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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迎向那些日子」-weight of the weird world-(2 / 2)


白色的人型物体从各处涌现,往士兵们靠近。它们没有敌意,看起来彷佛只是想给怀念的事物一个拥抱。正因如此才令人作呕,引起生理上的嫌恶感。



枪声响起好几次,但光是如此并不能阻止那些人型物体靠近。



也许是这里离〈最后之兽〉的势力范围还有一点距离,又或者是护翼军士兵的人数太过庞大,人型物体没有幻化成士兵们记忆中某人的模样,维持著宛如黏土的外观逐渐靠近,同时又遭到拒绝。



莉艾儿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心想真热闹。



她觉得有很多人和乐融融地玩在一起,而且她认识且怀念的对象似乎也在其中。



「……苹果?菈琪旭?」



她尝试喊出那两个怀念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脑袋微微一偏。



她从毛毯箱里爬出来,朝光芒的方向前进。



为了再次见到怀念的对象。



5• 继承过去的兽



「真是让我见到了很怀念的面孔啊。」



菈恩托露可微微垂著头,喃喃说道。



她的脸庞之所以有些泛红,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怀念的面孔,差点就被笼络的缘故吧。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娜芙德暗暗想著。不管是谁,心中都会有这样一个存在……也不需要说得这么武断,应该说就算有也不奇怪。



「喂~又发现一个家伙喽!」



可蓉奔了过来。她怀中抱著一个壮硕的──大概有可蓉两倍重的兽人,但步伐丝毫未受影响。



那个兽人是偷渡者。



说到底,就是擅自闯入封锁区域而引发这次骚乱的其中一人。



「喔~辛苦你了。是说那家伙还活著吗?」



「应该吧!」



可蓉活力十足地答道,然后就这样扛著重物经过娜芙德等人身边,往她们身后跑过去。她大概是决定要丢到后方的营帐里吧。



「〈最后之兽〉本身虽然极度危险,但绝非强大的威胁。」



观察过情况后,菈恩托露可如此判断。



「他,或者可能是她吧,只是想被生下来而已。单凭自己这个个体是没有满足诞生条件的未成熟生命。正因如此,才被冠以『终将来临』之名吧──所以它与我们之间无法成立战斗。」



「那么,具体该怎么应对?」



「把那些被吸收的人全都救出来。只要没有给它提供记忆的人,〈最后之兽〉理应就没办法再模仿任何事物。」



「没问题。其实原理怎样都无所谓啦,一开始直接这样讲就行了。」



「藉由说话来确认的过程是必要的!」



──催发魔力进行防御,似乎对〈最后之兽〉也有一定程度的效用。如此一来,自然由妖精兵来组成营救偷渡者们的实战部队。



那些看起来像是肥皂泡泡的结界,是各自将一名偷渡者吸收进去后,创造出小型的箱庭世界。



强行闯进去就知道了──那里面重现了从偷渡者们的记忆里读取到的人们,甚至还有建筑、植被和气候。将他们期望中的往昔世界重新创造出来。



尽管如此,那些世界目前还很脆弱。只要把里面的偷渡者拉出来,结界就会真的如同肥皂泡泡一般迸开消散。



「哎呀,我还想跟怀念的人多说几句话呢。」



「好了啦,快做正事!」



潘丽宝和缇亚忒一边争论著什么,一边又把一人扛到后方去。只要离开白色人型物体出没的领域,就会有其他士兵避难的地方。把偷渡者交给他们后,她们又冲进新的肥皂泡泡里。



「还满顺利的嘛。」



见状,娜芙德不自觉地这么说道。



「看起来很顺利吗?」



「嗯……难道不是吗?」



菈恩托露可没有回答,只是用严肃的眼神环视周遭。



她们几个妖精──勉勉强强都突破困境了。也就是说,即便过去消逝的某人亡灵(不知如此称呼恰当不恰当)站在面前,她们也能毫不迷惘地做好现在该做的事。正因如此,她们才有办法整顿局面。



然而,应该还有一人要在这里。



「威廉•克梅修。」



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那是在遥远的地表上失去众多同胞,没能从那股失落中振作起来的他;亦是尚未认识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没有得到在现今世界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也不容许自己有那种奢望的他。



若是这头〈兽〉将他吞噬了,应该会投映出非常多令他怀念的死者吧。深掘他的心灵,不断侵蚀下去。



到最后,等待著他的究竟会是什么──



「最坏的情况……说不定……」



或许又要藉由她们的手,来亲自了结他的性命。



菈恩托露可握紧手中的希斯特里亚剑柄,苦涩地领会到这个结论。







眼泪止不住。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多人包围住?



自己为什么会内心如此动摇?



