的黄金妖精兵。契合的剑如同名字就是印萨尼亚,喜欢的食物是起司,讨厌的蔬菜是番茄,擅长的乐器是钢琴。



约莫十年前,她对抗〈第六兽〉时苦战到险些就要开门。尽管勉强生还下来,但没过多久便衰弱而死。



「哎哟~娜芙德你这家伙,现在长得好高啊~」



罗娜露齿大笑,一边朝她走过来。



对缇亚忒来说是珂朵莉,对珂朵莉来说是奥露可或杜佳;如果要娜芙德选出一位那样的存在,她一定会回答罗娜这个名字。娜芙德后来之所以那么疼爱奈芙莲,也是因为她继承了罗娜留下来的圣剑。



然而──



「抱歉。」



道歉的同时,娜芙德压低身姿,就这样顺势用手肘撞击罗娜的胸部。罗娜反射性地作出反应,展现出试图防御的动作──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娜芙德感受到骨骼碎裂的真实触感。



罗娜当场承受不住而被打飞出去,一瞬过后,她的样貌消失了。胸口出现一个大凹陷并倒在地上的是白色人型物体,和刚才斩断的那些东西一样。



「果然是这样。」



原来是这种原理啊──不屑地说完,娜芙德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只剩下她一人。不远处可以看到菈恩托露可和另外几个妖精的朦胧身影,彷佛罩著一层雾。她们都正在和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其他妖精对峙著。



那些家伙伪装成死者的模样。



利用他们的形象,吸引每一个牺牲者靠近。



虽然她不晓得原因──不过据说〈最后之兽〉最终会把整个世界都吞噬殆尽。这种低俗的人偶剧也会以某种形式连结到最终目标之所在吧。



(竟敢瞧不起人。)



「再也见不到某人」是黄金妖精生活中的常态。至少对娜芙德这个世代而言,在过去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早就习以为常。对手针对这一点进攻的话,对于身为战士和兵器的妖精族是一种侮辱。



不用说,习惯归习惯,与那些别离对象的回忆依然是很敏感的部分。用这种方式来践踏更是令人加倍不快。



「混帐!」



即使发出怒吼,能做的事情还是很有限,顶多只能去支援目前看得到的妖精同伴。娜芙德蹬地而起,一口气冲出十卯哩以上的距离──



首先,她朝那个在菈恩托露可面前微笑的妖精挥剑砍去。



4• 捉迷藏



「不好意思,可以分我一点牛奶吗?」



女食人鬼来到厨房。



莉艾儿的事情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对方也明白她想做什么,因此回了一句「没问题」后,把她要的牛奶倒进锅子里递给她,接著又指了指炉子,大概是要她自己加热到适当的温度。



她心怀感激地借用了调理器具。



「话说回来……」今天负责掌厨的爬虫族(Reptrace)双臂环胸。「我是不太了解妖精小孩啦,但她已经不是刚出生的婴儿了吧?给她吃些生肉之类的尽快长大不好吗?」



「一般都会这么想吧?」



妮戈兰点点头。她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以食人鬼的感觉来说,刚出生就大口吃肉是很理所当然的。其实还是必须等到牙齿长齐能够咬碎骨头才行,但那也只需要几个月的工夫。



然而,不仅是妖精,大部分无徵种都没有那么强悍的力量。他们比一般兽人更孱弱。别说小孩子,很多大人也吃不下没煮熟的肉。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她们吃不下别的东西喔,单纯只是因为牛奶是那些孩子们的最爱。」



她轻轻晃动锅子。



「所以要哄她们开心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想到热牛奶。」



得知姊姊们今天全都要上战场之际,莉艾儿发了一顿脾气。她本来就不懂战斗这档事,大概只是觉得她们要拋下自己去玩吧。



要说服她是很困难的一件事,结果她们就硬是拋下闹别扭的莉艾儿离开了。而哄她开心的任务,就托付给同样留守的妮戈兰了。



「原来如此。」



负责掌厨的人一边笑著,一边帮她准备木杯。



而后,妮戈兰端著托盘回到房间。托盘上摆著两杯冒著热气的杯子,一杯当然是给莉艾儿的,另一杯则是妮戈兰自己的。



「莉艾儿~?」



她向昏暗的室内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她环顾凌乱不堪的房内,没有找到莉艾儿的身影。



「真是的,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年幼的妖精经常会这样。一不高兴就找地方躲起来,躲一小段时间后就开心了。她们会忘记自己不高兴的原因,注意力都集中在玩游戏上。



既然如此,那就加入她的游戏吧。



这个房间是潘丽宝和可蓉的窝,亦即完全不曾整理过,是个绝佳的躲藏地点;例如床底下、柜子上,以及成堆的换洗衣物下。以莉艾儿的体型来说,应该连衣柜的抽屉都躲得进去。妮戈兰老练精明的眼瞳绽放光芒,一眼看穿十六处藏匿地点,从中选出机率较高的四处。



这里?还是这里?她先是探头看了看床底下,又把成堆的换洗衣物整个翻过去──顺便放进篮子里,然后逐一确认抽屉。结果毫无所获。



她一开始还觉得很顺利。捉迷藏的诀窍就是不要太快揭穿藏匿地点,表现得苦恼一点给对方看。即使三、四处地点都是错的也不打紧,倒不如说这样是理想的发展。



这里?还是这里?大概找到第六处都还是猜错,她内心慢慢有些不安;超过十处的时候,焦虑感油然而生;直到第十三处,她终于确定了。



莉艾儿不在房内。



妮戈兰知道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孩子,因此并不感到惊讶。像是随便溜出房间,军用地各处都有人撞见她,这种令人捏把冷汗的事迹并不少。缇亚忒说她搞不好是跟在潘丽宝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神出鬼没的本事,潘丽宝则不知为何一脸高兴地声称:「冤枉啊。」可蓉都笑了。



这次如果和之前一样是「随便散个步」的话,那就没有问题。不对,危险终归是危险,不会没有问题,但还不到最糟的情况。只要找到她,然后牢牢地抓回来就没事了。



眼下最糟的情况是──



妮戈兰想到了。莉艾儿之前一直对要上战场的姊姊们说:「不公平。」还鼓著脸颊想追过去。若她那时候要玩捉迷藏的话,会选择躲在哪里呢?



妮戈兰有个不妙的猜测。







三十九号悬浮岛,护翼军营地边缘。



两座大型营帐下整齐地堆著食物和医疗器材。



其中一个塞满毛毯的木箱盖子缓缓地打开。



「哦?」



天蓝色的头发冒了出来。



接著环顾四周。



「唔……」



莉艾儿歪起脑袋。谁都不在,真奇怪。



刚才确实有某个令她感到怀念的对象在呼唤著她。



周遭很暗,但稍远处有一线光芒。



营帐的材质是厚实的皮革,能够隔音隔热,光也不例外,不过前提当然是入口要关著。如果打开一条缝,外头的喧闹声和阳光就会漏进来。



从阳光的方向,外头的骚乱──尖叫和枪声也漏了些许进来。



营帐外,士兵们惊慌地四处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