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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辩的死者,以及活下去的理由」-heartless man-(2 / 2)




「对,傻笑。虽然没有弱点,但看起来并不强。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和他的实力就是差了那么一大截吧,而且只有我没看过他战斗的模样。那场最终决战也是,只有我负责看家。运势这种东西真是不公平啊~」



「……是这样吗?」



潘丽宝同样没有参与到娜芙德所说的最终决战,她也为此感到遗憾。然而,要说她会不会羡慕当时正好在场的缇亚忒和菈琪旭……答案是不会。



「所以说,我认识的他是来到妖精仓库之后的技官,而现在那个严肃阴沉的人有一半是来到妖精仓库之前的威廉吧?感觉就不是同一人啊。你们也太厉害了,竟然能让一个人变这么多。」



是这样没错。



那个地方的确有很多人值得「太厉害了」这个评价,像是妮戈兰、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和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



──以及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



「我并不否定这个评价,不过我的印象和你不太一样。」



娜芙德依然面朝著信件,只将视线转回她身上。



「嗯?怎么说?」



「他本来就是一个开朗、温厚、温柔无比又带点坏心眼的平凡青年。至少就我所知,不论是以前,还是和费奥多尔融合在一起的现在,这一点都没有变过。」



「是吗?不过……」



「一个人受重伤的时候,是没有办法保持如常的。」



「……嗯,也对。」



「我想他需要抚慰。这可能是某个人的职责,也可能只能交由时间来淡化。但最困难的是,现在的他应该不想这么做,另外就是──」



「他的情况实在太难以理解,而且我们连这种情况能维持多久都不知道吧?」



「没错。」



潘丽宝点了点头。



「难得有机会,本来还想试试看所谓的尽孝道……可惜事与愿违。」



「原来如此,尽孝道啊。」



娜芙德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复述了那几个字。



「果然有意思啊,那位老兄和你都是。」



「唔,为什么要把我算进去?」



「谁知道呢,这问题你自己想吧。」



娜芙德将几张信件一把丢在桌上,贼兮兮地笑了笑。



4• 迎向终结的日子



妮戈兰很沮丧。



也许是逞口舌之快,她一时冲动就讲了很过分的话。



──的确,你已经不是他们两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了。



──无论是威廉还是费奥多尔,都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讲这种话几乎像是在迁怒。



从头到尾都是她擅自抱予期待,又擅自认定遭到背叛而发脾气。从对方的角度来看,应该会觉得很受不了吧。



她自我厌恶地叹了口气,戳了戳在怀中睡觉的莉艾儿脸颊。软呼呼的。



虽然她来这座悬浮岛有很大的因素是要探望刚打完一仗的缇亚忒等人,但那算是顺便,本来的目的是要带走莉艾儿。她已经和其他孩子见过面,也成功让莉艾儿待在自己怀中,照理说现在就可以回妖精仓库(考虑到看家的孩子们,还是立刻回去比较好)。



「总觉得现在好像有点忙乱呢……?」



她把莉艾儿轻轻放在据说是第五师团工兵精心制作的藤编摇篮里。



接著,她抬头看窗外的天空,回忆在这里见到的各种事物。



威廉(虽然已经不是那个威廉)当然占了很大的因素。他的登场绝对让大家陷入了混乱,原本的计画都被打散了。



然而,她觉得不止如此而已。



妮戈兰照顾妖精们这么久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如果她们藏有心事,她有时候还是看得出来她们有所隐瞒。尤其是她们作好觉悟应对艰难的战斗时,更是别想瞒过她。



她有股不妙的感觉。



「妮戈兰。」



她听到呼唤声而转过头,便发现门悄悄打开,菈恩托露可站在外面──以及从她背后探出头的缇亚忒。



「我有点事想告诉你,现在有空吗?」



「这个……」



妮戈兰垂眸瞥向莉艾儿。她的鼻息很平稳。



「暂时应该没问题。」



「那么,往这边来吧。我不太想让别人听到这件事。」



啊啊──



一股类似晕眩的感觉袭来,妮戈兰稳了稳身子。



那当然不是晕眩,只是意识死角被精准地钻到空子所产生的惊惶感。人类抑或是人类以外的生物,若是不去思考就会下意识忽略的事情从正面直击过来,就会感到不知所措。



「我也可以听吗?」



缇亚忒一边用手指微微卷著发尾,一边这么问道。



「你想知道吧?那我就不会瞒著你。虽然听完可能会后悔就是了。」



「唔。」



「之后要不要告诉可蓉和潘丽宝,则由你自己决定。无论如何,请尽量不要把事情传出去。」



妮戈兰似乎听到了缇亚忒吞咽口水的声音。







既然这里是军方设施,理所当然有好几间设有防谍措施的房间。如果谈话内容不想被别人听到,办理手续借其中一间来用是最省事又牢靠的方法。



然而,菈恩托露可不想办理手续留下「曾与人密谈」的纪录。她们一边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一边走进第七预备仓库旁边的暴风森林。