疑问接连涌上心头,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一种压倒性的安心感,自己就这样待在这里也好的诱惑在心中蔓延开来。庆幸的是,这件事本身过于不自然,导致他并未舍弃危机意识,依然保有这个状况并不正常的认知。



然而,即便如此……



兀自流下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不好意思,方便说个话吗?」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起不知何时垂下的脑袋,往对方看过去。



那是一名少年。



他没见过那张面孔。最起码在至今并肩作战的冒险者和准勇者伙伴里,没有这号人物……他是这么想的。



对方有著自然卷似乎很严重的黯淡银发,以及白皙剔透、缺乏血色的肌肤。黑框眼镜下是一双眯著笑的紫色眼眸。



还算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表。



如果从前见过面的话,他应该会记得这个人。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啊哈哈,没关系。你想不起来很正常,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喔。」



眼镜下的眼眸弯起,少年笑了。



那是既讨喜又开朗的笑容──特意塑造成这种形象的表情,而且完成度相当高。



「你……是谁?」



「别急,我当然会作自我介绍。但在那之前,我觉得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可以先让我了结一桩事吗?」



少年边说边摘下眼镜。



然后折起来,收进胸前的口袋里。



「什么事……」



「放心,不会太久的。只不过──」



少年最后又露出一次灿烂的笑容。



「威廉•克梅修。我老早就决定要是能见到你的话,非得揍你一拳不可。」



这句话说到一半时,少年就以极其自然的动作,悄无声息地从死角挥拳过来。



这一击瞄准意识空白,完美达到攻其不备的效果。无论是距离、角度还是时机都让大脑来不及思考后作出反应。不对,根本连思考这个动作本身都被澈底封阻了。



咚噗──!



随著有些没劲的声响,拳头陷入了脸颊。



「啊。」



准确来说,是威廉的拳头深深陷入了少年的脸颊。



由于内心反应不过来的缘故,他没能控制住身体擅自施展回击。毫不留情的一击轻轻松松就夺走了少年的意识。



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少年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倾斜,当场倒下。



他完全陷入了昏迷……威廉怔怔地低头看著那张傻里傻气的脸,又确认了一次。果然是没见过的面孔,不过──



看著看著,威廉莫名火大了起来,毫无来由地想揍他一拳,而且还觉得下意识的一击就把他打倒实在太可惜,希望他赶快醒过来,各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翻涌而上。



接著,威廉再次环视周遭──



众多从前的伙伴们,那些威廉记忆中的死者们,早已消失无踪。



他们原本所在的地方,如今只剩单调的白色人型物体立在风中轻轻摇曳著。几下眨眼的工夫后,它们又融入风中消失了。



「我不能接受。」



脸颊红肿的少年坐在岩肌上,一脸不服地嘀咕道。



由于再让少年昏迷下去也无济于事,又不能放著不管,因此威廉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横膈膜逼他醒来。而后,少年就一直是这副模样。



「刚才你应该乖乖让我打一拳才对吧?你这人会不会看气氛啊?」



「一个来历不明的对象无缘无故地攻击过来,有哪个笨蛋会特地站著捱打啊?你的脑袋还好好地黏在脖子上就该额手称庆了。」



你的奇袭相当漂亮,我根本无暇考虑要不要捱打──他不想这么说。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他就是不想夸奖眼前这名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的少年。



「所以,你到底是谁啊?」



「……嗯,好吧,毕竟都说好了。」



少年伸出一只手示意周遭一带。



「但先回答我,你认为这个世界是什么?」



「是什么?」



原本彷佛罩著一层雾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晰。



他现在能够部分地理解刚才的异状。



「──从我的记忆中,怀念的面孔接二连三地被拉出来重现。这是类似于尸魔(Aeshma)或争魔(Bufas)创造出来的结界世界……吗?」



「哦?」



「『哦』个头啦。我的推测正确吗?」



「不,我一样还没澈底掌握这个状况。我对恶魔也不是很了解,只听说过恶魔好像是我们这一族的始祖,但现在几乎找不到详细资料就是了。」



「什么啊,那你笑得一副对状况了然于心的模样是什么意思啊?」



「喔……这个嘛,虽然不是全部,但算是能理解一部分吧。」



他站起身,视线投向背后──只见那种白色人型物体又现身,正慢慢往这边靠近。



『费奥多尔……』



才刚看到它的轮廓瞬间模糊起来,结果就变成壮年男性的模样。它张开双臂,展现出简单明瞭的亲昵举动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出现了少年用军靴的靴底用力踏出的凹坑。



男性被一脚踹晕,往身后倒了下去,喷出的鼻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在这个动作的途中,化为男性的那东西又变回白色人型物体,然后消失不见。



「那我就按照约定作自我介绍。」



少年一边拍掉靴底的脏污,一边看向威廉。



「我叫做费奥多尔•杰斯曼,前护翼军武官,也是你未来女儿们的上司,以及──」



「慢著!」



他没办法听听就算了。



「刚才你说我女儿怎样?」



「呃,我才讲到一半而已,你咬住这一点也没办法推进话题请耐心听我讲完逼问只会造成我的困扰。」



「你说你是军人吧?虽然不晓得是哪个国家的,但我可不会把爱尔和娜奈狄她们交给你喔。」



「唉,真是的,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吧?到底被迷惑得多深啊,拜托回想一下自己是谁好吗!」



……自己。



「你刚才问我这个世界是什么,对吧?」



「我是问了。」



「和尸魔或争魔无关。恶魔的梦幻结界不能直接操纵目标猎物的记忆,所以它是以读取到的记忆作为原料,特地呈现出折磨人心的情景。」



威廉有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并未处于正常的状态。他连自己为何会在这里都想不起来。说得极端一点,光从自己身为准勇者威廉•克梅修的记忆就不该相信。



