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天上之雾」-uncomplete sonnets-(2 / 2)


狼征族状似满意地用力点头。



——该飞空艇的第一到第四货舱。



那些舱房各自像要塞。



用钢板层层交叠的墙上,薄薄地涂了施以咒术处理的银。地板则有五颜六色的木片、矿石及骨片镶嵌,描绘出三道同心圆。它们分别象征着太阳、大地、生命,也就是构成世界的要素……每一道圆都画出了一个世界的缩图。



这是简易而强大的多重结界。



追根究底,所谓结界术就是用墙来区隔世界本身,以及创造维持该面墙的技术。结界一旦完成,其内侧就会变成与外头不同的世界。此时,内侧世界的规范会与外侧世界有落差。然后,根据落差的生成方式,两边世界将变得无法互相往来。



如此创造的世界之墙,纵有再大的膂力也打不破。好比画在画布上的狼没办法咬死画家,这道结界里的物体也无法对外头造成任何伤害。



有东西蜷缩在那道结界的中心一带。



它有着黑发无征种青年的样貌。



「……唔……」



它发出了惨叫般的低沉声音。



大概是发现自己遭受囚禁了吧。而且,它应该也明白自己无法轻易逃离那块地方。它将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在封闭的小小世界里忍受着苦闷。



——突如其来的重重冲击。



船身大幅摇晃。



「怎么啦,难不成有伪龙浮石飘在航道上?」



狼征族皱眉。



「不,只是块小型悬浮岩。伤脑筋,它混在雷云里面,我没注意到。」



蛙面族的语气与字面上相反,并不紧张。



他只动了动斗大的眼睛确认仪器状况。



「哎,不成大问题。这好歹也是军用艇,没有脆弱到碰上那么点冲击就沉船。烤漆大概稍微剥落了吧,之后或许会被维修班臭骂就是了。」



「是吗,那就有点闷喽。想讨好那些人,普通份量的酒可不够。请他们喝的酒要报账,又得看会计的脸色。」



「请你设法度过那一关……嗯?」



蛙面族用手指轻触其中一项仪器。随时侦测船内各处倾斜度的显示数值有些许落差。



「怎么了?」



「哎呀……这样看来,船身的框体大概稍微变形了。感觉在民间修理会非常花钱。我们是军队倒没有关系。」



「不,等等,还是有关系吧。必须请维修班喝的酒变多了。」



「这个嘛,就请你多担待——」



蛙面族抬头。



「——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



「唔,为何这么说?」



「总觉得,外头好像有『砰』的一声。」



他转眼瞥去的方向有一道门。在门后头,穿过通路以后,再过去就是第二货舱。



「不是你的心理作用吗?」



「唔~会吗?」



蛙面族的研判是正确的。



事实上,之前让船身摇晃的冲击只是来自与小型悬浮岩的擦撞。既非受到躲在雷云里的敌艇炮击,亦无谍报员混进来从事破坏工作,更不是货舱中的「行李」在作怪。



对于损伤状况的判断,他同样没出错。冲击造成龙骨微微杻曲,使得整艘船的构造有些许变形。所有损伤就这样。这点小事当然不会对航行构成问题。假如是民用艇,即使因为不想破费而搁着不修也没什么好奇怪,损伤程度不 过如此。



到这里为止的判断都是正确的。



然而,他对自己船舱里所施的结界术并没有详尽认识。



凭艾尔毕斯国防军目前的技术,如此小规模的结界术无论怎么施都不会稳定。设在他们后头的结界有一半是出于实验性质,并不保证能承受实际的运用。「在现有的世界里创造新世界」这种蛮横之举,都是靠不容任何一点乱子的精密结界阵才能维持。



资料理应读过。知识理应具备。然而,他并没有理解。



基本上,即使对此有所理解,结局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就是了。



忽然间,军用飞空艇「明日捕捉者七号」的后半截大约有三分之一,名副其实地消灭了。原本的船身瞬间崩解成灰色沙粒,流落在猛烈的雷雨中,直接溶化消失了。



重量失衡的船身严重前倾。



原本完好的部位也跟着噼啪作响,开始被本身的重量扯裂。



有一具杻曲毁坏的回旋翼从根部断开,飞走了。咒燃炉生产的压力无处可去,爆炸性火焰喷涌而出。



惨叫及怒号都不过一瞬。



很快的,那些都被雨势逐渐掩去。



随后,「明日捕捉者七号」坠落了。







「——看,有流星。」



位于十一号悬浮岛西南部的大都市,科里拿第尔契市。



虽是暴风雨的夜晚,仍有几个人仰望理应被厚厚云层覆盖的天空。于是,他们看见了。不输风雨,熊熊燃烧着的巨大火球。



「许愿许愿,呃——」



若是真正的流星,就不可能看见它在乌云外发光。可是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它比平时的流星更亮,出现得更久众人觉得不对劲的部分顶多如此。



