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世界的五名妖精(下)」-imagecraft miniature garden-(1 / 2)
(插图009)
1. 和他们不一样
我想跟你聊聊──
即使对方这么说,缇亚忒也无法坦率相信。
这个少年和我方是敌对关系,而且无法光靠对话解决问题。只要这个少年还活着,悬浮大陆群就会毁灭。这和他们这些当事人的想法无关。
(……如果是潘丽宝,应该会说就算彼此敌对,还是能够对话吧。)
缇亚忒想起好友的脸,在心里苦笑。如果是爱着剑且喜欢透过剑与人沟通的她,感觉会说和敌人反而更好交流。
但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不是潘丽宝。
她会对交谈过的对象产生感情,也对毫不犹豫地朝有感情的对象挥剑感到排斥。不如说她讨厌这样。不管重复几次,讨厌的事情就是讨厌。所以,她早就决定不会和必须举剑相向的对象谈话。
「──我跟你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吧。」
明明早就如此决定。
她却背叛了自己的心,继续说道:
「关于这个世界内侧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关于这个世界外侧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也没用。我说得没错吧?」
「没这回事。」
少年摇摇头──
然后轻轻挥了一下手。周围的景色像被擦掉般消失,不知从哪出现了嫩草色的草原。
(又来了……?)
切换投影到周围的记忆。少年不仅学会了这么做的方法,还能熟练地运用。
「这个世界的一切确实都在我的掌握中。不过……」
少年无力地握紧娇小的手。
「……这个世界,也只有能被我纳入掌中的事物。明明正确地从地神大人的记忆中复制了真实世界。不过,真实世界一定更加闪耀。」
草原的景象持续变化。从白天变成晚上,再从晚上变成白天。从春天变成夏天,从夏天变成秋天和冬天,然后再次变成春天。草木成长、枯萎、发芽,然后再次成长。
「在只有仿造品的环境长大,不可能明白真实世界的美好。所以我想见真实的存在。见你们这些不是仿造品的真实存在。」
别再说了。
缇亚忒拼命忍住不叫出声。
别对我传达你的心情,别对我倾诉你的烦恼,别让我理解你。
「我──」
以前的人(其实就是大贤者)似乎曾说过〈十七兽〉的名字,原本便是源自能为人类带来死亡的十七种要素。
而逃过了十六种死亡的人最后面临的死亡形式,即是Heritier。
小孩会让世界产生变化,为父母居住的旧世界带来变革。这同时也代表夺走只能依靠旧时代者的容身之处,将其涂改成不同的样貌。因此这被视为一种人类死亡的形式,并冠上有继承者(Heritiers)含意的名字──
所有并非永恒的事物,最后必须面对的末路。
「该怎么说才好,我想变得更有自信。无论之后会变得怎么样,我想好好当自己……对不起,我没办法说得很好。」
少年的说明确实相当拙劣。不过,缇亚忒觉得自己能够隐约理解他想说什么。
无论出身或环境如何,都不轻易用命运这个词来概括。不想随波逐流,想以自己的意志挺身面对。虽然不晓得自己能做到什么,甚至连自己能否有所成就都不确定,但还是不想舍弃向前迈进的意志。
如果这些话是出自普通小孩的口中,可以说只是普通的青春期烦恼吧。即使从当事人的角度来看,这是要替过往人生找出意义的大问题,但对周围的大人来说,这只是每个人一生都必经的过程。
「我能理解。」
缇亚忒自己也曾经历过。
那个时期,即使怨恨自己的无力并哀叹妖精兵的职责,依然无法放弃向前迈进──无法放弃追逐走在前面的那些人的背影。
这样的烦恼就像赋予所有小孩的权利。无论最后是跨越、接受或挫败,都能让人生向前迈进,就是这样的考验。
「虽然能理解,但我无法协助你。」
缇亚忒脑中的潘丽宝笑着说:「哈哈,你果然会这么说。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不会付诸行动这点也很有你的风格。」缇亚忒也在内心对脑中的她说:「吵死了,闭嘴。」
「真正的妖精仓库。」
「…………」
「就在你们的世界吧?黑烛公和大贤者都没实际见过。艾陆可只透过梦境隐约看过,所以对那里只有模糊的印象。」
缇亚忒咬紧嘴唇。
她用力握紧剑柄,握到手指发白的程度。
「在艾陆可的印象里,那里既幸福又温暖。她一定很向往那样的地方。」
就是啊,就是啊。
即使现在时机不对,但缇亚忒还是感到自豪。因为妖精仓库对所有妖精兵来说,是个值得骄傲的故乡。