即便竖起耳朵倾听,也只听得到树叶声、水声和她们的脚步声。视野的广度刚刚好,有人接近应该立刻就能察觉。



「太、太慎重了吧?」



菈恩托露可对困惑的妮戈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始娓娓道来。



她说的是关于这个世界的事。



二号悬浮岛,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域遭到封锁。



诸神(竟然真的存在!)将二号悬浮岛冻结起来的同时,也无法再发挥守护或曾守护过悬浮大陆群的力量。



此外──成为不死者的奈芙莲如今正支撑著这份重担。然而,想当然地,她也撑不了多久。



「骗人……」



妮戈兰的声音在颤抖。



「奈芙莲……那孩子,一直独自支撑著这个世界……?」



「比起世界末日,你更在乎这个吗?」



「那还用说!」



妖精仓库的管理员可不容小觑。在每个月都会有妖精在战场殒命的那段时期,她就已经体会过好几次世界末日的感觉了。思及那些消亡的孩子,想到她们一定经历过一番煎熬与痛苦,她就不禁潸然泪下。悬浮大陆群灭亡这种程度的事,那也不过是一次向许多人袭击而来的灾害罢了。



反观奈芙莲,她并不是经历过煎熬与痛苦,而是此刻正在饱受折磨。无论曾经还是今后,这股折磨都会持续下去,直到她的心灵再也坚持不住。



两者相比孰轻孰重,根本想都不必想。



「……所以,到头来大家还是要灭亡啊。」



缇亚忒轻声说著,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尔蜜塔她们好不容易才能健康地活下去啊……唯一庆幸的是大家都在一起,那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嗯……」



缇亚忒才刚经历过被誉为英雄的战役,赢得了许多胜利。纵使不至于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但终究也只是互相抵销而已,她不由得感到无力。就在此时──



「……是说,等一下喔,学姊。」



缇亚忒猛然凑近她。



「这件事真的只有这样吗?没有藏著后续?」



「咦?」



妮戈兰对这件事感到不知所措,菈恩托露可则对学妹的反应感到吃惊。



「难道不是吗?知道这件事的并不是只有学姊吧?既然这样,不可能有人知道了却什么都不做吧?」



「……或许真的谁也什么都没做喔?」



「不可能。」



缇亚忒特意半眯著眼眸,如此一口咬定。



「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大家各有不同的考量。如果得知这个世界要毁灭了,一定会有人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让世界不会毁灭,或者是觉得自己在世界毁灭前要做点什么,又或是认为自己可以利用世界毁灭来做点什么。绝对会出现更多更多想法不同的人,像是费奥──」



缇亚忒把说到一半的人名硬吞了回去。



还不小心咬到舌头而哀号了一声。



「嗯……也对。你说得没错,这件事还有后续。只要不择手段,也不是没有避免灭亡的方法。」



菈恩托露可还是同一张表情。



「无法维持大陆群是因为地神的力量传不过来,而地神的力量之所以无法从二号悬浮岛出来,是因为在那座岛上完全成长起来的〈最后之兽〉还占据著那里。只要能改变这个情况,便能扭转灭亡的结局才对。」



「啊……既然如此!」



妮戈兰的表情开朗了起来。



二号悬浮岛是诸神的庭园,只在儿童绘本及奇葩冒险家自传中出现过──等于一无所悉。她几乎是第一次听到真有其地,根本想像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因此,她也无法想像去那里解决掉〈兽〉会有多么困难。不过,她觉得至少可以正面一点,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还有对策」的事实。



菈恩托露可淡然地说道:



「这个计画有很多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二号悬浮岛本来就设有极强的结界,就怕在时限前都没办法攻破──」



「等一下。」这次是妮戈兰插嘴说道。「刚才有提到,二号悬浮岛的结界是整个悬浮大陆群结界的核心吧?攻破不会有问题吗?」



「是的,这个当然。」



菈恩托露可微微一笑,妮戈兰看到她的表情后松了口气,然而──



「当然不会没有问题。一个不小心可能就变成我们亲手葬送大陆群了。」



立刻被打脸了。



「话虽如此,就算结界受损,整个大陆群也不会立刻坠落。若能在发生致命性的事态之前把岛内的地神们救出来,应该还是有办法修补的……这是我的推测。」



「要、要走钢索的意思吗?」



「没错。就是在快要断裂的细丝上顶著暴风行走。顺道一提,走过去之后有没有对岸也不能保证。」



「是吗……」



妮戈兰的声音弱下来,然后消失。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菈恩托露可「啪!」地拍了一下手,驱散沉重的气氛。



「总之,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当然目前集结了所有知情者的力量,正在寻找这个情况的破口。已经有人提出解决方法,我们也研议了好几次。虽然不能抱持乐观的态度,但也不需要这么悲观。」