当中有个睡不着而从床舗仰望着天空的猫征族少年,急忙迅速许下了如此的愿望。



「希望悬浮大陆群永远和平。」







轰然巨响与爆炸的气浪。



树木被刮倒,土与岩石惨遭掀起。



大量黑烟涌上后,逐渐被阴雨的天空吸收。 即使雨下不停,燃烧的火焰仍丝毫不减其势。



「唔……啊……」



离飞空艇起火后的残骸不远处,有个青年——长成青年样貌的东西坠落在地上。



它正在痛苦。



不单是因为从高处摔落造成的冲击。从自身体内冒出的强烈破坏冲动变得像火一样热,折磨着它的身躯。



「……到……边缘……」



它伸出颤抖的手臂,并且拖着身体往前进。



它明白,自己不能待在这里。不管理性如何抗拒,也无法永远抵抗来自本能的呐喊。



它想让这片天空的一切,让这些不自然的侵略者土地变回沙粒。



在此当下,它感觉到宛如苦闷呐喊的那份愿望,仍慢慢地侵蚀着心灵。所以,早一秒也好,非得尽快将这副身躯从悬浮岛边缘扔到外头才行。



它不知道自己目前的这副身躯有多顽强。从悬浮岛的高度坠落到地表,也许难逃一死。不过那无所谓。自己不会再来到这片天空,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它不知道边缘在哪个方位。冰冷的雷雨和夜晚的黑暗包裹全身。五感也没有任何一种能派上用场。所以它什么也不思考,只顾往前爬。



「……喂。」



有男性嗓音钻过了打在背上的雨珠缝隙,传进它的耳里。转眼看去,不知不觉中,有个拿着燃烧火把的高大男子站在那边。对方背上还背着另一个娇小的人。



破坏。



如此的冲动顿时毫无异样地落在心坎。



右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长在旁边的橄榄树。啪沙,发出微微的声响。然后在下个瞬间,拳头毫无手感地紧握着。张开拳头,含有雨水的一把沙子黏糊糊地从手中流落。



间隔片刻,近一半树干遭挖空的橄榄树,窸窸窣窣地发出惨叫般的声音当场倒下。



「别……过来……」



只要眼帘里有东西,它就想要破坏。所以它用左手捣住了自己的双眼,当成最起码的抵抗。



「你……们快逃,有危险……!」



它朝对方刚才所在的方向唤道。



「唔啊。难道你真的是威廉?」



别说远离,男子的声音甚至变近了。



可以清楚听见厚底皮靴踏在泥巴上的声音。



「呃,我不是在怀疑喔。只不过,该说有些难以置信吧,毕竟隔了五百年,不敢轻信的感觉总比怀念来得强嘛!」



对方口气轻松地和背后的另一个人发牢骚。



你们在做什么?赶快逃。再拖就来不及了。



「别……靠近……!」



「……欸,威廉。你该不会还保有意识吧?」



有意识。可是也撑不久了。它没有余力如此回答。而且,它也没有余裕听出对方的问题有多奇特。



「看来也就只剩一丝心智吧。受不了,你这家伙依旧顽强得超乎常识。」



那声音一面苦笑,一面来到它眼前。



「好啦,我知道。」



这大概是对背后另一个人说的话。



「他又不是外人。我也不想见死不救啊。不过,没人晓得那样做对他而言算不算好事。你也明白那样难保不会更痛苦吧?」



对方似乎在等另一个人回答,心思都放在背后,沉默半饷。



「——哎,也是。言之有理。就照你坚持的办吧,任性公主。」



接着,对方又把毫无紧张感的脸转过来。



「要感谢我喔。尽管我的力量早就枯竭了,然而不为别的,念在师徒之谊的份上,我再为你们出一次力。」



有手掌温柔地抵在青年额前。



「要我跟〈兽〉打交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事有特例。唯有你,我会亲自给予安息。」



……它不懂这番话的意思。



然而。有一点,它总算察觉了。



自己认得这副嗓音的主人。



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过从甚密的嗓音。自己在人生中的某个时期,曾一度怀着憧憬仰望这副嗓音的主人才对。或许以某方面而言,应该到现在仍憧憬不已。



绝不能变成那样的大人。一直以来,它应该都不停地如此提醒自己,藉此重新确认内心的那份憧憬。



「于无明之夜仰望月亮。」



宛如吟诵古诗,那句话有着奇妙的抑扬顿挫。



配合那种抑扬顿挫,可以感受到有股异样感从接触额头的手掌渗透进来。



它直觉认为状况有异。它更判断这样或许有危险。身体却动不了。



「暗夜的软泥包覆眼眸。」



对方静静地,命令似的说出那句话。



瞬间。像是拉下沉重帷幕,青年的意识顿时中断了。



4.战斗告终



时间缓缓流逝。



路旁的草儿加深绿意,树木竞相开花,吹过的风感觉变得温暖了些。



在这段期间,妖精仓库的居民多了两名。



一名生于二十六号悬浮岛的森林里,另一名生于四十号的湖畔,都是由护翼军的搜索机关捡来妖精仓库的。以往年纪最小的阿尔蜜塔等人有了晚辈全乐歪了,还被缇亚忒叮咛:「当了姐姐就要懂事喔。」



另一方面——实属庆幸的是——熟面孔没少。



后来〈深潜的第六兽〉一次也没有发动袭击。因为如此,既没有人前往战场,也没有人在那里丧命。



珂朵莉、奈芙莲、威廉。



讽刺的是,自从那天失去了无可取代的三个人以后,妖精仓库始终处于他们所冀望的安稳当中。



「预知依旧未提及战事。」



在通讯晶石另一端,冷淡的爬虫壮汉如此开口。



「未来若有〈第六兽〉发动袭击,银瞳必能预知。安养期间虽短,不过战士们仍有休兵的日子。」



「……是吗。」



呼——妮戈兰放心吐气。



虽然说一向如此,但是和护翼军——「灰岩皮」一等武官做定期通讯总会让她紧张。并不是对方有什么毛病,症结终究在话题。讨论将妖精仓库的宝贝孩子们派上战场,实在不是能用平常心办到的事情。