「真正的妖精仓库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这里仿造的妖精仓库是源自于艾陆可模糊的印象,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就算你问我是什么样的地方……」
这句话像是勉强挤出来的呻吟。缇亚忒开口回答。她忍不住回答了:
「六十八号悬浮岛,离港湾区块大约五百卯哩。在森林里面。由奥尔兰多商会和护翼军共同经营。奥尔兰多收购了一个在当地原本是学校的建筑物。虽然本来应该会被当成机密仓库之类的设施,但后来在各种因缘际会下成了妖精们的住处──」
缇亚忒像在念商品目录般,生硬地说道。
当然,她也明白眼前的少年想听的应该不是这种说明,而是包含了更多感情,作为那里出身者的感想。所以她才刻意说出这些每个人都知道的冰冷情报。这是最终还是与少年对话的她,所做的小小抵抗和攻击。
令人意外的是,少年依然用闪闪发光的眼神说道:
「港湾区块……是飞空艇起降的地方吧?原来如此,因为是在空中……所以是五百卯哩,呃……大概相当于这里的一千阿尔姆吧?走一下子就会到呢……」
少年开心地喃喃自语。
「不、不好意思?」
「大概像这样吧?」
仅仅一瞬间。
景色再次切换,连周围的空气也完全改变。草的味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黏的不明质感窜入鼻腔。
(这、这是怎么回事……)
视野的左侧是阔叶林组成的森林,右侧是一块沙地,再往前则是一片神秘的蓝色。
(……啊。)
是海。
缇亚忒知道这个词。因为她听过威廉用这个词来比喻珂朵莉学姊眼睛的颜色。那是曾经存在于地上,极度辽阔,不仅内含一切又能够吞没一切的巨大咸水坑。
一艘(看起来比飞空艇原始的)船在海上航行。在那艘船前进的方向,有一座小小的石造港口,而港口周围有个小渔村。
缇亚忒看向森林的方向后就明白了。一条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在树木的缝隙间穿梭。在那条路的前方,应该有栋老旧的建筑物吧。或许连原本被当成学校使用这点都一样。
少年应该是尽可能从地上世界的庞大记忆中,找出符合缇亚忒说明的景象。然而,因为地上世界没有飞空艇,所以才用在海上航行的船代替。
「一点都不像呢。」
缇亚忒坦白说道。
「这样啊……」
「不过这里看起来是个好地方。如果我是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大概会变成我最喜欢的故乡。只是依然和我所知的妖精仓库完全不同。」
说到这里,缇亚忒忽然察觉一件事。
「话说,不需要特别问我,直接使用我的记忆就行了吧?〈最后之兽〉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不。」
少年稍微低下头,握紧拳头。
「正确的复制没有意义。虽然那样一定能做出很棒的地方──但那是属于你,只属于你的妖精仓库。」
「真搞不懂你。」缇亚忒搔着头思考:「你执着的并非我们的仓库,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复制品……只要是这个世界外侧的事情都好吗?」
「嗯……大概就是那种感觉。话虽如此,我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才想先从知道名字的地方开始。」
少年像是急着辩解般,讲话的速度也稍微变快。
「……这样啊。」
缇亚忒将手从自己的头移向伊格纳雷欧的剑柄并重新握住。
「那这个话题果然只能到此为止。」
她已经催发好魔力。
缇亚忒的魔力一如往常地稀薄且平静,从头到尾都非常稳定。对身体的负担也极小,几乎可以说就算总是维持催发状态,也不会造成多大的负担。即使如此,魔力仍是魔力,其功能不会改变。她手上的遗迹兵器仍是轻易就能斩杀敌人的武器。
她挥动伊格纳雷欧。
剑身在即将碰触少年脖子前戛然而止。
「──关于自己接下来要摧毁的事物,还是别知道得太详细比较好。不然事后会非常难受。」
「原来如此。」
少年一说话,脖子就跟着动了起来。剑身浅浅陷入肌肤,从那里渗出鲜血。虽然不晓得是模仿哪种生物,但那些血是红色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不对,不如说我求之不得。因为那一定不是从别人那里复制来的东西,而是只属于我的痛苦。」
缇亚忒感觉自己的表情变得僵硬。
啊,果然不该和这个孩子对话。
并非因为两人话不投机,而是因为两人能够流畅地沟通才不妙。正因为能够沟通,所以少年在这段简短的对话里,已经按照他的期望,学会了不好的事情。
