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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乐园NOISE (reprise)(2 / 2)




「现在进行测试!随便写点什么!」



某位工作人员如此喊道。「呜喔喔喔喔喔是大腿啊啊啊啊啊」的文字列从电子揭示板的右边出现跑动到左边消失。



「啊哈哈。工作人员大概是Musao的粉丝吧。」



朱音看到,笑了起来。



「那个留言是用来做什么的啊?」诗月问道。



「因为现场演唱会做网路直播,我猜应该是用来即时显示,观众在直播网站上写下的留言吧。」凛子不知为何非常熟悉的样子。



观众不只是在场的一千人而已。要透过网路演奏给数万、数十万人听。我感受到紧张逐渐让臀部的肌肉变得僵硬。



走到楼梯最下面,我让全身沉浸在会场紧绷的气氛中。



马上就要正式上台了。回过神来我的脚步已经停下,膝盖开始发抖。然而除了我以外的三个人,则是有说有笑地在工作人员之间穿梭,快步地走向舞台的方向。诗月注意到我的异状,转过身来。



「真琴同学?」



「……啊、抱歉、没什么。」



我捶了一下大腿替自己打气,追上她们三个。



「哼~你很紧张吧。」凛子这么挖苦着。



「那是当然的。话说你们感觉都很轻松呢。明明接下来就要在这么大的会场进行现场演奏。」



「钢琴比赛的场地很多都比这里大。」



「虽然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场地,不过可能是经验丰富吧。没那么紧张。」



「在品评会上要跟很多客人打招呼,所以还满习惯的。」



这样啊,感到惊慌失措的只有我而已吗?真是丢脸。要振作起来才行。



「可是,我们三个完全赢不了村濑同学。」



「……唉?」我盯着凛子的脸。



「因为村濑同学已经面对过上百万人了吧。」



「就是说啊。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等级完全不同呢。」



「嗯这个嘛……既不是同时面对而且还是隔着网路……」



「而且还是穿着女装,让人觉得更厉害!」朱音同学麻烦别提这件事。



可是,让我感到轻松许多。如今只能做好觉悟。我可是几乎把整个暑假都用在练习上了。



我一点一点地回想着这一个半月的事情。



因为要在现场演唱上演奏的曲子根本不够,我拼命地在写新歌。而且每首都录成影片上传到Musa男频道。画面全部都一样,是在录音室排练的光景。每次都没有拍到我。留言中已经几乎看不到关于三个人里面谁是Musa男的争论。因为我已经把频道名称从「Musa男」更改成「Paradise Noise Orchestra」。而且在开始乐团活动后,获得的观众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从前,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以前有个穿女装的家伙一个人小家子气地在发表器乐曲。是的,我这种人根本没有人会注意,没问题。大家迷上的都是朱音、凛子、还有诗月。我只要按照练习的方式把贝斯弹好就可以了。



「啊、各位辛苦了!」



说着这句话跑过来的是企画公司的柿崎先生。



「需要换服装吗?啊、就这样上场?也对呢,你们真的太棒太可爱了,好、好,马上就要彩排,请把随身物品放到准备室。」



尽管跟我以外的另外三个人是第一次见面,却表现得好像一起工作了好几次一样,很会恭维人这点还是没变呢。



然而这样的柿崎先生,在我们放好行李从准备室出来的时候,却一反常态愁眉苦脸地迎接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非常抱歉!」



柿崎先生在走廊正中央突然跪了下来。



「……怎、怎么了?」



「我们的社长,说什么都要让PNO以女子乐团的形式登场,刚才亲眼看到三位之后似乎更坚定这样的意志,也就是说那个、呃、虽然不至于要求村濑同学不要登台,不过希望在舞台上站的位置呢,可以移到爵士鼓旁边灯光照不太到的地方──」



我愣住了一段时间。简单地说,就是要我不要引人注目,假装是来支援的团员。



「当天突然提出这种要求,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希望各位能够考虑一下。」



看着一直低头道歉的柿崎先生,奇怪的是我的心情反而冷静下来。对主办单位来说,不让多余的男人进入画面,把乐团包装成由三位女高中生组成,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吧。反正吸引粉丝的也是她们不是我。尽管柿崎先生一直表示,虽然自己感到很抱歉,但这是社长的要求只能照办,但这样的说法也令人怀疑。说不定实际上柿崎先生也处心积虑地,想把我排除在外,为了不引起争执才让不在场的社长扮黑脸而已。我已经冷静到可以胡思乱想这些事情了。