不过,正因为如此,听到短期内不会有任何状况的消息,她十分欣慰。



只有这时,妮戈兰才会坦然地感谢银眼族号称完美无缺的战术预知。既然预知表示不会有战事,就连突如其来的战斗都不可能发生。这种安详的时光肯定可以再持续一阵子。



「太好了。」



妮戈兰吐露了这么一句真心话。



「这次的和平满久的呢。明明前些时候一个月就要出击两三次……现在却风平浪静地过了好几个月。」



「唔。」



不知道那是在附和,或者另有他意。爬虫族发出让人听不太懂的声音以后便沉默了。



妮戈兰顾不了那么多,又喜孜孜地继续说:



「优蒂亚她们都过得很好喔。啊,就是上个月新来仓库的孩子们。入夜以后她们似乎就不敢待在只有小孩的地方,每天晚上都是由我陪着睡的。说到她们的睡脸啊,简直可爱得让人想从脑袋瓜一口咬下去耶!」



「是吗……」



嘀咕似的答话声莫名消沉。



差不多连妮戈兰也发现状况有些古怪了。



「怎么了吗?」



「呃……说来有些难以启齿。」



「灰岩皮」欲言又止。真难得。



「啊,该不会是那件事吧?由于〈叹月的最初之兽〉不见了,记得军方曾火速出动调查队对不对,莫非找到什么了吗?」



「非也。调查队传来的报告,都被比我更高层的人士拦截了。」



「咦?」



「灰岩皮」是一等武官。妮戈兰并不清楚护翼军的结构,但她明白一等武官的地位相当高。军方有情报瞒着「灰岩皮」,可见状况不太寻常。



这表示调查队在地表发现了什么东西。而且相关情报的影响力之大,让军方连一等武官都非得隐瞒。



妮戈兰有兴趣了,然而,看来目前谈的重点并不在那里。



「是关于预知战事这一点。」



「嗯。」



「我说的并非这一两天。从今以后,都没有预测到任何〈第六兽〉会来。」



听不出所以然。妮戈兰微微偏头。



「至少几年内不会有。或者永远都不会。目前的安稳将持续如此之久。」



「至少几年内……或永远……」



对方在说什么?她用脑子反覆细思那些话。



「是真的吗!」



妮戈兰满心欢喜地直接凑向前确认。



就算永远这样过是奢望,假如有好几年都不用让少女们战斗,那仍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不希望再有辛酸难过的回忆,也不希望别人有。



「哇啊。哇,哇哇,哇哇哇。」



妮戈兰怪叫。她停不住。



她把轻握的拳头交错在胸口,拼命压抑想在房间里蹦蹦跳跳的冲动。



「……接收到这项消息,吾等武官之上,众将官之间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灰岩皮」的语气没有改变。



从他的话以及表情,连一丝喜悦都感受不到。



「我不得不说,目前的风向极为恶劣。」



「咦,什么,你说什么风向?」



「应该将妖精仓库解散的意见,已经出现了,」



妮戈兰愣愣地张口。



「怎么回事?」



「战士要活得像战士,必须有战场。失去作战之地也失去敌人的战士,就无法再聚集人民的崇敬与捐献。」



语气平淡……



至少在妮戈兰听来,大蜥蜴是如此相告的。



「风一旦停下,任何旗帜都不会飘扬。」



「你那是……什么话嘛……」



爬虫族的话依旧难懂。不过,彼此也实在是老交情了,妮戈兰正确地听出了话中的意涵。她听出来了。



护翼军和奥尔兰多商会都绝非团结一致的组织。



当中也有许多成员,对目前这套将黄金妖精搭配遗迹兵器当成决战王牌来运用的战法感到不快。



这也怪不得他们。



动用人族留下的力量;由无征种名副其实地担起整座悬浮大陆群的浮沉;被迫依赖对构造及原理一无所知的力量;把生者的命运交给区区死灵;纯粹厌恶长成孩童模样的怪物;收购遗迹兵器所需的庞大费用……



嫌弃的理由要多少都有。具备各色价值观的人,都依据各自的价值观,对黄金妖精的存在表示反感。



即使如此,她们之所以仍坐在决战王牌的宝座上,全是因为有其必要。唯有靠她们作战及牺牲,悬浮大陆群才能存续。



然而,那样的前提一旦瓦解,事情就大有不同了。



既然〈第六兽〉不会来袭,反对者应该就不会再保持沉默。将各自怀有的反感,套上各自准备的大道理之后,那些人应该就会对妖精们开刀。



「灰岩皮」提到的正是这回事。



以不稳定性为首,黄金妖精这项「兵器」有许多令人诟病之处。因此趁〈第六兽〉威胁已去的这个机会,护翼军当中已经出现了要将她们放手的声音。倘若如此——



「万一变成那样……那些孩子,会有什么下场?该不会就这样放她们自由……」



妮戈兰自己也明白,不可能有那种事。



她们的存在,原本就像穿上衣服走动的点火炸弹。



不对,要她们穿衣服的不是别人,正是妮戈兰,因此这座妖精仓库要是没了,她们就会形同点燃后连衣服都没穿的炸弹……先不管这些细枝末节,总之军方不可能在无法掌控妖精的情况下,任她们自由自在。