「谢谢你替我担心。」
少年笑道。他的笑容相当平稳,看起来不像在逞强。
「干嘛跟我道谢,我可是刺客喔?」
「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一阵风吹起。
缇亚忒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然后立刻睁开。明明没感觉到任何声音或气息,但周围的景色和少年站的位置都改变了。
她只觉得很远。
根据目测,两人之间正确的距离应该是七步。不过和眼前的距离无关,缇亚忒不觉得自己有办法靠近对方。自己和少年──这个世界的核心之间被澈底隔绝。
「我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观测者。我生来如此,以后也只能这样活下去。我能走的路只有一条,而且已经看得见终点。不过──」
少年大大张开双手。
「就算只有一条路也没关系。我会走上那条路。关键在于要怎么走。这个选项,这个选择,不是从别人那里复制而来,而是属于我自己──」
「──所以。」
那种思考方式。
和潘丽宝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很像。
正因为她一出生就是用过即丢的兵器,同时也是打算以那种方式生活的妖精,才会拥有这样的信条。
而这位少年的这个笑容,该不会──
「我会好好和你们战斗。」
会觉得对这个表情有印象,一定是错觉。因为这个少年的脸和那两个人一点都不像。他们打造出凶恶的面具面对世人,但面具底下隐藏着对妖精们未来的担忧。
但这个少年不一样。在各方面都不一样。他没必要装出凶恶的外貌,也没在为妖精的未来着想。
如果硬要找一个让缇亚忒觉得他和他们相似的理由,那应该只有一个。
这个少年打算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用尽自己的一切。他想完美地结束一切,连一粒灰尘都不剩下。
「这是个聚集了各种偷来的事物打造而成的虚假世界。但有一群来自世界外侧的真正战士,前来破坏这里。既然如此,守护这个世界的战斗也会是真实的。」
「等──」
缇亚忒制止少年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中断。在这一瞬间的空档──
「我等你们。」
少年低声说完后──
缇亚忒脚下的地面就裂开了。
地面宛如轻薄的糖衣般粉碎。
「什么?」
这并非坑洞陷阱之类单纯的东西,而是大地直接被消灭,这样不仅无处可踩,也无法跳向坑洞边缘。
缇亚忒受到自己体重的牵引往下坠。
地面底下是一片黑暗。地面的碎片在黑暗当中闪闪发亮地散落。
缇亚忒原本以为所谓的大地应该是由砂石和土壤构成,即使挖掘表面也只会挖出大量土石……这在原本的世界是正确的想法,但不适用于这个只复制了回忆表面的世界。
这里确实是个建立在一层薄冰上的世界。
一旦脚底的虚构被撕裂,底下就只剩下无限的虚无。
「唔哇!」
缇亚忒展开幻翼。幸好她原本就处于已经催发魔力的备战状态,所以没花多少时间。她顺利在撞上黑暗底部的地面前停止下坠。
不对。这片黑暗真的有底部吗?或许即使没有翅膀,也只会无止尽地持续坠落而已。缇亚忒觉得应该是这样。
她试着往上看,但找不到自己掉下来的洞,四面八方都是模糊的黑暗。唯一能看见的东西,只有被幻翼照亮的自己。
「……被关起来了啊。」
缇亚忒用手指按着额头,呻吟似的说道。
不知为何,她不觉得自己陷入了什么危险的状况。从那个少年说的话判断,他应该期待我方能发挥某种功用。
虽然他的意图还不明确,但至少这里不是无法逃离的场所。应该可以对他有这点程度的信任。
「……这里应该不是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就能出得去的地方……吧?」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原本就是喜欢行动胜于思考的孩子。后来也保留这个特性长大成人。
换句话说,她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擅长深思熟虑。
在空无一人的黑暗当中,没有其他人看见妖精兵流下了一丝冷汗。
2. 曾带来灾难的传说地神
太阳很耀眼。
风吹起来很舒服。
感觉身体好像要融化了。不对,不如说自己想要融化。
「呼……」
优蒂亚仰躺在草地上,发出缺乏干劲的叹息。
「第一次体验到太阳如此可贵呢……」
「虽然是假的太阳。」
「别说这种扫兴的话啦。」
优蒂亚低声抗议,同时喝了口水壶里的水。虽然不是冰水,但水分缓缓浸透全身的感觉仍十分畅快。
