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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阳光明媚的十一月早晨(2 / 2)


「这么说也对。毕竟是比赛用的决胜曲呢。」



凛子柳眉轻挑。



「你知道是比赛的曲子才拿来用?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有看到影片啊。不知道是谁上传到网路上的。」



她刻意的叹息扫过键盘。



「要是所有人都消失掉的话就好了。」



虽然觉得她应该是针对影片这么说,不过听起来涵盖的范围似乎更广,而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呃,不过多亏了那支影片,让我也能理解舒伯特的妙处。我不知道他写过那么棒的曲子。谢谢你。」



「那首曲子不是为了你弹的,影片也不是我上传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如果是为了你的话,我会弹贝多芬的第十二号跟萧邦的第二号。」



这两首都是内含送葬进行曲的奏鸣曲。让我感动得都想哭了。



反正自己早就被她讨厌了。已经到这种地步,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疑惑就直接问吧。



「为什么你钢琴弹得那么好却放弃了?」



她眨了眨眼,然后垂下眼帘盖上钢琴盖。



「我没有放弃吧。」



看着自己的指尖,凛子淡淡地这么说。



「啊、嗯。」我把想说的话稍微酝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参加比赛时的那种──认真演奏。」



「比赛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我要听素昧平生的家伙,说那种像我父母会讲的话啊。」



视线还有回答都很尖锐。她父母也说了这种话啊。那倒也是。我缩了缩脖子。



素昧平生的家伙──



完全正确的论述。就连我自己不是也认为,对音乐排名这种事很蠢吗?比赛什么的应该根本无所谓才对。



我往上瞄了一眼。



在乌黑亮丽的钢琴盖上,凛子的指尖进入我的视线。



太可惜了。就只有这个理由。有翅膀的话就应该飞起来。对只能站在地面以憧憬的眼神仰望天空的人来说,这是很自然的感情吧。



凛子低声道。



「之前我也说过吧。村濑同学只是因为不熟悉钢琴,才会高估我而已。我的钢琴演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手指动得快又很少出错。顶多就只有勉强能在都道府县主办的比赛上,获得优胜的能耐。」



她的眼睛没有看着我,而是对着脚下的弱音踏板在说话。所以我摇头否定也没有任何意义。



「经常有人这么说。说我的钢琴演奏之中欠缺一种优雅的感觉。粗俗、音色肮脏、杂音太多、声音贫乏……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音色?」



我忍不住这么插嘴。



「钢琴的音色?……那不是要看钢琴而定吗?跟弹奏的人没有关系啊……因为只要敲打键盘就会有声音……杂音又是什么意思?」



凛子终于抬起头来。她嘴角浮现的笑容看起来极为冷酷,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然后她站了起来,冷淡地对着空中喃喃自语。



「没什么不好的啊。即使是敲了就会有声音这种程度的演奏,用来当合唱的伴奏也不会出问题。你还想让我做些什么?」



在凛子离开音乐教室之后,我依然趴在钢琴前的桌子上,反覆思索着她说的话。



想让她做什么?



那还用说。想让她继续弹下去啊。想听她弹钢琴。



话说,刚才她自己说了「没有放弃」吧?那个时候要是进一步追问下去就好了。应该问她,为什么没有放弃?技术完全没有变差,表示她现在依然在家里花很多时间练习吧?明明已经从四处参加比赛的苦行中被淘汰掉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练习?



我坐起身子,虚弱地伸出手,抚摸着平台式钢琴的侧面。映照在黑色琴身上的我,被平缓的曲面扭曲成惨不忍睹的模样。



对在大约十五分钟后来到音乐教室的华园老师,我这么问道。



钢琴的音色会因为弹奏的人而改变吗?