「——有几支都市军表示,他们想磨尖自身的牙来对付〈兽〉。」



「灰岩皮」道出的真相毫不留情。



「他们从以前就主张,与〈兽〉交战一事全交由护翼军及黄金妖精包办会有所不安。对那些人来说,这是贯彻己见的大好机会。」



「那么,意思是其他军队也要求保有黄金妖精喽。不像过去那样,采取将找到的妖精全部集中在护翼军的形式?」



「对。护翼军当中,赞同其意见的人也不少。」



啊,原来如此。



光是失去用于对付〈第六兽〉的决战王牌这个头衔,黄金妖精们的立场就成了「强大且不稳定的炸弹」。那种难以运用的玩意儿,有人不乐于维持是当然的。



而且,有人敢接手也毫无不可思议之处。光是握有强大力量,就能让自己安心,也能让周遭不安。悬浮大陆群并不团结。贵翼帝国、艾尔毕斯集商国、榆木茶郡、北森邦……想用军事力量向周围岛屿示威以取得政治性压力的岛或都市,绝不在少数。



不过,那就表示——



「别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把这里的宝贝孩子交给外人。」



当然托管妖精的地方未必环境恶劣。新制揭晓后,或许有意外不错的生活等着她们。



但即使如此,对于那些孩子,不可能有人投注比妮戈兰更多的爱。在这块地方生活的时间、流过的眼泪,让她有自信如此断言。



她不希望别人从自己身边带走那些孩子。



「此事尚未定案。别急着下结论。」



「不过,将来十分有可能吧?」



「别心急。连我在内,也有许多人持反对意见——」 「灰岩皮」斩钉截铁地告诉妮戈兰,然而,之后他又补上多余的一句。



「——但是,你得先做好觉悟。」



妮戈兰忽然想起学生时期的事情。



记得那是在讲解史学时的事。被甲族史学教授用难以听懂的模糊嗓音告诉学生们。



他说斗争为自然天意,亦为所有生命的宿命。和平有违自然,正因如此才弥足珍贵。



有违自然,表示光是坐着也无法获得。要压抑本能,凭理性不停追求,为此付出努力及牺牲方能求得。正因为要如此方能求得,和平才显得迷人而耀眼。教授这么说——



原来如此。当时妮戈兰曾这么想。



因为不存在于自然界,需要人们自己花工夫建设,才有其宝贵之处。若要这样说,任何事都能套用相同的道理才对。没道理只有和平例外。可以信服。



之后,教授在当天课程结束时,像是想起来似的补充了一句话。



——不自然的事物,到底有勉强之处。假如要勉强维持,当然会丧失更多的东西。



——或许你们会觉得莫名其妙。和平这玩意儿,远比战争状态更消耗资源。消耗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那就是自古以来,任何人都希望和平却又维持不了多久的最大理由。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嘛……」



结束通讯后,妮戈兰立刻趴到桌上。



房里就她一个人。因为没别人在,她把脸埋进袖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既然不必作战了,那不就好了吗?既然可以和平过日子了,那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事情不能像那样单纯地结束……」



假如这是劝善惩恶的创作故事。既然坏蛋被打倒,世上变好了,故事便到此结束。交代一句「大家都变得幸福快乐」就可以落幕,不会描写到往后的世界。



现实这玩意儿,比那种创作故事的世界来得复杂些。



故事结束后,时间仍会流逝。理应掌握到的幸福也会褪色或消散。没有任何一项东西能用美丽的姿态善终。



「……笨威廉……」



泪水变成了对于某人不在这里的牢骚。



「我不是说过,一个人怀着这样的心情会难受吗……我们俩不是约定好,以后要一起分担的吗……?」



妮戈兰自知,发这种牢骚不像样。可是谁管他。



房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反正听见牢骚会困扰的人,还有她想发牢骚的当事人,根本都不在这里。



5.面对过去



最近,妮戈兰的样子有点奇怪。



她会在窗边发呆;会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会尝试捧着头打滚;会晃到后山把熊猎回来。