「可是真琴小弟也是我们的成员啊……而且还是团长唉?没有真琴小弟就没有这个乐团了喔。」



朱音在一旁很不满地这么说。



「是的,这点我也很清楚,但是……社长这个人只要把话说出口就不会更改,社长还说考虑到今后的发展也绝对是这样比较好,也可以让村濑同学像这样,以制作人的立场在幕后支持大家。」



慢慢开始觉得麻烦了。



我朝舞台看了一眼,注意到凛子弹的键盘被设置得相当靠近中央。然后主唱的麦克风架,也就是朱音站的位置则是在很偏右的地方。什么嘛。我在心中苦笑。这不是已经按照三人乐团的形式来配置了吗?根本没有征询我们的意见。这样的话我的位置就是在爵士鼓的右边,被监听扩大器包围的那块阴影吧。



「……算了,我也觉得无所谓。反正是贝斯,也不需要独奏。」



「唉~怎么连真琴小弟都这么说。」



「村濑同学同意的话,不就没问题了。」凛子冷淡地说道。



「这样表示,真琴同学想要一直待在我身边,跟我紧紧地靠在一起,所以我也没有问题。」



诗月这边也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同意了。靠在一起的话贝斯还有鼓都不能演奏了吧。



「非常感谢各位,得救了!」



柿崎先生以似乎要砸裂走廊地板的气势,用力鞠躬。



「啊、好像已经准备好彩排了,那么麻烦你们实际确认一下要站的位置,还有灯光之类的问题!」



柿崎先生发出嘈杂的脚步声跑掉之后,凛子朝我瞪了过来。



「……怎么了?」我不安地问道。



「真的无所谓吗?决定要参加这次的现场演唱,是为了要站在聚光灯下吧?」



「嗯?为什么。我就算不显眼也没关系啊。应该说贝斯不能太显眼吧。只要乐团能够引人注目就好了。」



「……不是这个问题。结果你还是一点也没有成长……」



「喂、现、现在提这个做什么?我不是那么努力的练习,想办法把贝斯弹好了吗!虽然录音的时候,当然还是让朱音来弹比较好,可是现场演唱只能让我来弹啊。」



「就说了不是这个问题啦,真琴小弟。」



「是的,不是这个问题。」



连朱音还有诗月都这么说,到底是怎么了?



「可是因为这样我可以独占真琴同学,所以一点也不在意。」



「小诗!就是因为你这么宠他!」



她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快步地朝舞台的方向离我远去。搞不懂她们的想法。就这么想让我引人注目吗?一直以来大肆批评我弹贝斯的技术,要我多花时间练习的,不就是你们吗?



「PNO的各位!」工作人员大声喊道。「麻烦你们设定器材!」我也急忙跑向舞台。



随着开演的时间越来越近,准备室里开始听见像是地面摇动的声音。我紧握手机到处逛SNS。来到现场的观众PO的入场报告,已经陆续出现在网路上。



我再次悄悄地环视整个准备室。今天的出场者包含我们在内一共有四组。话虽如此也只有我们是乐团形式,其他是两组单人与一组双人组,所以待在室内的一共有八个人。一起登台的人都是年长的男性,尽管刚刚才第一次见面,马上就有人靠近朱音、诗月、以及凛子,很亲昵地搭讪。



「新歌我全都听过了喔,你就是Musao吧?果然是女孩子嘛,那么漂亮的身体,怎么可能会是男的呢。」



「不是我喔。我只是担任主唱而已。我也一直觉得,要是自己能够作词作曲的话就好了!」



「唉~真的假的?不不不我才不信呢,现在没有时间,不过之后可要让我好好问个清楚喔,你们都会参加庆功宴吧?在我朋友开的一家不错的酒吧。」



「不,我们都是高中生,所以既不能喝酒也有门限要遵守。」



面对那些男人,朱音很巧妙地应付着,诗月像个大小姐一样拉开距离,至于凛子则是完全无视。三人分别以自己的方式来处理。待在准备室角落的我没有任何人理会。或许是把我当成帮忙搬东西的工作人员之类的。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多亏这样,让我能够压抑紧张的心情。没有人会注意我这样的人,我一再地这么告诉自己。