他想知道这种现象的原理。



费奥多尔叹了口气,像是在说:「终于能往下谈了。」



「那是因为担任核心的是恶魔自己吧?对于身为核心的恶魔而言,狩猎的对象是别人。所以,运用共通语言──即对方的记忆从外部攀谈,藉此建立沟通的桥梁,把对方变成自己世界的居民。」



「嗯……对。」



以恶魔的情况而言,应该是这样没错。



费奥多尔的解释和威廉的知识没有产生矛盾。



「而创造出这个结界的主人的盘算,或者说观念并非如此。它是让对方创造世界并维持住。」



费奥多尔再次坐在岩肌上。



「试想一下,这也是当然的。它本身没有该迈向的未来、想维持的现在,以及能够回想的过去。尽管如此,若它想要创造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借用别人的东西不可。」



威廉环视周遭。这是一片褐色土壤外露的荒野。只有他们两个活人──尽管地面四处都生长著类似野草的东西,但不是枯萎就是腐烂了,感受不到有生命的迹象。



「这里不同于梦幻结界,并非那种只引诱魂魄体进来的系统。你和登场人物全都是活人。不过,用黏土捏成的东西能不能称为活人还有待商榷就是了──」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了壮年男子。



大概三十出头,乍看之下就像普通人类,但除了一般都有的两个眼窝外,额头上还多开了一个眼睛。与人类相近又不是人类,应该是那个与人类敌对的种族,也就是鬼族的一种吧。



他一出现,费奥多尔便立刻使出一记背拳重击他的胸膛。男人一个踉跄后失去其样貌,又变成白色的人型物体,而后回归虚无,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



「──这些全都是活人,内在也和已故者的记忆一样。撇除使用的是廉价素材这一点不看,它们和本人并没有差别。」



费奥多尔喃喃说道,语调含有一丝沉痛。



「就这样让每一个人去『联想』世界,使其创造出停滞且封闭的世界。换句话说,这头〈兽〉的原理就只有如此而已。」



「照理说,这是不可能的。」



他否定了费奥多尔所说的理论──也只有理论。



「把引入结界的对象当作核心,这顺序再怎么说都很奇怪吧?没有核心是要如何生成结界?结界是世界的疆界,要具备相应的坚韧度才能持续隔开两个世界。若是少了核心,结界一定不堪负荷外部世界的压力,瞬间就会消失──」



「所谓的外部世界并不存在。」



他的否定被轻易推翻了。



「与其说不存在,不如说三十九号悬浮岛本身被薄度无限接近那个的羊膜包覆起来了。我想那才是〈终将来临的最后之兽〉的本体,其虚无性正是它的本质。」



费奥多尔摊开双手,用宛如可疑传教士的语气说道:



「所以这个结界的核心是你,威廉•克梅修。不同于恶魔强制给人看的梦境,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期望创造出世界,让这里的一切运行下去。」



费奥多尔仰望天空,彷佛是在祈求著什么似的。



「你可以取回过去失去的事物,也可以得到过去无法触及的事物。这里是为你实现愿望的地方──」







「喝!」



潘丽宝踹开老旧的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极为常见的廉价公寓住宅。



屋内中央摆著一张桌脚长短不一的桌子,还用折起来的旧报纸垫在下面保持平衡。一本绘本摊开放在桌上,狐徵族亲子分别坐在两侧的椅子上。



正在念绘本给孩子听的狐狸父亲抬起头,看向闯入者。



「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语气温和,带著几丝恍惚。



小孩也跟著抬起头。



「是爸爸的朋友吗?」



「是啊。没记错的话,对了,是在某地采访的时候认识的……那是……在教会学校的慈善音乐会上……吧?」



「音乐会!」



小孩兴奋地叫道。



「会演奏乐器吗?无徵种要怎么演奏?」



「也有无徵种能吹的笛子喔。」



「好厉害唷~!」



这番话让她微妙地有被冒犯到的感觉。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几乎所有管乐器一开始都是依照无徵种的脸型来制作的,自此发展起来后才开发出符合各种族上颚的吹口。不对,这并不是重点。



潘丽宝平静地开口道:



「贝尔托特。」



她叫出狐狸父亲的名字,而那理应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嗯?不是,我的笔名是……」



父亲顿时语塞。



他迟迟说不出下文,毛皮下渗出汗水。



贝尔托特。他察觉到这是代表自我的名字。明明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他失去家人后自甘堕落,变成八卦记者在小巷子里徘徊之后开始使用的名字。