呃,光举这些例子,感觉似乎跟平常没两样就是了。



然而,该怎么说明好呢?乍见下一如往常的她,看起来就是有哪里不对劲。虽然用言语不好形容,总之就那样。



哎,事到如今,暂且不管那些了。



本人菈恩托露可·伊兹莉·希斯特里亚,目前怀着一个问题。



菈恩托露可烤了磅蛋糕。



磨碎咖啡豆掺进面糊,再用果宝蒸馏酒添增风味。靠着炒过的坚果类也保住口感了。



制作甜点原本就是菈恩托露可的兴趣之一。过去在不用训练的日子,她为了转换心情,经常也会借用厨房的角落做点心。有段时期更沉迷于追求口味,她自认手艺还不错。



那样的她,觉得自己这次烤得实在漂亮。堪称自信之作。



菈恩托露可拼了命地收敛一松懈就会傻笑出来的脸孔。



她期待听见赞不绝口的声音,就把切好的蛋糕用盘子端到那些小不点面前。然后……



——她看见了像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尴尬脸孔。



「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缇亚忒如此嘀咕。



「有种装格调的味道。」潘丽宝一针见血。



「会苦耶!」脸上沾着屑屑的可蓉直接挑明了说。



整体而言,不叫座。



「……我疏忽了。」



失败的理由,她立刻就理解了。自己想吃的味道,跟小不点们想吃的味道不同。她忘了把那简单的道理算进去。



如此而已。



只要有考虑吃的人的想法,就不可能犯下这种初阶过头的失误。菈恩托露可觉得她似乎目睹到自己的器量之小,当场蹲了下来。



「啊,不过不过,我觉得非常好吃!这是大人的口味!」



菈琪旭猛然从椅子上起来,急急忙忙地帮忙打圆场。



懂得在小地方表示关心,真是乖孩子。好想把她楼住。



然而,此时此刻,那样的温柔令人有点难受。



菈恩托露可参与了玩8球的游戏。



现在流行的似乎是她不晓得的玩法,因此要先从规则学起。团体赛。朝彼此的球门进球。全队拿下一定分数,或者所有队员都得分过就算赢。原来如此。



「这是威廉教我们的玩法,他说可以训练团体作战。」



菈恩托露可对这情报有点恼火,但她没有显露在脸上。她讨厌被人认为自己连这种事都要跟那个二等技官计较,所以硬是忍住。相对地,她决定赢得这场比赛来出一口鸟气。



她想得太美了。



菈恩托露可是成体妖精兵,在单纯的体能方面远胜于幼体。她当然不会幼稚到动用真本事,更以为没有巧妙放水就会搞砸整场比赛。



她被迫动用真本事了。



而且,还惨败给那些小不点。



理由简单明快。「所有队员都得分就算赢」这项胜利条件听来合情合理,却无法独力达成。再者,想让队友顺利得分,并不是光靠力气大或脚程快就能办到的事。无论如何都需要团队默契、助攻能力、纵观战场的眼光,诸如此类的综合能力。于是乎,在综合能力这方面,菈恩托露可敌不过任何一个小不点。



「有能力得分的人要保留体力到后半场,这是铁则。因为她们可以牵制对手。」



「帮助队友成为前锋,比前锋本身更重要。」



「要靠气势,还有毅力!」



众人陆续对残兵败将抛出让人分不太清楚是打圆场还是建议的话。菈恩托露可当场蹲了下来。



「不……不要紧,你马上就会进步的!」



照惯例,菈琪旭一边在胸前摆出微微的奋斗架势,一边帮忙打气。真是好孩子。



而她那样的温柔,到底还是稍微刺痛了这条正在怄气的落水狗的心。



「你在搞什么啊?」



艾瑟雅从游戏室的窗口探头,然后没好气地问。



「就是啊……我在搞些什么呢……?」



菈恩托露可靠在旁边墙壁,声音疲倦地回话。



她好歹也有身为年长者的自尊。在这个名为妖精仓库的地方长大,身为活得比小朋友们久的前辈,她总不能输给忽然从其他地方冒出来的男人。



菈恩托露可就带着那套论点,挑战不在这里的某人……



然后像这样输得落花流水。



「你那么在意技官吗?跟已经不在的人的幻影对抗,也不会有胜算喔。」



「不是那样的。」



菈恩托露可不禁别开脸庞。



「呀哈。」



「……怎么,我有说什么逗趣的话吗?」



「哎。听了有点怀念。技官刚来这里的时候,珂朵莉也说过类似的话喔。」



那算什么请等一下再怎样我都不能当成没听见我对那个技官绝对没有抱持像珂朵莉那样的感情倒不如说正好相反就算碰巧有类似的反应也不用硬扯到一块。



「是吗。」



菈恩托露可忍住想吼出来的真心话,只静静地回了一句。



娜芙德开心玩球的声音乘着和风传来。欸,不赖嘛,唔哇。居然踢出去了!