她的语调很明快。



妮戈兰还是听得出来那是谎话,将真相掩盖在温柔的话语之下。菈恩托露可应该也有察觉到她识破了自己的谎言。换言之,菈恩托露可是在无声地恳求她现在只要当作是这样就好。



「……我明白了,那就交给你们吧。」



妮戈兰这么回道,有一种把自己的心脏用盐搓揉一番再拿去火烤的心情。



「刚才也有提到,是否要告诉潘丽宝和可蓉就由你们来决定。这件事已经得到艾瑟雅的同意了,但请记住千万不能让消息进一步往外扩散。」



妮戈兰用眼角余光看到缇亚忒缓缓点了点头,而她自己也只能勉强从喉咙挤出「好的」这句回答。



──周围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和身影。



即便竖起耳朵倾听,也只听得到树叶声、水声和她们的脚步声。



三人结束密谈后,食人鬼和两名妖精离开这个地方,往兵舍走回去。



「原来是这样啊。」



理应无人存在的地方传出了这么一句话。



并不是她们不够敏锐,若换作一般跟踪者,以她们戒备的程度很容易就能识破。然而,她们终究是上战场的士兵和下厨房的食人鬼,也就只具备相应水准的注意力。



黑发男子从树木后方走出来。



如同总团长之前所说,他领到了访客身分证,而且也跟总团长提醒过的一样,他受到了监视。直到刚才为止,稍远处还潜伏著隐匿气息的上等兵。明明他们应该都没有受过专业训练,隐身和追踪的技术却也还不差。



尽管如此,那也只是「还不差」的技术而已。



以威廉•克梅修的角度来看,对方没有比过去在地表大玩你追我跑的杀手们恐怖。再加上还有费奥多尔•杰斯曼的记忆,场所和对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多认真要甩掉对方,但绕过两、三个仓库转角后,背上就感觉不到视线了。



在这个情况下,用同样的技巧跟踪菈恩托露可等人是很简单的事。



「必须攻破二号悬浮岛的结界……」



他轻咬大拇指,反覆推敲刚才听到的内容。



(若用蛮力破坏的话,时间会不够。而姊姊之前进行过用各种形式迫害悬浮大陆群的计画。)



威廉•克梅修很了解结界的特性和破坏方法。



费奥多尔•杰斯曼则很清楚欧黛这女人的个性,也知道她直到前阵子为止都在试图做什么事情──简单来说,「破坏悬浮大陆群」乍看确实很像她的终极目标,但那其实只是她为了达成更远大的目标而采取的手段。他认同这种作法的确很有她的风格。



两种记忆与思维让男子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为了守护世界而破坏世界。这种扭曲的正攻法倒是很像姊姊会得出的结论。帝国那帮看起来像权贵的家伙之所以从前几天就在这里转来转去,便是她为了实行破坏计画而选中的帮手吧。)



他想起菈恩托露可先前说出的挑衅话语。



她说,不管她们接下来想做什么,他都只要在一旁默默关注就好。



这当然不用她提醒,他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他在这里是完全的局外人,没有道义和义务做任何事。无论她们打算做什么,他都没有干涉的理由。



明明就如此决定了,然而──



(啊啊,可恶。)



他用力挠著头,力劲大得彷佛不抓破头皮不罢休。



自己的脑袋在想什么?自己的内心在渴求著什么?他已经连这种最根本的问题都搞不清楚,整个人都要疯了。







那个幼童又一次站在昏暗的沙原上。



倒在面前的,还是和之前误入这里时一样;伤痕累累的凄惨尸骸,以及伫立在尸骸旁边,有著蓝发少女外观的半透明物体。



没有变化,不如说这里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变化。所谓的死亡,本应就是如此。



──唔。



幼童和之前一样拉扯半透明物体的脸颊,然而──



叮!



──嗯?



幼童停手,看向另一端。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像是轻轻敲击音叉所发出的微弱声响。



幼童歪著头,稍微思考了一下。



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好像在呼唤著自己。



那好像会是很开心的事情。



──唔!



对幼童而言,世界充满未知的事物。用眼睛看,用手触碰,就是接触那些未知事物的方法。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因此,疑问浮现也就意味著结论出现。



去看看吧。



幼童在沙原上跑了起来。



──啊。



幼童回头看了一眼。



尸骸和半透明物体依然停留在原地。



幼童思索了一会儿,再次朝前方奔去。



奔往(自己认为)声音传出的方向。



奔往不知道有什么事物等著自己的方向。



5• 没有故乡的兽



有一种心情,叫做想要回故乡。



即便那里没有人在,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大部分移居外岛的三十九号悬浮岛出身者都是这么想的。那里遭到〈兽〉肆虐而什么都不剩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是,大地本身理应还存在。既然如此,开垦那片大地培育土壤,像过去那样耕作不也可以吗?就算不能让原本的事物复苏,但在同一个地方找回新的事物不也可以吗?



(──这究竟是执著于过去,还是描绘著未来;是消极,还是积极,无论如何都实在不好判断啊。)



一片昏暗之中。



将近十个兽人挤在中型飞空艇的一间窄室里。



每个人都不吭一声,掩藏气息潜伏著。



三十九号悬浮岛脱离了〈兽〉的威胁。



与三十八号悬浮岛的接触也已结束,两座岛开始重新拉开距离。



然而,护翼军尚未解除封锁。他们表示:「还没有确认安全无虞。」军方的飞空艇仍停驻在附近,拒绝一般人靠近。



这很合乎道理。直到前几天为止,充满谜团的〈兽〉还覆盖著地表,尽管已经驱除掉了,但并没有确认过每一个角落。哪怕是只残留著〈兽〉的碎片也相当致命。会将接触到的东西同化后吞噬的〈第十七兽〉,有可能再次于三十九号岛成长起来。