准备室的门被粗暴地打开,工作人员探头进来。



「PNO的各位,出场时间到了!」



朱音、诗月、以及凛子同时站了起来。我差点从铁管椅上摔下去。



「那么,我们去炒热观众席啦!」



走出准备室的朱音,朝其他出场者们挥挥手这么说。这家伙实在太熟悉现场演唱了。让人安心。我只要躲在诗月旁边的阴影里屏住气息,跟着朱音这道光就可以了。



可是实际站在舞台上,这种天真的想法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从观众席传来的如雷欢声,以及从天花板与脚下不断涌来的粗暴灯光。所有的一切都在鲜明的对比下染上色彩,黑暗被光明挖出一个个的坑洞,人声、鼓掌声、以及踩踏地面的脚步声,把空气切割得七零八落。明明是跟彩排的时候同样的设置、同样的灯光,但简直像是在不一样的地方。



朱音朝观众席挥挥手,从吉他架上拿起自己的PRS Costum24。在把背带挂上肩膀的同时,非常自然地转身面向我们。脸上的笑容彷佛在说,一开始就要给他们沉重的一击喔?诗月报以微笑让身体埋没在爵士鼓中,凛子只有用眼神回应,便坐在双层键盘架前的高脚椅上。我把盘踞在肺部的凝重空气全部吐出,然后拿起被立在爵士鼓旁昏暗处的Precision贝斯。未经雕琢的粗壮琴颈,让背带深深陷进肩膀的重量,很不可思议地让身体感到熟悉。



四声倒数响起。



让音色闪耀到极限的钢琴,即兴重复段拔腿狂奔。内声部蕴含两层复杂的切分音,如此令人陶醉、充满炫耀意味的和弦步调,是凛子的手指编织出来的超级技巧。脚踏钹的节拍在钢琴声的表面竖起毛边。演奏过一轮的乐句上缠绕着吉他的琶音,第九音与第十一音像是在玩刀戳指缝的游戏一样,挤进和声的间隙。欢呼声在一瞬间被击退之后,像海啸一样高高涌起拍回到舞台上。背脊打了一阵哆嗦。在音乐的力学中,不安、期待、以及高扬是性质相同无法区分的能量。这股能量牵引着我。同时也牵引着现场的千名观众,还有网路另一侧的上百万听众。



歌声从朱音的嘴唇中流淌而出。



在正式上台前最后一次在录音室练习时,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舞台是有生命的。不上台演奏,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是活着会动的东西啊。所以现场演唱才会叫做Live。真的就跟字面的意思一样。在我们的掌中、在我们的脚下,在围绕着我们的强光深处,声音在呼吸、脉动,试着朝四周扩散。这已经不是像演奏那么单纯的东西了。而是宛如把自己切得四分五裂之后,融化在大气中化为浓厚甘甜之风暴般的感触。



这种感觉超舒服的。



彷佛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变成香槟一样。我把还留在自己身边唯一的现实感,也就是在我左手中翻腾的金属粗弦拼命握紧。为了不让自己被冲走、不让自己被吞没,从音乐的洪流中找出并抓住诗月刻划的节拍,持续着走钢索般的步伐。在逆光中朱音的剪影高高跳起。吉他独奏化为电光长蛇撕裂舞台上的一切并冲进观众席,穿越人群的间隙到处乱窜,在天花板上留下杂乱的伤痕之后炸开。



在缓缓降下的光点中,朱音用双手扶着麦克风,再次唱了起来。



在第二次副歌短短的八小节之间,能够支撑歌声的只剩下贝斯与爵士鼓。没问题。我无数次这么告诉自己,在歌声的中断的地方填补助奏。没问题,诗月会在旁边守护着我。因为能够清楚听到朱音的歌声,让我的嘴自然地动了起来,配上和声。可是因为我这边没有分配到麦克风,所以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被埋没在乐团的音乐中连我自己都听不见。无处可去的歌声,在我的喉咙深处痛苦地挣扎。



朱音娇小的身躯旋转着跳起,高高举起的手连同弹片一起砸在吉他的琴身上。在着地的同时画下句点,让欢呼声一下子增长到四倍左右。汗珠散落在视野中发光。喘不过气来的我,喉咙变得嘶哑隐隐作痛。可是诗月不给乐团成员也不给观众休息的时间。马上小鼓四下煽动高扬感的节拍撼动整个会场。