从听得见的范围判断,娜芙德似乎已经顺利熟悉那套原创球技,和小不点们比得旗鼓相当。换句话说,无关年长或年幼,跟不上那种比赛的只有菈恩托露可一个。



她心里满是无奈的挫败感,背靠着墙壁直往下滑,臀部受牵引似的当场落在地上。



菈恩托露可设法将叹息吞回去。



「……这么说来,艾瑟雅,你最近不是待在读书室呢。」



她换了话题。



前阵子,艾瑟雅·麦杰·瓦尔卡利斯都一直窝在读书室及资料室,专注于查些什么。感觉顶多只有在用餐、入浴 和睡觉时间,才会在那两个房间以外的地方见到她的身影。



「你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查完了吗?」



「没有,与其说是查完了,应该算正好相反。」



艾瑟雅将交抱的双臂搁在窗框,再将自己的下巴摆上去,用力地吐出一大口气。



「我深刻体会到,在这里能查的东西有限。」



「假如是可以跟研究我们或遗迹兵器搭上关系的资料,只要拜托妮戈兰,就能向商会索取到喔。你要找的那方面资料不能如法炮制吗?」



妖精仓库在名义上兼为黄金妖精与遗迹兵器的研究设施。因此只要是专门书籍,就算相关性略嫌可疑,会计课多少仍愿意解囊。



过去菈恩托露可小有涉猎的古代文字——地表人族所用语言——的研究书籍,原本也是妖精仓库里头号爱读杂书 的奈芙莲迷过一阵子的典籍。



「哎,题材是没问题啦。所以喽,要是能够索取到,我早就毫不迟疑地那样做了。」



艾瑟雅噘起嘴唇。



「还不就因为在目前大陆群上,那似乎是只保存了五本的珍贵古书。那种货色别说用钱买不到,连要看里面内容 都必须获得允许。」



「那就……无可奈何了呢。」



「没错。无可奈何啦。」



她们俩同时发出有些沉重的叹息。



黄金妖精是兵器,想擅自离开妖精仓库到外面走动是不被允许的。何况要获准阅览那么贵重的书籍,她们的社会信用更是不够。



「果然不像呢。」



「你在说什么啊?」



「我指的是我们与珂朵莉。换成她,只用『无可奈何』这句话大概是拦不住的。」



「啊。也对喔。」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她确实就是那样的女生。



她并不是脑袋差得无法理解何谓不可能。她在理性面还是可以理解接纳道理。可是,她在揉合理性及情绪这方面却笨拙得要命。两者越兜越远,到最后其中一方就会狠狠电开另一方,还会忽然冒出古怪的举动。



菈恩托露可认为那实在不是精明的处世法。不过,她偶尔也会觉得,那样似乎可以过得满开心。自己肯定一辈子也学不来那种开心方式。



(……哎,话说回来,反正我也不太想学她。)



菈恩托露可装成没发现内心的刺痛感,并且茫然地想着这些。



「所以呢,话说你都在查些什么?」



「咦,你有兴趣?」



「这个嘛,哎。」



菈恩托露可当然想知道。



只不过,之前总是没机会问。因为在失去好友以后,从艾瑟雅忍着泪水默默窝在资料室的背影,可以感受到某种难以靠近的气息。



「我可以问吗?」



「没什么好隐瞒的啊。我单纯想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这么回事。」



「……有哲学味呢。」



「呃,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讲的比较现实一点,是物理性质上的问题。技官有提过,黄金妖精从以前就存在了,可是好像跟现在的我们是不一样的东西。」



「不一样?」



「以前的妖精似乎更小,而且什么都不会思考。」



菈恩托露可不自觉地看向操场。又小又好像什么都不会思考的妖精们浑身沾满泥巴,快快乐乐地到处奔跑着。此外,娜芙德也毫不突兀地混在那里面打转。



「呃,跟那些孩子也不一样。」



艾瑟雅连忙挥手。



「据说以前妖精是可以站在人族手掌上的尺寸喔。因为她们原属于死灵的一种,只是死者的灵魂碎片误打误撞地变成物质后的自然现象,所以几乎只能化成类似幻影的模样,连触摸都有困难。」



「是喔……」



菈恩托露可明白,她们这些妖精属于死灵的一种。



她也明白,妖精是无法理解自己死亡的灵魂在世上徘徊到最后,所产生的一种自然现象。



然后……如果以此为前提,妖精们会具有实实在在的躯体及自我,确实并不自然。像刚才艾瑟雅提到过去的妖精——而且那恐怕是以往威廉·克梅修告诉她的——是以蜃景般的姿态现身,那才合乎道理。



「灵魂化为物质,这本身似乎并不算多稀奇的现象。只不过寻常生物的灵魂尺寸单纯不足,化成薄雾般的形体已经是极限了。」



「……这就奇怪了呢。」



稍微被勾起兴趣的菈恩托露可插话。



「假如妖精是那样的东西,我们的存在要怎么解释才好?」



「问题就在那里喽。我们是死灵,身上却像这样长着肉……虽然体态较为单薄就是了。」



为什么你说那句话要看着别人的身体?你才单薄吧!我在妖精当中可是身材相对有料的喔。不对,我们不是在谈这些。



「只是呢,就算透过现代的神灵研究书来看,也会查到差不多的内容。妖精属于死灵,死灵属于灵体,物理性质量近乎于零。以物质而言不稳定,立刻就会消失归为虚无,据说是如此。」



「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座妖精仓库堆满了至今仍无法解析的古时遗产。就算没有那些也一样诡异,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发大爆炸,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塞到偏僻的六十八号悬浮岛啊。」



「话是没错。关于那部分,似乎有人姑且提出了假说喔。虽然是这座仓库不知道几任以前的管理员所写的草几任以前。菈恩托露可心想:难道会是她认识的某个人?



试着追溯记忆以后,她立刻作罢。基本上,被派来当管理员的人几乎都没有到这里露脸,任期就结束了。她对那种人当然不会有印象。听到妖精仓库管理员、二等咒器技官这些头衔,她只会想起一张脸。