这部分的情况已经公诸大众。虽然全面隐匿〈最后之兽〉的相关资讯,但周边悬浮岛的居民都知道不能接近那里,因为可能会有危险。



正因如此。



所谓的「可能会有危险」,也意味著可能不会有危险。



之所以不能靠近,是因为护翼军会进行不当镇压。



其实三十九号悬浮岛早就安全了,是护翼军在趁火打劫。



有人如此主张著。几乎没有人相信,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的人跟风附和。平常根本听都不听的歪理,却因为自己想这么相信而相信了。简单来说,只要这样的思考脉络能够得出自己期望的结论,这些人便会对真正的道理视而不见。



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三十九号悬浮岛,因为在那里出生长大的他们有这个权利,而护翼军的妨碍没有正当性,无视才是正确作法。没错,他们想这么相信,所以就相信了。



然后,他们展开了行动。



现在是两座岛最接近的状态,就算没有长距离飞行的手段,也有办法折返于两岛之间。尤其是从这边过去的时候,由于三十九号悬浮岛的位置较低,只要从稍高一点的地方跳下去就行了。当然一定要准备软著陆或滑翔等手段,不过雇用有翼族的偷渡业者就能轻松解决这个问题。



尽管护翼军守备森严,但他们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外部天空,具体来说就是停驻在近空的帝国飞空艇。



趁著黄昏的光线较暗,再靠一点运气帮忙,于是这个尝试成功了。



三十九号悬浮岛出身者一个接一个地降落在故土上。



「啊……啊啊……」



他们纷纷发出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恸哭的声音。



再次站在本应不能回来的地方所产生的喜悦,以及一切真的都已消失的事实再次摊在眼前所产生的悲伤。



在回到家乡的八个人背后──



(嗯,这也很正常就是了……)



中年男性狐徵族心不在焉地望著这幅情景。



男人目前自称是自由记者贝尔托特•席斐尔。刺探民众可能想要的资讯,稍加润饰后卖给报社……他以此为生计,赚取每天的吃饭钱。



(那么,接下来该工作了。)



虽然他混在偷渡者之中来到了这里,但他并不是来怀念故乡的──至少男人自己如此认为。



从三十八号悬浮岛就看得出这座悬浮岛已然一片光秃。无论是树木、街貌还是居民,一切都遭到黑紫色水晶(Croyance)吞噬而消失,只剩下似乎不会被水晶侵蚀的冷冰岩肌。住在三十八号岛的人都很清楚这些事情,或者应该说都看得很清楚。



然而,有些事情还是要实际来到现场才会有所体悟。更重要的是,和他一样站在这里的其他人,只要逐一观察这些过度思乡而违反禁令的人有什么样的表情,他就能写出足够震慑人心的报导。



这里在过去是被开拓得十分平整的农耕地带,没什么遮蔽物;不过山岳地带的岩地有非常多可供躲藏的层叠起伏。尽管要绕一点路,但从那里接近城市并不难,更别说他以前还是在地居民。



(…………)



两只脚擅自动了起来。



并不是要追上谁,也不是要准备取材,只是任凭双腿带自己到过去城市所在的地方。



他很快就注意到一件事──大部分的石造建筑都还维持著比较完整的原形。砖瓦建筑虽然保留著一定程度的建材,但大部分都垮得乱七八糟。至于木造建筑当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此,他自然而然就辨识得出现在走的地方在过去是城市的哪一带。



心中没有一丝迷茫。



在那之后才过了五年而已,他的双腿还记得路。



行走在背朝著双子山的大街,在钟楼的拐角处转弯,走过盖在小河上的桥,避开养著恶犬的宅邸,穿进香菸店和玻璃行之间的小巷。



然后就会看到一间整洁的小公寓。租金是每个月十八帛玳,便宜是最大……应该说是唯一的吸引力。这里空间小,通风又差,离商店街也很远,而且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其他住户全都是酒鬼。



即便是这种地方,对于这个男人──现在自称是贝尔托特•席斐尔的狐徵族──而言,无庸置疑是一座城堡。



有妻子。



有孩子。



还有一个明确且容易达成的梦想,那就是快点存到钱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住。



而这一切,应当都从这里消失了。



当他正要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之际,视野有一瞬间模糊了起来。



(──嗯?)



不太对劲。



他心想,这是哪里?



景象没有任何变化。刚才走过的路、接下来要走的路,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有哪里不太对劲。感觉上像是误入了景色相同的另一个地方,周遭一切事物似乎突然被替换成舞台布景。



彷佛是他穿越屏障,不小心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难道是累了?不对,是违反自己性格,太过兴奋的缘故吧……)



他再次转过拐角。



照理说,前方什么都不会有。



照理说,不会有人在那里等待。



然而,却有两道人影。



「啥──」



他心中有一瞬间萌生了惊喜,但随即打消了这个想法。他没有天真到会相信有奇迹发生,也没有善良到有资格期待奇迹发生。



事实上,那两道人影,那两道看似人影的东西,并不是他的家人。



连肖像都不是。



硬要举出相似例子的话,大概是人偶吧。用白色黏土捏成躯干,放上仿造狐狸的头部,再装上不一致的四肢使其保持站立的姿势。一个大小和贝尔托特差不多,另一个约莫再小一半。



「这实在是──」



他想,这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尽管他没有立场说三道四,但这真的太低俗恶劣了。



那个白色物体的腹部有一道纵向的巨大裂痕。



裂痕从内侧翻起,露出排列不齐的无数白牙和红黑色的口腔。那东西喷溅著唾液,并朝狐徵族走近一步。



「噫!」



搞什么?这是什么情形?