「……我……」



「不好意思,有话晚点再说吧。我要赶快把事情解决掉。」



她鞋也没脱就踏进屋内。



「延续之前聊过的话题,我接下来要证明我们绝对不是什么正义。我现在就要夺走你的幸福,理由是这么做对我们比较有利。」



「……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



「走了。」



才刚说完,潘丽宝就揪住贝尔托特的衣领,把他从屋里丢了出去。那样的臂力根本不像那个体型会有的。男人连抵抗都没办法,身体几度摔在地面上,弹起滚动后停了下来。



「这……」



全身想必都很痛,但贝尔托特还是抬起头,看到了现实。



没有城市。



也没有公寓。



只有一个宛如戏剧舞台及人偶之家一般,非常像是刻意仿造出来的屋子,在昏暗的废墟城市中绽放出带有生机的光芒。



「爸爸?」



一个小小狐徵族──不对,是刚才假扮成那样的白色人型物体状似不解地从屋内微微探出脸来,还有一个大概是扮演妻子的大型个体跟在后面。它们摇头晃脑地往这边靠近。



「啊……咦,啊……唔……?」



「清醒了没?」



潘丽宝问了一声,愣在原地的贝尔托特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创造的世界还真有意思啊。如果没有任务在身,在这里叨扰一阵子也不错。」



潘丽宝语调轻松地随口说完,将剑举起来,朝对方接近的同时展开凌厉的攻势。最先的突刺把白色人型物体的头盖骨(相当于那个部位)击碎,收剑时顺势往另一个的躯干横扫过去。



没有半声悲鸣,连痛苦挣扎的样子也看不到,两个白色物体便融解消逝。回神之际,那间公寓住宅也不复存在。



最后什么都没剩下,简直像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存在似的。



「我这是……被骗到怪物的梦中……了吧……」



贝尔托特拍打自己的脸,喃喃说著。



「英雄小姑娘……救了我一命啊……」



「哈!」



潘丽宝哼笑一声。



「没有什么骗不骗的。既然是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那就跟现实没有两样。我为了我们的世界著想,把你从可以和家人团聚的世界拖了出来。我所做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你还在坚持那种主张啊?」



「我们奋战的结果顺便救到你们是无所谓,要赋予这件事高尚的意义也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不要把我们牵扯进去。」



贝尔托特垂下头。



「这真是……克己禁欲啊……」



「就说没有那么高尚了。」



「拜托就当作是这样吧。」



贝尔托特抬起头,露出无力的笑容。



「不然的话……像我这种没资格获救的家伙……根本接受不了啊……」



潘丽宝大叹一口气,又揪住贝尔托特的领口强迫他站起来。



「离开这里吧。我不管你有没有资格,既然清楚自己是被救的一方,那就赶紧让自己被救出去。」



偷渡者一共九名。



这个贝尔托特•席斐尔(假名)是第九个。



一开始被迷惑的士兵们也尽数获救,还能行动的人被派到后方支援,精神打击较大的人则撤退回三十八号悬浮岛。



关键所在的〈最后之兽〉无法靠自己做任何事,只能吸收他人作为核心才有办法引发灾厄。从这一点来看,几乎算是成功使其失去作用了。



「──少了一个人呢。」



环顾四周,菈恩托露可代表现场低声说道:



「偏偏是他还不见踪影。」



「之前的肥皂泡泡结界也都不见了。他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事情而躲在其他地方?」



「也有可能只是世界之间相隔太远,以致于不能以目视来观测。他本来就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若他期望的世界在我们的观测之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有那么夸张吗?」



面对态度悠哉的娜芙德,菈恩托露可斥了一声:「你太松懈了。」而当事人则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像是在说:「就算著急也不能怎样啊。」



「你怎么看?」



可蓉询问潘丽宝,潘丽宝又把「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拋给站在旁边的缇亚忒。



「也没什么……」



缇亚忒看著已经没有任何人事物存在的废墟答道:



「我觉得不用担心啦,也不会变成长期作战啊。他大概会比预期中还要快回来。」



「你说得还真有把握耶?」



「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如果就威廉一个人的话,那确实有一点危险。」



缇亚忒露出淡淡一笑,同时又说:



「但是,那家伙应该也在才对。」







「你可以取回过去失去的事物,也可以得到过去无法触及的事物。这里是为你实现愿望的地方──」



少年这句话分不清是宣言、祈祷还是挑衅,不过威廉置若罔闻。



他心不在焉地思考著另一件事。



刚才他所认识的──或者说费奥多尔所认识的死者之中,有好几张面孔并没有出现。这又是为何?



「我说,关于刚才的话题。」



他决定问问看。



「你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有提到你是前武官,和我女儿们的未来有关联之类的,然后你原本接下来打算说什么?」



「……你知道的吧?我也是死人,和你是同类。」



一瞬间,费奥多尔的样貌模糊了起来。



在模糊身影的另一侧,可以看到差不多已经见怪不怪的白色人型物体。



「只不过,我并不是从你的记忆中重现出来的,而是以存在你体内的我的自身记忆为基础。所以,我还保有自我意识,在你的认知中被归类为异物。另外就是……〈最后之兽〉的结界,可能和我们鬼族很合拍。」



「为何这么认为?」



「从人族中诞生,与人族为敌的种族就是各大鬼族。这头〈兽〉可能也是从〈兽〉的内部诞生的〈兽〉的敌对种族。应该是终结〈十七兽〉这个类别,连结到第十八种以后的新世代的一种关卡吧。」