两人已经探索完地下迷宫,也带回了目标的地神并(用有些强硬的方法)返回地面。该做的事情真的告一段落。成就感、解放感与疲劳混合在一起,夺走了四肢的力气。她现在完全不想动。
优蒂亚抬头一看,发现缩在一旁的翠钉侯似乎正舒服地晒着太阳。不对,这应该是错觉吧。
「你身体的状况怎么样?」
「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地下深处的诅咒当然对身体不好。据说许多冒险者因为过于逞强,一回到地面便立刻卧病在床。老夫姑且是有展开防壁。」
「这种事,真希望你能够事先就告诉我呢。」
优蒂亚无力地将右手举到眼前,试着张握了几次。
「嗯~大概没问题。只是累到暂时不想动而已。」
「这样啊。唉,好吧。有时候也需要休息。」
少年外表的大贤者像个老人般感叹了一声,坐在附近的岩石上。
「差不多该好好思考接下来的事情了。既然已经确保了翠钉侯,下个课题就是要怎么会合。还必须思考要怎么做出能让所有人通过的出口……」
「真辛苦呢。」
优蒂亚再次打开水壶,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一滴水滴在她的舌头上,然后就没了。根本喝不够。
「唉,你还有水吗?」
她不抱期待地向大贤者问道。接着──
「请用。」
从旁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全新的水壶递给她。
「喔,谢啦。」
优蒂亚收下水壶后打开盖子,再次喝起了水。真好喝。而且那些水不知为何是凉的,让人联想到在森林里流动的小溪。
她一口气喝完水后吐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巴。
「谢啦,我又活过来了,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好喝的水啊。话说──」
此时,她总算察觉一件事。
「你是谁啊?」
眼前有个不认识的人。
是一个看起来年龄比优蒂亚还小很多,一头白发的男孩。虽然应该比莉艾儿大,但优蒂亚不太了解男性所以无法确定。
「啊,我是〈最后之兽〉的核心。幸会。」
对方彬彬有礼地低头打招呼。
「啊,你好……」
优蒂亚也跟着低头行礼。
「……咦,〈兽〉?」
「是的。我是来见自己的生身父亲。」
「咦,父亲?」
一头雾水的优蒂亚只能重复刚才听见的话。少年无视混乱的优蒂亚起身。
父亲。是指谁啊?这里只有自己和大贤者。所以他是大贤者大人的私生子吗?所谓的父母,通常是指让自己诞生的两个同种族的人,换句话说应该还有一个母亲,那是谁呢?
「你是……」
大贤者发现少年后,发出困惑的声音。奇怪,他的反应像第一次见到少年。难道是不晓得自己有孩子吗?人族也有这种状况吗?由父母生下来的生物真是辛苦啊。
不对,等一下。
补充完水分的大脑开始逐渐恢复运转。
这个人刚才是怎么介绍自己的?他好像说自己是〈最后之兽〉的核心。印象中那是被大贤者看穿其存在,缇亚忒学姊前去讨伐,在这次的战斗中需要最优先击倒的对象──
「那家伙是敌人!」
在优蒂亚大喊的同时,大贤者已经展开行动。他将手掌对准少年,用散发微弱光芒的五根指尖描绘出螺旋的轨迹,在空中形成图案。
这是优蒂亚在地下迷宫中已经看过许多次,用来破坏的咒迹。即使单纯碰触光芒和图形并不会造成伤害,但这两者任意改变的现实,能赋予对象自我毁灭的宿命。
至于少年。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大贤者描绘出的图案立刻失去力道,在空中消散。
「咒迹的本质是改写世界吧?既然世界的观测者在眼前监视,法术自然无法成立。」
大贤者倒抽了一口气。
至于优蒂亚──她几乎是用跳的起身,而且手里已经握着普罗迪托尔。虽然来不及催发魔力,但反正普罗迪托尔也不会回应,所以她决定不去在意。优蒂亚并未特别接受过专业的士兵训练,她以只是有点喜欢运动的十五岁孩童的身体能力,举起大剑挥下。
「……对不起。」
少年文风不动地承受了这一击。
优蒂亚使出的全力化为冲击反弹回自己的手。剧痛让她发出惨叫,剑也跟着脱手。
「想直接破坏我……大概需要足以破坏这个世界的威力。」
少年愧疚地说着,同时环视周围。
「这里只有两个人啊。看来你们还没会合。状况跟我想得有点不一样,我晚点再去找其他人。」
「你……说什么……」
少年朝发出呻吟的优蒂亚轻轻点头后,迈开步伐。
他走向依旧缩成一团的翠钉侯。
少年伸手触摸沾满沙尘的表面,轻轻拨掉沙子后,用手触摸从底下露出来的──金属曲面。
优蒂亚和大贤者都无法阻止他。
「呃。我应该,叫你爸爸吧?从字面上的意义来说。」