他拔腿就跑。他好歹也熬过了不少生死关头,并不会一时惊愕或恐惧就停下动作,即使脑袋混乱也不忘要逃跑。



「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狂奔的同时,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从刚才开始,周围就太安静了。



明明有八个期待返乡的人和自己一起降落在这里,却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分散开来,突然间就被拉进了这座城市。而且,他刚才明明是发出尖叫后逃跑,周围却没有任何气息。



他想起先前的错觉。自己彷佛从原本的世界切割出去,然后被关进了一个品味低俗的箱庭世界中。



四肢好沉重。



不知是否因为太过急躁,身体不怎么听使唤。



就像是全身都被绑上了秤砣,又像是在水中挣扎。



一种在梦境中不断兜圈子的感觉──



似乎能听见遥远的某处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6• 瑟尼欧里斯的呼唤



我到底是什么?男子如今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不是那个在自己的战场上奋战到最后的妖精们的父亲──威廉•克梅修。



也不是那个在自己的战场上奋战到最后的魔王──费奥多尔•杰斯曼。



在他体内的,只是两个想守护重要事物却不慎失败的可悲家伙。而他们泣诉过后的残响,造就了今日的他。



他应该没办法像威廉•克梅修那样振作起来。



也没办法像费奥多尔•杰斯曼那样展开行动。



可能也不会像他们那样被爱著、被恨著。他就该当个透明的亡灵,随时消失也没有人会受到伤害。事到如今,他不能,也不容许自己怀抱任何期望。



既然如此,又该如何消除空虚的内心里生出的焦躁感?或者说,他该如何接纳这股焦躁感?



──这一连串想法本身就相当消极又没出息,让他很想揍自己一顿。他知道,他都知道,却是无能为力。



「唉……真是难堪啊……」



令人笑不出来的是,威廉和费奥多尔也常常哀叹自身的不堪。体内含有这两人碎片的他竟也仿效起这样的行为,真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抑或是命运女神开的恶劣玩笑。



他再次甩掉监视者,顺道踏进某个禁止进入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黑暗的三号机密仓库。



用厚布裹得非常紧密的大剑被安置在专用的架子上。



「伊格纳雷欧……布尔加特里欧……希斯特里亚和穆尔斯姆奥雷亚……」



他站在这些剑的前面,一把一把地叫出它们的名字。



「卡黛娜、奥拉席翁……呃呃,呜哇,莫乌尔涅!怎么连这么危险的玩意儿都挖出来了啊……」



过去的威廉•克梅修在地表的战场上碰见许多准勇者。他们及她们的爱剑,此刻都陈列在眼前。



透过费奥多尔的知识,他知道这不是第一次的久别再遇。威廉•克梅修已经在名为妖精仓库的地方和遗迹兵器……这些圣剑再次相见了。



尽管如此,以当事人的感觉来说,今天才是第一次的同窗会。



只要看著剑,他就想起好几个它们的使用者。



并且细细咀嚼著每一个人都已经在五百年前逝去的事实。



「还以为都是一群杀也杀不死的家伙,太让我失望了。」



要是他们本人听到这句话,大概会纷纷回呛他一句:「你最没资格讲啦。」而令人伤脑筋的是,他没办法反驳。



「那么,再来是……」



他在一把剑的前面停住脚步。



然后转身面对那把剑,当场坐了下来。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啊,瑟尼欧里斯。」



他将手放在胸口的伤痕上泛起苦笑。



「你和以前一样在担任『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的搭档吧?」



地表时期的威廉•克梅修对这把剑的印象不怎么好。



这是宣称仅有极少数人才能使用的特殊之剑。它只愿意让那种被世上一切事物所拋弃,简直像是把全世界的下下签都抽完的人使用。



他一直觉得,仅仅是被这把剑选中,就好像整个人生及一切幸福都遭到否定似的。



只有瑟尼欧里斯希望能获得幸福的人,才能握住它的剑柄。



他的脑海中浮现几张脸孔。尼尔斯•D•佛利拿、黎拉•亚斯普莱、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在费奥多尔的记忆中)。



「啊……还有那个叫珂朵莉的女孩吧?」



他抱著奇怪的感觉念出这个名字。



听说她是威廉•克梅修──在地表不曾有过正经传闻的威廉•克梅修──在这片天空相恋的对象。尽管他没有相关记忆,实质上是别人的事情,但还是会感到好奇。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女孩子。端庄优雅?成熟稳重?还是值得依靠……



啊,不过,有一点是可以断定的。



她绝对是个很好的女孩。



毕竟,瑟尼欧里斯认她为主了。



毕竟,光是念出她的名字,胸口就毫无来由地变得如此疼痛。



「……呼。」



该走了。



这里不适合久留,而且把监视兵甩掉这么久也不好意思。思及此,他准备站起身──



锵!