「那套假说认为,既然寻常生物的灵魂尺寸不够,只要将原点设想成巨灵之主就能毫无矛盾地解释黄金妖精的存在了,这是我所读到的。」



「什么跟什么啊?」



超乎想象的强辩之词,让菈恩托露可不禁脱口说出真心话。



「他的理论未免太牵强了吧?就算矛盾化解了,真实性也被抛到天边去了喔。」



「我们从最初就是在谈灵魂跟死灵这些话题喔。感觉现在还扯到真实性也怪怪的就是了。」



「既然要讨论现实中的我们,就该把真实性视为第一优先吧!」



「话是那么说啦。」



艾瑟雅开朗地笑了笑。



「反正我们既是死灵又是妖怪,归结起来从大前提就称不上现实了嘛。」



————那样的话。



「你要那样说……问题就一了百了啦,不是吗?」



「才不是一了百了喔。刚好相反。



我们的存在,终究只是年幼死者的短暂一梦。不正视这件事就什么都枉然了。毕竟那就是我们最重要的起跑线。」



的确……或许是那样没错。



「顺带一提,我的……嗯,应该说,艾瑟雅的前世也是黄金妖精。大约二十年前,她曾待过这里,挥舞遗迹兵器帕捷姆,死于十八岁。」



「……什么?」



菈恩托露可忍不住探头看向艾瑟雅的脸。



只见她跟平时一样,摆着那张让人难以参透情绪的笑容。



「而刚才的假说,和我的这段记忆并不矛盾。假如黄金妖精本身就是巨大灵魂的碎片,便能满足新的黄金妖精需要巨大灵魂当素材的条件。」



「艾瑟雅,你……」



「啊,这件事要拜托你对大家保密喔。以主观而言,我算活得满久,但我谈到这件事的对象只有你跟珂朵莉两个人。」



艾瑟雅一如往常地贼笑。



或许,她忘了这种时候该露出别的表情……菈恩托露可忽然想到这一点。



「当然喽,只靠这些假说,要做出我们前世全都是黄金妖精的结论就太匆促了。况且,就算同族间可以一直转世,追溯回去还是会有某个不一样的源头才对。我想知道的就是那个。」



菈恩托露可回不了话。根本想不出能回答什么。



她咽下苦涩的口水。



「哎,既然碰到了瓶颈,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如果二等技官在这里,说不定会给我一些正好合用的建议。然而人不在也无可奈何。



原本我在想有没有能帮助珂朵莉的提示,才会开始查这些。反正都来不及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



呀哈哈——艾瑟雅笑出声音。



难得的是,对于把所有情绪都藏在笑容后头的她来说,那是张让人看了几乎要替她落泪的落寞笑容。



6.紧急地表调查队



咒燃炉及回旋翼各自闹哄哄地鼓噪着。



被翻搅的气流紊乱呼啸。



遥在地表的沙原之上,仿佛埋没于薄纱般的云朵间,有飞空艇滞留在空中。



投下的观测用木箱平安抵达地表的沙滩了。即使试着用绳索吊起来确认,也发现不出任何异状。这就表示,附近这一带已不属于能让任何靠近的物体瞬间风化为沙粒的〈叹月的最初之兽〉支配圈内了。



「也没有移动过的痕迹……这样看来,〈最初之兽〉突然崩解死亡的说法,未必是假消息。」



绿鬼族青年一边搔着秃头,一边纳闷地嘀咕。



「应该说,我还真希望是那样。假如它只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也许又会在不知不觉中回来。」



「呵呵。对于原始的不安与恐惧,知性生物会用理性与技术来克服喔。」



啧啧啧——穿军装的紫小鬼一边摆动短短的手指,一边从鼻子哼声。在他肩上,有着一等技官的阶级章。



「在远离这里的八个方位,已经设置了火药桶。那是用单纯冲击以外的手段让外壳受损,就会立刻发出巨响的特制品。



那头〈最初之兽〉引发的万物风化现象,是随时都在运作的对吧。既然如此,只要它出现就肯定会有火药桶爆炸。听见那声音以后,我们再悠然离去就行了。」



「听起来确实挺方便的,那样固然是好啦。但碰到敌人从正下方冒出来的情况会怎样?」



自信地挺着胸膛的紫小鬼顿时僵住了。



「……那种〈兽〉会潜入沙子中吗?」



「呃,我不晓得啦。只是扯到那些家伙,感觉每一只不管搞出什么花样都没啥好奇怪。尤其〈最初之兽〉的谜又特别多。」



「要……要我连那种状况都设法因应就说不通喽。技术这种东西,是用来对付知道具体内容的问题而存在的。」



「既然你那么说,要当作那样也可以啦。」



飞空艇开始缓缓地降低高度。绿鬼族重新戴好风镜,目光落在地表广阔的整片灰色上。



「反正并不是所有找上门的问题都会自报底细。要是遇到主导权被抢的状况,接下来要慌的可是你啊。」



「唔……」



以心情而言,这个紫小鬼八成想回嘴。不过他在短短几个月前,正好才因为面对状况落于被动而出尽洋相。或许他有想起当时的情形,就乖乖闭嘴了。



「哎,所以喽,拜托你千万别大意。出任何状况都叫你应付也说不过去,但至少出任何状况都要能采取行动。」



「……我会好自为之。」



紫小鬼满面苦涩,嘀咕似的说。



还真是懂事理,绿鬼族——葛力克·葛雷克拉可在内心佩服对方的改变。



直到前阵子,这个一等技官都属于听不进别人意见的类型。相较之下,现在他虽然多少有所抗拒,谈到后来还是会把葛力克的话听进去。从他愿意奉命指挥这趟地表行来看,那天的经验对他而言似乎也是一大转机。



那一天——遭受大群〈第六兽〉袭击的飞空艇「车前草」差点坠毁时,他们丧失了各种东西。丧失许多生命。受了许多的伤。更重要的是,见识过那些少女奋战的模样以后,他们失去了名为无知的本钱。



他们一直都是被保护的。要靠那些妖精奋战,他们才有安稳的生活。少女们仿佛理所当然地死去,而他们仿佛理所当然地活在她们的尸骸上头。罪恶感与无力感混合成的情绪,沉沉地累积在腹部。



一旦明白那些,就无法回到毫不知情的过去。



黄金妖精与遗迹兵器,这两者被护翼军当成机密的理由,他们也痛切感受到了。毕竟抱着这种心情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连身处被保护立场的自己都会这样想了。一心想保护她们的威廉,那个无力的人族,不知道又是抱着何种心情……?