不能在这里被甩下来。



我把卡在喉咙的口水用力吞了下去,让意识挤进节奏中,准确地将下行音阶重叠并刻划在底鼓的切分音上。凛子的钢琴滑奏,牵动观众们如漩涡般的欢声,毫不留情地袭击过来。在激烈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声光之雨中,我差点就溺水了。



继续下,下得更猛烈一点。把我整个人都盖掉。把心中的芥蒂与焦躁与懊悔,全部一起冲刷掉。我如此祈求。



可是雨终究还是停了。



「──ise Noise Orchestra,谢谢大家!」



朱音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抬起头来天井灯的光线在水膜的对面变得歪斜扭曲。我用手背擦去黏在额头与眼皮之间的汗水。



从刚才开始一直听到的、这个像喷射机噪音的巨响是什么?我转动昏沉的脑袋望向四周。对了,我站在舞台上。身体倚靠的这个粗糙的黑色大箱子是贝斯扩大器。那么从粗暴地照过来的光线,另一头涌来的这个声音是──



观众的鼓掌、口哨、还有无法分辨是不是语言的喊叫。



啊~结束了。



七首歌都演奏完了。几乎没有MC就这样不休息,一路跑到最后。手脚末端麻痹的感觉很舒服。感觉自己似乎会就这样全身融化,变成舞台地面的污渍。还走得动吗?能够靠自己的双脚回到后台吗?我把贝斯从肩上脱下来放回架上,用背部顶着器材从阴影移动到另一块阴影中,让自己滚到发烫的扩大器后面。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了。到现在还有一种错觉,好像身体里重要的液体,依然不断地从耳朵向外流。



笼罩身体的黑暗传来的刺痛感逐渐稀薄。我总算回到后台了。



「各位辛苦了!」「超赞的!」



「真强的!」「听到快哭了!」



「谢谢你们!」「我很开心!」



工作人员与乐团成员们快乐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我差点要滑落到地板上。



从器材的缝隙望向舞台。可以看到照明已经关闭,反而是观众席微微亮起,工作人员正为了替下一组出场者布置舞台而东奔西走。



这样就──结束了吗?我有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吗?应该没问题吧。我的演奏跟练习的时候一样。也没有吸引不必要的目光。一整个夏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可是。我心想。



就这样结束真的好吗?感觉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话说回来,我是为了什么才会站在这个舞台上的。



对了,是想让人听到我的歌。想要传达给那个人。我有传达到吗?



似乎有什么人正在踢我变得紊乱的内心。很固执地不断踢过来。干什么啊。很痛唉。是谁啊?



抬起头来,我才发现。



是从观众席传过来的。上千人跺脚与拍手的声音完美同步,形成沸腾的原始节奏。



「……好像在喊安可。」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喃喃自语。



在舞台上进行布置的另外三名工作人员停下动作,把打算要撤下来的吉他与贝斯放回原位后,跑到舞台两侧。



「安可该怎么办才好?气氛被炒得这么热。」



回响的节奏,现在已经变成像是修建地基时使用的打桩机那样,强烈而坚定的连续冲撞声。光靠人类的手脚真的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吗?我这么想着。



「不是说没有安可吗?」不知道是谁这么说。



「时间还有剩一些。」这应该是柿崎先生的声音。



「占用到一点我的时间也无所谓啦。观众这么热情的话,就继续把气氛带起来吧。」这个好像是下一个出场者的声音。



「……怎么办,真琴小弟。」朱音望向这边。



「要弹什么?」凛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可是,能弹的曲子全部弹过了喔。」诗月这么说。



是的,已经没有可以演奏的曲子。原创曲全部都用完了。这是不是表示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这样就足够了吧?我一直这么告诉躁动不安的自己。用指尖扫下黏在睫毛上的汗珠,大口喘着气。



就在此时,高挂在舞台背面的电子布告版,进入我的眼帘。



画面上以跑马灯的形式,即时显示着听众写在直播网站上的留言。现在上面有像洪水般流窜的大量文字。



可是我在那道洪流中,发现了一条讯息。



「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啊,Musao。」



我以为自己看到幻觉了。因为不可能发生那样的偶然。在我刚好抬头望向电子揭示板的瞬间,从透过网路汇集的成千上万条留言中,进入我眼帘的──刚好是那个人发出的讯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那样的奇迹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可是。