耳边传来像是轻轻敲击音叉所发出的微弱声响。



「嗯?」



他循著声音传出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瑟尼欧里斯。



剑的外观没有任何变化。这是当然的。即便它在圣剑中非常特别,蕴藏超乎常识的力量,但没有使用者就什么都做不到。剑身不会闪闪发光,也不会把谁变成尸体。



然而,刚才那声音是……



「你是怎么了──」



直到他不抱期待地试图询问瑟尼欧里斯的瞬间,这才终于察觉到。



机密仓库里,有另一股不属于他的气息。



那股气息太过缥缈,感觉不太到其中的意志,但确实是存在于这里的某人气息。



(对方靠得这么近我都没发现,尸体还真是迟钝啊!)



那么,现在遇到了一点危机。既然能如此巧妙地藏起意志,想必对方是个相当不得了的高手。如果这样的高手是敌人,而他目前是处于完全被动的位置,状况实在不太妙。



首先,他该放弃无伤逃脱的打算。只能作好要承受一点伤害的心理准备,先以一招牵制住对方,再趁机调整双方间距。



作下这个判断的同时,他雷速转身,抬手到脖子的高度使出一记虎爪──



──他停下了手的动作。



「唔。」



啪答──



依然没有声响、意志和气息。



对方靠近后,直接一鼻子撞在男人的侧腹上。



「啊。」



这个情况完全不在他的预料内,连带战意都一扫而空。他困惑地往下一看,便见到澄净的天蓝色头发。



(啊……)



这一瞬间,费奥多尔•杰斯曼的记忆轻轻转动起来。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眼睛彷佛注视著彼方的年幼孩子。



棉花糖。不对……



「莉艾儿……」



从男子的嘴唇艰涩地吐出这个小孩的名字。



在三号机密仓库里,四周都被陈列的圣剑包围起来的正中央。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不点妖精,现在正把鼻尖埋在男子的侧腹上。



他不想被她察觉到自己体内有费奥多尔的记忆,不想她在自己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他耗费了几秒在这样的胆怯上。



情况不太对劲。



「莉艾儿?」



他拉开她。



一条长长的鼻涕连接著衬衫和她的脸。



莉艾儿没有反应。她眼神呆滞,没有看著他,而是心不在焉地寻找著什么似的,在虚空中游移不定。



「唔……」



「莉艾儿!」



他轻拍她的脸颊。



虽然反应不大,但她终于有了变化。只见她的眼神变成迷迷糊糊的惺忪睡眼,环视周遭后嘟囔了一句:「这是哪里……」



「你啊……」



他松了口气,抱起莉艾儿。



「别让人操心啦。呃,不是说我,是其他妖精。我一点也不担心喔,毕竟我和你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对,总而言之,身边有会担心你的家人是很幸福的事,你可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莉艾儿没有回应。尽管在男子怀中,她的目光依然四处游移著。



是在找什么东西吧。



又或者,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著她。



「────不会吧。」



他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蕴藏偏离常识的不合理力量的极位古圣剑──瑟尼欧里斯。



他想起刚才听到的神秘声响。他不晓得那是什么,又意味著什么。只不过若要断定和出现在这里的莉艾儿没有关联的话,目前还太欠缺依据。



「我们走吧。」



他抱著莉艾儿站起身。



莉艾儿仍是一脸茫然,不作任何抵抗──



刺耳的钟声响起。



「……联络钟?」



借助费奥多尔的知识后,男子喃喃说道。



只有必须紧急向整个基地传递消息时才会敲响联络钟。比起之前听到的钟声,这次相对平缓,重复著三拍与一拍的节奏。



这个钟声要告诉大家的是──



「近空可能发生交战,保持警戒状态待命……?」



周遭开始掀起一片骚动。



士兵们忙碌地跑来跑去,下达命令与联络的声音此起彼落。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男子漫不经心地想著。



又要开战了。那群女孩子要拿著剑赴往战场,只留给他们遥不可及的背影。



「啊啊!找到你了可疑的家伙!」



刚才被甩掉的监视兵慌慌张张地冲过来。



「我找你找了好久啊为什么要在这种麻烦的时期给人添麻烦呢请你认清地点和状况还有你自己的立场紧急状态非同寻常现在已经够忙乱的了你那对小耳朵应该也有听到钟声吧那表示局势正在逐渐恶化──那是什么?」



士兵低头看著他抱在胸前的累赘,困惑地游移著视线。



累赘本人正发出徐徐的呼吸声,睡得很香甜。



「交给你了。把她带去监护人那里。」



「咦?呃,你要去哪?」



「有个想去的地方。」



他快步离去。



「请等一下你的身分是客人不能随便走动更何况现在是紧急状态你必须尽快前往安全的地方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嗯,没错,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置若罔闻,转进最近的仓库拐角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啊────!」