「……怪了。」



瞪着地表的葛力克看见几项异状。



「怎……怎么啦,是〈兽〉吗?」



「不。」



葛力克摇头。那并非〈兽〉的形迹,倒不如说刚好相反。



在不起眼的岩块死角,有叠成环状的小石头。烧焦的木片。遭弃置的众多木箱。



「是野营的痕迹。」



在风势强劲的这片大地,有如此明显的痕迹留着。表示那应该不是多久以前的东西。



「似乎有人察觉〈最初之兽〉消失,就早我们一步下来了。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打捞者,鼻子可真灵。」



「你说什么?」



紫小鬼睁亮小小的眼睛,但他们的视力并不像绿鬼族那样长于远视。尽管他朝着地表拼命凝神观察,却什么都看不见地歪了头。



「总不会先被人搜刮了吧?」



「那倒难说。」



葛力克拿起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望远镜,然后递给对方。紫小鬼连声道谢都没有就把东西抢到手里,并从窗口探出身子俯望大地。



「K96——MAL遗迹地区。保存状态这么好的人族遗迹确实很稀有,对打捞者来说是块充满甜头的宝地……话虽如此 」



葛力克交抱臂膀,然后皱——因为没有眉毛,所以只能皱额。



「光凭〈兽〉或许少了一只的情报,是否值得这么快就来犯险……感觉很微妙。」



「你的意思是划不来?」



「呃,问题不在那里……」



葛力克打算否定,又回头一想。的确,那部分也不对劲。



对打捞者来说,当他们降落到地表时就是场豪赌。光要用飞空艇横渡笼罩大陆群的结界,开销便相当庞大。往返的动力费用及粮食也不可小觑。假如要雇用同伙以外的劳力,还必须付风险津贴。视契约而定,有时候更得预先缴钱给专门的事务所,充作赔偿受雇者遗族的慰问金以防万一。



即使花了如此大笔的金钱降落到地表,收入当然也没有保障。



连有什么都不晓得,正因如此也不晓得会找到什么——那就是地表的浪漫,同时也是地表的现实。既可能找到让人眼花缭乱的财宝,也可能找不到半点值钱的玩意儿。以比例而言,不用说,后者占压倒性多数。



因此包含葛力克在内,打捞者的个性整体而言都大而化之。或许会找到好东西。或许会发生好事。即使面对如此 说不准的情报,他们还是会被吸引过去一探究竟。只要是打捞者,必定有这种毛病。然而——



「对方太早动身了。他们会先一步降落在这里,表示跟你们护翼军的监控相比,那些人更有能耐在这一带秘密搜集情资。」



「嗯?」紫小鬼一脸没听懂的表情。



「光是那样也非常花钱。在不清楚能获得什么的打捞事业上,一下子就投资那样的巨款并不自然。」



「嗯——」紫小鬼一副没听懂的语气。



「基本上,从对方赶在〈兽〉消失后立刻来这里就有问题了。风险高却无任何好处。硬要说的话,顶多只有比其他打捞者捷足先登……不对,我懂了,刚好相反。为了捷足先登才会接受如此庞大的风险及开销,换句话说,对方有划得来的把握……」



「嗯————」



紫小鬼的小小手掌「啪」地用力拍了绿鬼族的背。葛力克不由得向前扑倒,差点就从窗口摔下去。



「会痛耶!」



「谁教你搁下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这里不用费心,你该去准备了。」



「……准备?」



「还用说,就是降落的准备。一直待在这里看也没用。我们就是为了降落在大地,才会再度飞到这里。」



——啊。那番话完全没错,言之有理。



K96——MAL遗迹地区。以往有众多人族居住,如今应该都沉眠着的场所。他们来这里有事要忙。



「哎呀,在那之前得先确认才行。怎么样,顾问,我们可以降落吗?」



「嗯……行……行啊。这个嘛。目前并没有明显可见的危险。」



「我了解了——转告机关长,关闭二号及六号控制翼,准备降落。辅助咒燃炉暂时停机,但是要预备随时都能再次启动!」



紫小鬼朝传声管大吼,矮小的背影从狭窄通路匆匆离去。



被他规规矩矩地征求建议,感觉也怪不舒坦。葛力克吞下内心的想法,没有说出来,然后便将目光转向地平线附近。



「……啥?」



可以看见红色的点。



葛力克揉眼。他一头雾水。



他把望远镜凑到眼前。这次连细处都能看清楚。



那个点,是身上裹着大块红布的娇小少女。



「…………啥?」



葛力克歪头。



他将望远镜挪开眼前,到处检查有没有故障,接着又重新确认少女走在地平线上的身影,接着——



「——是……是灰色的小姑娘!」



无法分辨是尖叫或痛快,他如此大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