有一道声音与要求安可的地鸣声,完美地重叠起来,从内侧敲打着我的心灵。



是心跳声。心脏的脉动敲得我肋骨发痛。



如果要说奇迹,我与凛子相遇、帮助诗月、拉朱音一把,像这样来到同一个舞台上,可以说是一连串的奇迹。在这些事情的起点,都有那个人的存在。



所以,我才会相信。



我彷佛可以看见那样的情景。她懒洋洋地盘腿坐在病房的床上,把平板放在膝盖上戴起耳机,面带微笑俯瞰着我们的演出。



那个人在最后一次通电话时这么说过。



──想尽可能快一点看到──



那微弱无力的声音,一点都不符合那个人的性格。明明至今为止无数次蛮横地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但唯独那个时候显得犹豫不决,讲起话来断断续续,脆弱得像是在祈祷一样。



──你面对广阔的世界演奏的模样──



我还没有兑现那个承诺。



……Musao。Musao!



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电子揭示板的那条讯息,早已被其他数以千计的文字挤到画面外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听到呼喊着同一个词的声音。唱给我们听Musao。对啊,Musao怎么了啊。出来啊。Musao!



我的确听到了。是现实的声音。年轻男性们的声音。在观众席靠近舞台这边。



「Musao快出来啦!没有来吗?」



要求安可的拍手声似乎有点疑惑,而稍微变弱。



「Musao是谁?」「是乐团的人吧?」「不是刚才那些女孩?」



从观众席各处冒出议论纷纷的声音。



「不是啦!」「Musao是男的。」「我以为终于可以看到Musao才来的说。」



我打了个哆嗦。还以为是冷掉的汗水结冰了。



Musao。Musao。Musao!



不知不觉间,口号变得不一样了。配合着拍手与跺脚的声音,上千人呼喊着我的假名。喂不要这样啊。我这么想。你们这些人几乎都是最近才加入的观众吧。从以前就知道我的家伙,应该只有刚才出声的两、三个人而已吧。搞什么啊,根本不清楚状况就跟着别人喊。这就是Live会场的魔力吗?因为有生命所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指的就是这种事吗?就算是这样──



映照在视野角落的电子揭示板上,也无数次地重复跑过跟现在大家呼喊的一样的名字。有一种热风在我背后膨胀起来的错觉。彷佛要把我吹离这里,抛向未知的天空。



有人粗暴地拽住我的手臂,让我站起来。



转头一看,是凛子。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然后用眼神指向某处。



是舞台的方向。



诗月嘻嘻笑了起来,拔出插在屁股口袋里的鼓棒。



朱音用手掌啪地一声拍打我的背。



三个人都不打算带头行动。都在等我。



所有人──都在等我。那个人也是。



我用生硬的动作点点头,转过身子,走向由许多器材构成不规则影子的对面,打过来的强光。我跨越地板上杂乱交错的线材,穿过逐渐开始过热的黑暗,从铜钹架的下方钻过去──



走进光芒之中。



灼热的欢呼声将我紧紧包围。彷佛呼唤名字的声音,同时碎裂化为热情的奔流飞溅四散。注视着我的两千双眼睛中,没有一丝困惑的神色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可以吗?那么热情地喊着安可的你们,想看到的不是朱音、凛子、或是诗月吗?为什么会对我这个莫名其妙的男高中生,投以完全不变的兴奋视线与叫声呢?难道是被会场的热气冲昏头,只要能大吼大叫不管对方是谁都无所谓了吗?



还是说─



真的想要看到我。



走到麦克风架旁边。当我想出声说话时,喉咙却感到一阵有如把结痂伤口撕开的疼痛。咽下口水缓和疼痛,我挤出声音。



「……不好意思……我是Musa男。」



说出来的话,无趣到连我自己都感到无言。可是回应我的,却是比刚才还要大四倍左右的欢呼声。我已经搞不清楚该说什么才好。朱音一直都是站在如此让人目眩的孤独中吗?