背后传来分不清是哀号还是怒吼的叫声,他稍微加快脚步走向目的地。



7• 选空计画



相关人员齐聚第一作战室。



这里是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出入口只有一个,也没有相邻的房间。



大得令人好奇怎么搬进来的作战桌上现在什么也没有──平时会摆著莱耶尔市的详细市区地图,一摊开就占满整个桌面。



「我不想听到『糟透了』这几个字。感伤和自省都留待之后再说,请各位迅速交换必要的情报。」



修弗切羽将军──帝国军的圆润巨鴞如此表示。



当然,这个方针本身用不著特地说,在场所有人都希望如此。现在没有闲工夫在那边互相推卸或分担责任。



「……有很多事情要开诚布公,但请不要逾越先前的连翼证明书的契约范围。」



听到被甲族的开场白,修弗用埋在羽毛里的脖子点了点头,答了句:「了解。」



「虽然有些是根据情况所作的推测,不过护翼军目前掌握到的事情经过是这样:有九名三十九号悬浮岛出身者瞒过警备人员的耳目,约莫于两个小时前偷渡上岛了。后来没多久,我们在三十九号悬浮岛原本的港湾区块附近发现了中等规模的结界。从外面看是复层式构造,但当然不是我们设置的,形状也差很多。」



「说重点就好。」



「本应还在沉睡的〈最后之兽〉醒过来并开始行动了。」



「……我明白了。」



巨鴞重重地点点头。



「欧黛•冈达卡,这次发现的结界里,有刚诞生的〈最后之兽〉是吗?」



「不太对喔。这次发现的结界里,就是刚诞生的〈最后之兽〉本身。」



欧黛以从容轻快的语气这么回答。



「事已至此,只能二择一了。看是要藉由破坏结界来毁掉那个世界,还是要遵循对付〈兽〉的原则,将它从空中击落下去。不过,如果采用后者,那似乎只能连同整座悬浮岛一并击落了。」



欧黛微微一笑,然后说:「很简单易懂吧?」



「所谓的简单,也代表能出的招有限。」



「省掉迷惘的工夫不是很好吗?既然选项不多,那就只要选择成功机率高的方法,不带一丝踌躇地全力应战,不是吗?」



单从字面上来看,这实在是至理名言,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说服,不可轻忽大意。



「结界内外的进出呢?」



修弗问道。



「尚未确认,但据推测是可以的。」



总团长回答。



「一共有九个结界,每个直径都在一百卯哩上下,并不大。根据远距观测的结果,每个结界都带有光泽,而且呈现半透明……对了,就像是肥皂水的膜一样。丢出去的石头可以贯穿膜,也能用绳子把石头拉回来。目前还没有派士兵进去就是了。」



「直接攻击那个膜,将其破坏掉呢?」



「据推测不可能。从刚才实验的反应来看,根本连承受子弹或炮弹的实体都没有。」



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样啊──」



巨鴞大幅度地转动脖子,说了句「虽然现在是这种情况」作为引子,再道:



「但我想先听听你们对于协助整个『选空计画』的答覆。」



「现在?」



总团长大叫了一声,实乃罕见。



「不错,现今有必要先解决这件事。若要我们处理三十九号悬浮岛的问题,必须同意让我们的飞空艇进入这片天空,也要有护翼的印章。这件事你们可以理解吧?」



尽管被甲族不易被人看出表情,那张脸还是显而易见地扭曲了起来。



「你们如今失去了战略艇『荨麻』,少了我们的协助是没办法击坠三十九号悬浮岛的。我有说错吗?」



「……这是趁人之危巧取豪夺吧?」



「你要怎么想都无妨。不过,何谓正道已经很明显了吧?」



而另一方面,不知是真的还是演的,巨鴞的表情看起来一派轻松。



「横竖都要让半数的悬浮岛坠落下去,否则悬浮大陆群本身就会灭亡。明知如此,你们还是要耗费时间与人力去拯救那座迟早要坠落的悬浮岛吗?那个地方可是一切事物都被掠夺殆尽,一点资源都不剩了喔?」



「这……」



「我们已经决定好未来半年内要亲自击坠的悬浮岛。其中有三号、十号、十一号、十四号、十五号、十七号、二十一号、二十二号──」他背诵几个数字后,接著道:「──而现在只是把三十九号加在这个列表的最前面,仅此而已。」



「…………」



这是规模极为庞大的杀戮与破坏的预告。



然而与此同时,这也只是规模极为庞大的合理生存战略。这是确保不在列表的悬浮岛能够幸存下来的正确行动。



「我们有──对抗〈兽〉的王牌。」



艾瑟雅以生硬的语气抗辩道:



「只要能以最低限度的时间与人员进行讨伐,就没必要白白削减大地。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破坏。」



「我耳闻过那个王牌,是妖精兵吧?只要对手可以用物理攻击来破坏的话,那确实是无敌的战力。不过,如果对手就是世界的话,你们自豪的遗迹兵器也毫无用武之地吧?」



没有反驳的余地。她想抵抗,却找不到理由与武器。



艾瑟雅只是静静地垂下头。



气氛沉滞凝重。



「这没什么好为难的吧?」



她听到了那个嗓音。



当然是她认得的嗓音。



艾瑟雅环视屋内,理所当然只有应该在这里的人。表情有些扭曲的总团长、一脸愣怔的菈恩托露可、脸色很差的银诘草、蹙著眉的欧黛,以及将脖子转一圈环视周遭的切羽将军和他的部下,再来就是──