「哎哟,Musao明明引用了那么多古典乐的曲子,却对钢琴一点都不熟悉呢。」



「呃~是啊……我只是把稍微听过觉得好听的部分,抄来用而已。」



另外一个理由是,古典乐的话没有著作权之类麻烦的问题。我没有受过正式音乐教育的经验,只是个到处东挖西挖的半调子而已。



「到进入高中之前,就连钢琴我也只弹过电子的。那个不管是谁怎么敲打键盘弹出来的音色都一样。如果是真正的钢琴会有什么不同吗?」



「电子钢琴的音色,也会因为弹法而改变喔?」



老师说的话让我吓了一跳。



她用音乐准备室里的电子钢琴实际示范给我看。一开始先用温柔而闪耀的弹法,演奏史卡拉第的奏鸣曲,接着弹出非常硬的声音。



「呐?」老师转头看向我。「不一样吧。」



「……那样的确是不一样啦。」我不满地噘起嘴。「可是那只是弹法不一样吧。放松去弹跟用力弹的差别。发出声音的音源是一样的。」



「声音的硬度听起来不一样吧?那不就是音色不一样吗?」



我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嗯……不过实际上不一样的是声音的强度与叠加的方式……」



「听起来是怎样不就是一切吗?所谓的音乐就是这种东西吧?」



老师嘻嘻笑着把我逼到绝境。



「平台式钢琴的话差异会更明显喔。因为动态范围更广,而且弦与弦还会互相共鸣呢。」



动态范围指的是声音强弱的幅度,如果是真正的平台式钢琴,从有如天摇地动的极强音到宛若柔软积雪的极弱音都有办法表现。而且在巨大琴身中,密密麻麻超过两百根的弦,会产生复杂的共鸣,因此才能发出只是取样自单独声音的电子钢琴,绝对模仿不来的醇厚泛音。



「还有,因为音箱很大的关系,杂音也会跟着被放大喔。」



「那个杂音指的是什么,是弹错的意思吗?我觉得凛子的演奏几乎没有弹错唉。」



「就算没有弹错也会有杂音喔。」



老师说完之后,把电子钢琴的电源关掉。在沉默的机械键盘上,快速地敲击了一段过度乐句。当然没有声音响起──我是指音乐的声音。相对地可以清楚听到咚、嚓这些短促而低沉的声音。



那是键盘本身发出的声音。



「光是敲打键盘也会发出各种杂音喔。首先是手指撞击琴键的声音。再来是琴键被按到底撞击到钢琴的声音。接着是被按下去的琴键回到原位时的摩擦声。这些声音还满吵的喔。因为大到连弦音都盖不过去,所以音色会变混浊。」



「嘿~……完全没在意过这些事情。话说弹奏的时候,一定会发出这些声音不是吗?尤其是要弹强音的时候。」



「为了尽可能减少这些声音,钢琴家才会日夜努力练习啊。」老师笑着说道。



因为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不知道,我才会被凛子取笑。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对她说的话实在是有够丢脸的。



「就算只是普通的杂音,但每个人的感受也不一样。琴键撞击到钢琴本身的声音,属于华丽的打击乐,有的人觉得消除掉一定比较好,也有人觉得在弹强烈的极强音时,可以让声音的轮廓变清晰所以要敲出声来比较好。像李赫特还有霍罗威茨弹出来的杂音,大到让人怀疑钢琴会不会坏掉呢。我非常喜欢那种做法。在读音大的时候试着模仿了一下,可是完全弹不出那么大的声音,最后没办法只好用手肘狠狠撞下去,结果被教授臭骂了一顿。话说回来,你要跟我讨论什么?」



「……音色会不会因为弹法而改变……」



真亏这个人能从音大毕业。太多地方让人难以置信了。







那天晚上,我也在网路影音平台上循环播放着凛子的钢琴演奏。



我戴着耳机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让意识依附在从黑暗中迸生后逐渐崩解的声响上。她的舒伯特、萧邦、拉威尔,几乎跟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一样撼动着我的心灵。



重要的只有这个事实。



我坐起身子把耳机拔下来。音乐突然消失,隔着窗帘可以听见窗外行驶在首都高的摩托车,有如在威吓的排气声。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握住耳机横梁的手。