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话题会不会太庞大了?」



「毕竟面对的是创造世界这种胡扯到不行的东西嘛,和具有宗教性和哲学性的妄想非常合拍。不过,妄想就是妄想,这一点无庸置疑。」



为什么会诞生出这种东西呢?又是什么原因造就这等事态?既然知道这些也不会改变应对眼前问题的方法,这一切都不过是在玩文字游戏而已。



「这样啊。」



「你知道了什么吗?」



「没……只是大致上明白了。」



如果〈最后之兽〉是这种类型的东西,如果它只是意图迈向未来,并为此否定现在,那么它所重现的过去,也终究是已经结束、消逝的事物。



如同从手中滑落、不会再回来的沙粒,是那些事物的幻影。



因此,还没有从自己身上失去的事物,并不会出现在这里。



──啊啊。



他觉得自己想起了很多事。



无论是怀念的,抑或不怀念的。



张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接著──



「回去吧。」



他如此宣布。



「没关系吗?」



费奥多尔看起来没有多意外,而是用「慎重起见还是姑且确认一下」的表情问道。



「去外面的话,你什么也拿不回来喔?」



「就算待在里面也拿不回任何东西,只是再次认清已经完结的故事真的完结了而已。相比之下,狼狈也好,短暂也罢,我决定还是回去见证这个故事的后日谈──」



他没有感觉到气息,只是隐隐有些预感。



于是回头一看。



只见稍远的距离外,有一名少女站在那里。



她有一头披肩的澄净蓝发。



可能是因为距离较远,又或许是因为逆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知道那是假的。那个白色人型物体只是从威廉•克梅修的记忆一隅翻出某人的样貌,然后伪装成对方而已。



「那个女孩子是……」



少女的嘴唇动了。



──不……要……走。



「嗯?」



一道声音传来。



抑扬顿挫和发音都很生涩。



──你走了,我会生气。



「你是……」



有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了,威廉•克梅修二等咒器技官?」



「等一下,我又不是那位二等咒器技官,而且特地用全名加职称来叫人,未免太过冗长了。」



「那么,就叫阿威吧。」



「缩到这么短也是头一遭啊。」



回了一句玩笑话后,威廉再次转身面对少女。



──不要……走。



──你走……了我会……生气。



这些话不断重复,彷佛是坏掉的记音晶石。



「我说啊。」



威廉不理会费奥多尔,径自挠了挠头。



「虽然不知道这是想干么,但把这家伙重现出来是错的。我是还没去妖精仓库的威廉•克梅修,和这家伙之间的回忆并不是属于我的啊。」



「──你这样讲,不就代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吗?」



他不理会在一旁说著什么的费奥多尔。



──你就……答应……我……这一点……要求嘛。



有著少女样貌的某种存在举起剑。那把剑和瑟尼欧里斯很像,大概也只是按照记忆仿造出来的赝品。



相较于其他假人,那个少女有些异样。



这绝对不可能是重现出威廉记忆中的某人形象。那些话语,并不是她可能会说的话,而是实际说过的话。而且是存在于对话中,有前后脉络的话语。



此外,不太对劲的地方还有一处。



「原来是这样吗?」



他闭上双眼。



然后睁开。



视野宽阔,右眼很热。当那只眼睛重现光明后,他相信瞳孔一定蓄满了金色光辉。寄宿在体内的〈最初之兽〉的意志,被费奥多尔夺去的半身,已经回来了。



他可以从眼瞳的灼热感受到,〈最初之兽〉对眼前有著少女样貌的某种存在,抱有像是愤怒又像是胆怯的复杂冲动。



「简单来说,就是你想要我吧?〈最后之兽〉。」



「真受欢迎呢。」



他不理会在一旁挖苦的费奥多尔。



「不靠自己来完成,而是借用他人的力量创造世界。我体内的这个家伙,和你是相同又完全相反的存在啊。」



一方,是借用他人力量捏造未来的兽。



一方,是借用他人力量伪造过去的兽。



拥有十七种样貌的兽群所刻划下的,起始与终焉的时间洪流。



「你觉得吸收了我,就能填补自身的空缺吧?你觉得自己也能得到那种为了追寻某种事物而创造世界的感情吧?」



──不……要……走。



「你觉得自己……最后也能变成爱尔那样是吧……?」



没有该迈向的未来的〈兽〉,渴求著一心期盼绝不可能抵达的未来的〈兽〉。出自本能地判断必须要有对方,自己才是完整的。



正因如此,为了留下威廉•克梅修,它便选择使用这名少女的样貌。不是其他的任何人,而是这名蓝发少女的样貌。



「在四处奔波的人生中,听过各种不同的主张……但认真要把我留住的,也只有她而已啊……」



曾有人为他送行。



曾有人为他等候。



也曾有人走在他之前,或是短暂陪伴在他身边,抑或在后方追赶著他。



然而,当威廉准备前往某处之际,抓住他的衣袖、在被甩开前都不肯放手的,只有这个少女样貌的原主……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



──不要走。



地面迸裂开来。



宛如炮弹般的速度。必须将魔力催发到极限作为前提,肉身才能展现出这般攻击轨迹。原本有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仅用两步就拉近了。