啊。



他是什么时候,不对,说到底他是怎么进来的?只见一个男子靠在墙边的书柜上,直到刚才为止他确实都不在这里才对。



黑发黑眼,修长的身材给人瘦弱的印象。那是他们非常熟悉的威廉──其前身最后的模样。



但是,过去的威廉绝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那是内敛、沉稳,却显然掩藏著真心的假笑。



「──这究竟是──」



欧黛的声音罕见地动摇了。



这让艾瑟雅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无论何时都很冷静,还总是一副无所不知的这个女人,现在却慌乱了起来。



这个女人认得威廉•克梅修的脸。她看过奈芙莲逃出二号悬浮岛时搬出来的尸体,而且据说她体内有奈芙莲的心灵与记忆的碎片,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她没有取得后续的消息。她应该没听说过尸体会动,更不可能想像得到弟弟费奥多尔的记忆碎片会混在那具尸体里面。



「你该不会是……」



「现在不是好奇我是谁的时候吧?实际情况到底是怎样?」



他这句话说得很挑衅。



欧黛敛起内心的动摇,藏在没有表情的面具下面。



「你难道不明白吗……?所谓的破坏结界,就是找出核心,查明奥秘,然后拆除掉。面对一个未知的敌人,你以为有那么简单就能做到吗?」



男人微微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如果这条路有风险就找别条路,你的计画便是这样吧,欧黛•冈达卡?你最终选择尽可能确保更多人命的那条路,尽量删减会被一次战局左右方向的战略。」



「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没说不对啊?」



男子得意地笑著摇摇头。



「事实上,这是个好方法。即便多少会有些未尽完美之处,还是要确保全体的生存。至于伴随而来的憎恨,就由自己独力承担,这正是魔王该有的风范。哎呀呀,真是学到了一课呢。虽然你想做的事情反而还比较接近正规勇者就是了。」



「什么……」



这男人在说些什么?



而他究竟又打算表达什么?



不止是欧黛,艾瑟雅也是,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的话语,更别说他的真正意图。



「告诉你们一件好事吧。圣剑,啊,就是这里的英雄们使用的遗迹兵器,它们非常适合用来破坏世界的结界。重点不在性能,而是构造。构成剑的几十块护符会直接对世界施加形形色色的负荷,直到世界崩坏为止。以从前人类世界的正统驱魔仪式来说,准勇者可是比和尚更受到崇敬喔。」



这个男人以稍快的语速毫无顾忌地说了这么多。



「所以说,胜算是有的。在这里取得一胜,后续做许多事情的时候,不就会变得比较方便吗?」



他的视线所向并不是欧黛和艾瑟雅。



「没错吧,修弗•穆涅尔瓦西亚斯黑银切羽将军?」



他直勾勾地看著身为帝国将军的巨鴞。



「你这是何意?」



「即便是采取与护翼军共同作战的形式,现在创下讨伐〈兽〉的实绩,今后的战斗也会有更大的弹性空间吧?」



「你!」



护翼军第五师团总团长扬起类似哀号的惊呼。



会出现这种反应很合理。毕竟护翼军以外的武装集团不得与〈兽〉战斗,正是遵循这个原则才需要护翼军存在,不能随便破例。也是这个缘故,艾尔毕斯过去才会发生那样的暴乱。



「凭我等飞翼之力击坠那座悬浮岛也是一样的吧?」



「你们会被认为是正面迎战会输才逃跑的喔。既然今后要对悬浮大陆群的大半岛屿发动侵略战争,最好还是注意一下自家军队的士气吧?」



不,不不不。



这是怎样?哪有这种道理?



艾瑟雅一边拚命压下内心的慌乱,一边掩饰表情。



这个男人的意思是不接受这个提议的话,「理应可以战胜〈兽〉却逃跑了」这样的风评就会在帝国军中传开。对于标榜以荣誉为重的帝国军而言,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不管。



更别说接下来要与大半的悬浮大陆群为敌,最终还要攻进诸神的庭园。



「这是威胁吗?」



他对杀气腾腾的巨鴞连连摆手,紧接著答道:



「岂敢。这只是一个提议而已,要好好计算一下损益嘛。最起码老实地捡起从天而降的胜利并不可耻啊。」



巨鴞陷入沉默。先不管受到挑衅而燃起的情绪,计算损益的理智确实没办法忽视那男子的话语。而且,身为一名将军绝对不能感情用事。



这时──男子的视线转向欧黛。



然后冲著她得意一笑。



「就是这样,欧黛•冈达卡。」



「你……」



「将牺牲压到最低来达成目的,为此不惜任何牺牲。我承认你是正确的,没打算责难你,甚至还觉得你很值得敬佩。奉献自己的身心来守护世界,简直是圣人之举呢。」



「不过呢……」他摇摇头后接著说:



「看来我们都打从心底看不惯那种无私的圣人啊。所以──」



他露出狰狞的笑容。



「──我要阻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