要让她展露所有的实力。方法也想好了。好歹我也是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把十岁以后的青春岁月,都浪费在跟DTM软体的画面大眼瞪小眼上。乐谱的构想已经在脑袋里逐渐完成。



我坐到电脑前,重新戴上耳机。







在四天后的午休时间,凛子来到我所在的一年七班。我因为每天熬夜编曲,累到大脑都快液化的关系,在听到第四节课下课钟声的瞬间,就趴倒在桌上失去意识,直到肩膀被人用力摇晃才好不容易醒来,搞不清楚状况的我身体一阵抽搐,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嗯、啊~?」



我发出了怪声。因为抬起头就看到凛子站在我的面前。



刚醒过来的脑袋,无法马上理解发生什么状况。就连现在是在自己的班上,还有四周被同班同学充满好奇心的视线包围这些事,都是在我一脸懵懂地来回朝周围看了好几眼之后,才好不容易掌握了现状。



可是在脑袋冷静下来的时候,凛子突然对我做出用手量额温、用手指撑开眼睛、还有量脉搏的动作,让我惊慌失措地差点又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你、你要做什么?」



手被我推开的凛子,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



「每天放学后都会到音乐教室的你,在这四天都没有出现,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这个、呃、不好意思让您操心了。」



比起凛子说的话,周围同学的反应让我的尴尬度急速上升。大家都投以感到疑惑又充满好奇心的视线。还能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那个女孩是四班的。」「跟村濑?」「音乐课不是要伴奏?」「两个人每天在一起?」



「音乐选修还会遇到这种事件吗?」「我要不要从美术换过来啊?」「只有村濑才行啦。」



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不过事情越传越广了喔?



「即使是每天一见到我,就会说些龌龊事情的村濑同学,连续四天没有出现也会让人感到寂寞,所以我才会像这样来探望你。」



语出惊人的凛子,让周围的同学们骚动起来。



「村濑你这家伙在音乐教室都在做什么啊?」「生活指导!」「警察!」



「等、等一下啊!我没说过那种事情!」我拼了命地反驳,然后瞪着凛子。「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说那种奇怪的谎?」



「对不起。」凛子一脸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不是龌龊的事而是钢琴的事。这并不是要陷害村濑同学,只是单纯地讲错了。」



「谁会把这两个词讲错啊!根本是存心要陷害我!」



「真的吗?」凛子皱起眉头,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那你快速地讲十次『龌龊的钢琴』看看。」



「为什么我要做那种事?」



「你不是说不会讲错吗?」



「唔……」



没想到会被她用这种方式反击。可是我必须对自己说的话负起责任。



「……龌龊的钢琴、龌龊的钢琴、龌龊的钢琴、龌龊的钢琴、龌龊的钢琴、龌龊的钢型、啊……」



「你看,很容易讲错吧。」



「或许是那样没错!」



「村濑,你竟然能在女孩子面前,把龌龊这两个字讲那么多次。」「真的在讲龌龊的事情呢。」



感觉到无凭无据的谣言,似乎逐渐被当成事实而胆战心惊的我,抓住凛子的手臂强硬地把她带到教室外面。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啦?」在四下无人的楼梯间,我对凛子大吼道。



「我说过是因为担心你才过来的吧。难道有这么难以置信吗?我到目前为止有说过谎吗?」



「说过好几次了啊!最近的一次还是两分钟前!」



「这个我会当成,是我们两人之间的见解不同。」



差点就让我的学校生活画上句点的冤罪,拜托不要用见解不同这四个字一笔带过。



「总之因为担心你才过来是事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该怎么对她开口才好呢。感觉直接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我故意冷笑着把手放在额头上,摇摇头小声说道。



「在做为了打倒你的准备……这么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可信度很高。村濑同学的话,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四天,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没有一直关在房间里啦,我有来上学啊!话说你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反而让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唉?」



「那样的话,你不要用奇怪的姿势跟语气这么问,就好了啊。」



你说的很对!让我都想哭了!



「呃~总而言之。」我重复清了四次喉咙之后,继续说道。「今天放学后,我有事找你。」



凛子感到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