剑──那把与瑟尼欧里斯很像的赝品被挥了起来。



威廉叹了一口气……才怪,他根本没时间叹气,只是抱著那样的心情微微倾斜重心。少女就这样顺著突进的态势,挥出手中的剑。威廉钻入她的臂弯内侧,掌心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原本只相当于在浊流里扔小石子的抵抗动作,却让力量流动发生致命的变化。



一眨眼的工夫后,少女的身体被高高地拋向空中。



「如果只有从记忆中唤起的强度,那也没什么用处。还是按照和以前一样的距离和时机来进攻的话,即使我没反击的打算,身体也会自动作出应对。」



他发牢骚似的这么说完,暗自嘲弄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现在又不是在锻炼这家伙,那也不是锻炼得起来的对象。无论教学还是指导都没有意义。



──不要走。



她再度说了这句话,并挥剑突进过来。



(又得甩开这家伙啊。)



他的重心稍微下沉。沿著像是钻过剑气风暴的轨道,身体没有任何扭动,直接用掌底从正面打出去。



一般来说,打到人体或相似的东西时,手心会感受到各种丰富的触感。例如肉和骨骼的硬度不同,还有各内脏的配置和弹性差异等,这些因素都会产生许多种触感。习惯后,似乎就能从触感的细微差异得知内脏的受损情况。



那是彷佛挖到黏土一般,一致、平坦且乏味的触感。



「呿。」



他打了跟珂朵莉长著同一张脸的东西,却没有一丝犹豫。一想到珍贵的回忆被如此糟蹋,他的拳头甚至带著怒火。



少女的身体停下动作。



原本满溢全身的力量一点一滴地消散而去。手指一松,剑也掉了下去。最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颓然倒地。



她的嘴唇微微一动。



──谢……谢……



接著,她的身形融入风中消失不见。



之后便看到破碎的黑水晶碎片散落一地,而非那种白色人型物体。



刚才那是在对谁道谢,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无从知晓。



「欸,费奥多尔。」



他怔怔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已经消失了吗?」



时间差不多耗尽了吧。



当〈最初之兽〉的碎片和威廉•克梅修二等技官的记忆回到自己体内,理应会像现在这样。一旦坏掉的东西修复了,理所当然地,因为坏掉而保有的形态便不复存在。



违逆常规的稀客──费奥多尔的意识也消失了。



他实在没办法说那家伙并不是坏人,也不觉得跟他相处得很融洽。不过,至少那家伙满有意思的。即使想法和愿望的规模都远远超出自身器量,依然不肯完全放弃,用尽各种方法去达成。硬要说的话,虽然那家伙没有信用也不可信任,但还是能寄予期待。



他还想以威廉•克梅修的身分,跟费奥多尔说几句话。



然而,如今已经办不到了。



他迈步出去。



走了一会儿后,他感到自己似乎穿过了某种薄壁。



在那当下,有一种视野一举变得开阔的感觉。



明明天空的颜色和地面的质感等一切事物都没有改变。然后──



「噢噢────!」



格外宏亮的叫声冷不防地钻进耳朵深处,瞬间将原本感伤的氛围破坏得一乾二净。



「是威廉耶!威廉出现啦!」



稍远处,可蓉正伸直手臂指著他。



潘丽宝和菈恩托露可循著可蓉指的方向认出他的身影。娜芙德把呵欠忍回去,而缇亚忒则是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撇头看向别处。



他感到怀念。



觉得很开心。



同时也有一股落寞的情绪轻轻刺激著泪腺深处。于是──



「……嗨。」



他用模棱两可的笑容压抑住所有情感,轻轻举起一只手回应少女们。



6• 关乎现今的赌局



〈最后之兽〉恐怕没有实体,而是孕育可能性的空间本身。但是,宛如楔子一般的东西会作为物质存在于世,藉此固定住这个可能性不使其消散,并定义空间的位置。



破坏这个物质会暂时减弱吸收其他人的力量。移动这个物质也可以将一连串现象的发生地点整个移动到别处。只要扔到地表上,想必今后就不会再危害到悬浮大陆群。尽管楔子并非本体,但依然是重要部位,方便起见就当作本体来看待似乎也没问题。



出现在三十九号悬浮岛的〈最后之兽〉,是从具备黑水晶外观的〈第十一兽〉残骸中诞生的。可能是因为这样,〈最后之兽〉的楔子,或者说本体也是相同的样貌。



楔子落在威廉•克梅修破坏掉的追忆之中,后来由护翼军带回去,送至奥尔兰多商会旗下离岛的研究设施。







这次的情况与〈第十一兽〉的战役不同。与〈最后之兽〉的接触在没有向一般市民公开的情况下默默地开始,然后又默默地结束了。



因此,没有赞颂的声音,也没有举办庆典。



有些士兵似乎对此感到不满。赌上性命奋战,而在成功生还后,却只得到自己人的夸赞。会觉得没有成就感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这一点上,妖精兵们──先不论这算不算好事──已经习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守护世界。不如说,这本来就是她们的立场,被捧成英雄才是不正常的。