「……啊~那个……」我反覆用舌头舔湿嘴唇。「不好意思,我真的是男的。」



连爆笑声都会让我胆怯。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那个……感谢各位的安可,可是已经没有能演奏的曲子了……」



什么都行啊。弹点什么啦。底下传来这样的声音。



是啊,他们期待我做的并不是在这边讲话。



既然站在这个灯光下,就必须要唱歌。



我拿起身旁架子上朱音的吉他。坚硬锐利的PRS Costum24带来的沉重与冰冷,让我在将背带挂在肩膀上时,感受到一种身体被绷紧的感触。



「……那么……就弹我第一次上传到网路的曲子。抱歉只用一把吉他,那个,虽然是器乐曲不过本来有歌词……啊不是,总之──」



我的胡言乱语被钢琴声打断。



被扭曲到极限而模糊不清的Rhodes电钢琴声。彷佛是在梦中梦的梦中,听到的沉闷而慵懒的危险音色。



我屏住呼吸看向舞台的右手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凛子就坐在键盘架前,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按压琴键,以虚幻的和弦编织出宛如海浪余音般的节奏。是我的曲子。那是在我还没有自称是Musa男的时候,在刚建立好的影片频道上,与令人心焦的不安一起上传的,第一首曲子。



在下一个循环乐句,节奏型悄悄地加入。从我的背后可以听到,由底鼓与脚踏钹构成的硬质节拍。这也是现实的声音。我朝后瞄了一眼。诗月在反射着灯光的铜钹与中音鼓之间的缝隙,朝我露出微笑。



在第三个循环中,贝斯的脚步声轻轻地陪伴着节拍。我感觉到紧贴在背后的体温与呼吸。不用看也知道,是与我背靠背站着的朱音,用手指温柔地弹奏我的Precision贝斯。



简直就像是直接把我在脑海中描绘的音乐,投影在舞台上一样。这不是乐园的话还能是什么?明明是连一次都没有弹奏过的曲子,明明是已经被删掉的曲子,为什么你们三个都──



不,现在这些疑问根本不重要。音乐还在继续。观众打拍子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被诗月的鼓声叠加,转变成收敛的基调强节奏。我的歌从一开始,就在各式各样的场所等待发芽。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我重新拿好弹片,朝麦克风靠近一步。



应该已经在遥远的过去舍弃掉的歌词,从我的唇中流淌而出。眼泪也差点流下来了。原本那么令我讨厌的自己的声音,在经过凛子与诗月还有朱音的音乐点缀后,现在已经变得让人印象深刻、爱不释手。用手掌压住的弦,随着每次拨动都会像脉搏一样跳动。



然后我自己也随着每一句歌词被切削、撕扯成无数的碎片四散纷飞。化身成数以万计、亿计的鸟群飞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每个碎片的羽翼都很小,拍打的力量也很弱,能够乘载的只有些微的思念。即使如此,它们穿越云层越过大海冲破夜色所传递的火种,也能点亮并燃起各种颜色的灯火。一定可以传递到的。包括那个人在的地方。



弦乐声有如从云层的缝隙,洒落海面的阳光叠加在我的歌声上。无限持续的固定音型,透过凛子涂抹的管弦乐声,像万花筒般鲜艳地展开。朱音在副歌的高潮重新面向这边,以简直像是在接吻一样,把脸凑近麦克风将合声交织在我的声音中。



歌声快要被眼泪淹没。要飞得更高,更高一点,飞到更远的地方。



朱音的歌声支撑着我,拉着我的手,在没有障碍物的昏暗天空中,自由自在地前进。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上升还是在下坠。也不知道填满整个视野的光之海,到底是星星还是街灯。



歌声在地平线结束。



我们的管弦乐在风平浪静的海面,只靠着风的余韵缓缓前行。诗月编织的节拍中先是小鼓消失,接着底鼓也一样在反覆减半的最后消失,只剩下脚踏钹澄净到极点的余晖。



我静静地拨响最后的开放和弦,在缭绕的余音中转过身,把手高高举起,按照凛子、诗月、还有朱音的顺序看过去,然后把手往下挥。



掌声吹在汗水淋漓的后颈上。朱音放下贝斯对我竖起大拇指。诗月的眼神彷佛感动到极点要流出眼泪一样。凛子拍了拍我的手臂率先走向舞台侧面。



我也穿梭在器材的缝隙间,再三地回头望向观众席。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的水珠,缠绕在睫毛上,让浮在黑暗海面的无数光点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