「欢迎回来。」



妮戈兰笑著迎接她们。



不需要跑回妖精仓库,在这里就能听到她的慰劳话语。对她们而言,光是如此就是非常足够的褒奖了。







「解决了当前的一个问题,首先为这次的胜利献上祝福。」



修弗切羽将军的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



「可以的话,我也想与诸位一同举杯庆祝,但情况并不允许。我们此刻依然被困在灭亡的危局中。」



实际上,他说得非常有道理,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迫近悬浮大陆群的最大危机依旧存在,剩下的时间不到两年。



比较现实的对策只有欧黛与帝国提倡的「适当地破坏大陆群,让二号悬浮岛的结界出现破口」这个作战。



其他对策都需要足够的时间。全是些「至少再给五年的时间」,必须推翻状况的前提。



「事情就是这样。」



艾瑟雅的回报与推测相同,或者应该说与计画完全一致。



「他们好像愿意再等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让他们等?拒绝了『选空计画』,你有其他方法吗?」



「──这件事先摆一边,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说完,艾瑟雅一口气喝光酒杯。虽然是只有一口的小杯子,对她来说已经很多了。接著,得到一些说话的力气后──



「欧黛死掉了。」



她这么说道。



「服用相当罕见的毒药自杀了。明明被关在牢里,不晓得是从哪里弄到手的。」



──是吗?



这个通知绝对不在他的预料之外。



「一定是纳克斯•赛尔卓上等兵吧。事到如今还能为欧黛做到这个地步的人,也只有他了。」



「我同意。他现在似乎又澈底消失了。」



艾瑟雅嘀咕了一句,看来她对于纳克斯的去向和毒药来源不是很感兴趣。这同样在他的预料之内。



艾瑟雅大概也对他的反应同样不感到意外,她抬起头直言:



「你发现了吧,还有那个方法。」



她这么跟他确认。



「那女人是看到我才灵机一动的。既然如此,我自己怎么可能浑然不觉?」



「呃,我不太懂这个道理耶。不管是技官还是费奥多尔,这方面的思考回路,或者说脑袋的运转方式还真有点奇怪。」



「是吗?」



他偏过头。



「算了,怎样都无所谓。既然欧黛自杀了,那问题就在于她的目的和成果了。有什么办法吗?」



「按现状是没办法的,不够撑下去。现在本来就是奈芙莲一个人支撑著全部,极限还是一样会到来。能做的就是让她卸下重担……不对,连这件事都没办法吧。若只是稍微帮她改变一下支撑方式……」



「这样啊。」



威廉站起身,披上了外套。



「帮我准备飞空艇。能最快到五号岛的。」



「技官!」



艾瑟雅猛然站起来时,差点从椅子上摔倒。威廉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并且伸手扶住了她。



「你小心一点啊。」



「我怎样都无所谓!」



她叫道。



「我真的怎样都无所谓!我过去一直觉得只要继续战斗,要不了多久就会消亡!为了保护谁而死在战场上正合我意!但是,为什么是那些好孩子一个个死亡,只有我这种人活下来──」



「我说啊……」



威廉把手放在艾瑟雅的头上。



「你的这种不甘心,我也有点了解。所以,正因为你非常清楚这一点,我才能够拜托你啊。」



他稍微想了想,寻思措词来说服她。



「……拜托了。连我的分一起,在这里多活一阵子吧。」



「你太狡猾了啦……」



随著混著呜咽的声音,艾瑟雅轻轻点了点头。



7• 继承未来的孩子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这是与〈最后之兽〉的交战快要结束时所发生的事。







莉艾儿心想,这应该是在作梦吧?



因为她偶尔作的梦和眼前的景象很相似。



脚下是一片岩肌,周围飘荡著朦朦胧胧的不明物体。除了莉艾儿以外,这里的所有事物感觉都很诡异。



『棉花~』



与莉艾儿年纪相仿的红发妖精奔了过来。



『真是的。原来你们两个都在这里啊?』



橙发的成年妖精跟在她后面。



『棉花~一起玩吧,一起玩吧。』



『晚餐前要回来喔,听到了吗?』



久违的两人。久违的嗓音。



明明该感到开心的,却不知为何有些恐怖。



「不要!」



她挥动手臂,把她们甩开。



那两人的姿势微微倾斜,不知怎地直接淡化消失了。



「不~要!」



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于是莉艾儿跑走了。



不论再怎么跑,周遭景色依然未变,她想不到可以停在哪里,就这样永无止境地跑了下去。



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然后累得跌倒了。



很痛。



莉艾儿哭了。



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然后哭累了──



这时她才察觉到。



一旁,有个在梦中见过的东西倒在那里。



那是少女的亡骸。被击碎,被砍飞,被贯穿,被磨削,被凌虐得不成原形。



「唔……?」



即使目睹死得如此凄惨的亡者,莉艾儿脸上也没有浮现一丝嫌恶或恐惧。不过,寄宿在她眼中的也不单纯是好奇的光芒。



「唔……」



她抓住亡骸的手指。



然后拉了拉。



亡骸本身纹丝不动,但有某种半透明的物体被拉了出来。那物体的外观是一丝不挂的蓝发少女。



而这个少女呆愣愣地看著莉艾儿。



不发一语,两眼无神。尽管如此,莉艾儿觉得她应该在传达些什么。别说小孩子的词汇量没办法形容出来,她连自己有这样的感觉都浑然未察。



──回去吧。这里很危险。



莉艾儿感觉自己接收到了这样的讯息。



她想了一下。



「唔。」



她依然抓著少女的指尖拉了拉。



要少女跟她一起走。



而少女……眼眸微微垂下。这是拒绝的意思。少女不能跟莉艾儿一起走,因为她已经是一具空壳,什么都不剩了。她是无法想起任何事情的某种东西的回忆,不过是虚无本身罢了。



将她带出这里,即代表灵魂与肉体接受这个虚无。几乎可以说是把莉艾儿自己交出去当作用过即弃的容器。



没有人期望这种事发生。没有人会觉得幸福。因此──



──你自己回去。



少女的幻象反覆如此拒绝著。



莉艾儿露出怔怔的表情,理解这一点后……



「唔。」



突然间就生气了。



「唔~!」



这次不止是指尖,她牢牢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然后拚尽全力──尽管小孩子的力气也没有多大──要把少女拉走。



啪锵。



在莉艾儿体内,有什么东西粉碎消失了。



这是前世的侵蚀,当然她对此一无所悉。不过,她的本能察觉到这是极度危险,并且无法挽回的事情。要是现在不离开,侵蚀就会更加严重。



在这个情况下──莉艾儿重新握住少女的手指。



「唔~唔~!」



莉艾儿当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样会惹出什么麻烦,之后要怎么弥补过错,她脑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这方面的想法。



她只是无法容忍。



空壳没什么。她自己也还很小,不懂事,什么都做不到,追不上苹果、菈琪旭和费奥多尔,简单来说,她就像空壳一样。



但是,就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自己不能停下脚步。



她要见识新的事物,前往不曾去过的地方,从现在开始慢慢累积。



如果见不到想见的人,那就下次再去见对方。



即使无法察觉到那是重逢。



即使无法恢复曾经一起创造的回忆。



只要再重复一次最初的相遇就可以了。



只要再创造出新的回忆就可以了。



莉艾儿用乱成一团的脑袋拚命地思考这些事情。想著想著,最后把这些心情全部汇聚起来──



「唔!」



道出有力的一句话。



啪锵、啪锵。



随著和缓的声响,莉艾儿体内又有什么东西在剥落。



重要的人们。



想念的人们。



正一点一滴、一点一滴地消逝。



尽管如此,莉艾儿还是没有放开少女的手腕──







──睁开眼睛。



她愣愣地盯著天花板半晌。



白色的天花板,到处都有灰色污渍,感觉会有妖怪藏在里面。



没多久就看腻了,于是她坐起身,视野转动一圈,看清楚房里的模样。柱子是褐色的,墙壁是黄色的,红绿相间的地板看起来很柔软。耳边传来劈里啪啦的声响,一看过去便发现是壁炉的火在燃烧。



「……唔……?」



这里是什么地方?



「啊,醒了!」



没听过的嗓音这么叫道,把她吓了一跳。



「我说阿尔蜜塔,快去叫妮戈兰过来!贪睡鬼终于醒过来啦!」



一个蓝发的人指著她说了些什么。



年幼的莉艾儿没办法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知道她们对自己此刻在这里醒来一事感到很惊讶。



那个蓝发人飞奔似的靠了过来。



她把手放在莉艾儿睡觉的摇篮上,嘻嘻笑说:



「早安,莉艾儿,初次见面,我是优蒂亚。既然我们发色相近,我特别允许你喊我姊姊唷。那么,欢迎你来到妖精仓库。」



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莉艾儿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哎呀,真是的,突然做些什么啊?」



另一个人──感觉非常高的人走进房间,往莉艾儿靠近。



「初次见面就猛扑上去,一定把人家吓到了吧?」



「不,完全没有唷。看这家伙就这样呆呆的。」



「……哎呀,真的呢。」



这个身高很高的人探头端详莉艾儿的脸。



「大概是睡糊涂了吧。希望不是什么后遗症。」



「是那个吗?在姊姊们认真战斗的时候悄悄跑进去,然后在里面沉沉地睡午觉吧?真厉害耶~我完全学不来。」



「不要学。我都快担心死了,而且还被军方臭骂了一顿。」



身高很高的人用指尖轻戳一下另一人的鼻子。



「会不会是突然把她从缇亚忒她们身边带走,所以感到张皇失措?莉艾儿,你睡了一个星期左右了喔?」



莉艾儿呆愣愣的,没有仔细听对方说话。



她终于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这里醒来之前,自己究竟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记忆,忘得一乾二净。



对幼童而言,过去的记忆相当短暂,但正因如此,那才会是她们与这个世界相连──能让自己放心待在这世上──的一种救命绳。要是没有那些记忆,心头就会涌现无以排解的不安。



莉艾儿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但她紧紧地盯著自己的小手,然后用力握起。



「唔!」



「哦?虽然不太清楚,但好像鼓起了干劲啊!」



蓝发人笑著抱起莉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