他生硬地喊道:
「对不起……我有了想做的事情,可以帮帮我吗?」
「──不妙!」
大贤者似乎察觉了什么,开始展开行动。他用力以脚跟踏了一下地面,同时展开许多小图形,将他的身体强烈地吹向后方。
大贤者在退后的同时,顺手抓住了优蒂亚的脖子。
「咿呀?」
「闭上嘴巴,小心咬到舌头!」
大贤者喊完后,进一步加速。他接连施放许多咒迹,试图尽可能远离翠钉侯。
「为、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能够使用咒迹吗?虽然在那家伙的观测下无法发动,但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观测吧!所以我试着在他的死角描绘小规模的图形!看来是赌对了!」
优蒂亚想问的不是这种事。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要逃跑啊?」
优蒂亚也觉得自己问这种问题很怪,毕竟对方完全不是她能应付的对手。以她和大贤者的能力,无法对少年造成伤害。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认为已经到了必须舍弃一切逃跑的状况。为了达成我方的目的,翠钉侯的尸体是绝对不能放弃的东西。
「那还用说,因为这是第二次了!」
「什么第二次啊!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再说明得详细一点!」
大贤者不悦地咋了一下舌后说道:
「翠钉侯已经进入备战状态!五百年前,老夫和同伴们几乎对他束手无策,真的是一瞬间就被击败了!还需要说明什么吗?」
呃,所以到底是怎样?
虽然这个说明照样让人摸不着头绪,但优蒂亚还是明白大贤者正焦急不已。
回头一看──两人已经离一开始的地方有段距离。但和几秒钟前相比,状况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地上依然开着一个大洞,少年仍待在翠钉侯的身边。然后──
「啊。」
翠钉侯站了起来。
他像在做伸展运动般活动身体各处,身体表面的沙尘也跟着散落。因为每个动作都十分柔软流畅,与金属外表相反,看起来更像美丽的肉食动物。
刚才还是匹「顺从的驮马」的翠钉侯,现在的动作宛如其他的生物。
「不妙。」
他转动脖子──
头盔底下的视线,看向了这里。优蒂亚有这种感觉。
「不妙,感觉非常不妙耶!」
「这样啊,真高兴咱们意见一致呢!」
大贤者自暴自弃地喊道。
下一个瞬间,优蒂亚面前掀起一阵暴风。
†
离那里有段距离的山上。
「那是翠……」
一名红发少女低声喊出这个名字。
「唉,翠在干什么呢?」
少女──艾陆可•霍克斯登抬头向身旁的女子问道。
「这就是所谓的最终战役呢。先不管是对谁来说。」
被问到的女子──潘丽宝•诺可•卡黛娜眯起眼睛。
「蒙特夏因已经确立自己的目的。他打算操纵翠钉侯的尸体,当作自己的棋子……虽然不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蠢货本身就有和人类敌对,并将这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的经历。只要将世界的记忆和本体的尸体重叠在一起,便能重现当时的样貌吧。』
在女子旁边,一只彷佛在风中徜徉,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空鱼用中年女性的声音说道。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啊。既然同为地神的你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确切的证据喔,只是从实际发生的事情进行推论,如果猜错了,可别找我负责。』
「无所谓,反正一样都是超乎我们的理解。」
潘丽宝耸肩回答。
「那么红湖伯,我们该怎么办呢?作为一名认真的地神,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空鱼没有回答,将头转向少女。
『……艾陆可。你打算怎么办?』
「嗯。」
少女轻轻点头。
「我要留在这里看。」
「你不去见蒙特夏因吗?」
「虽然我想见他,但现在应该不行。」
少女摇摇头──
「大概会让他困扰。所以不行。」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陪这个孩子留在这里。』
「这样啊。」
现在的红湖伯是魂魄体。她早已失去物质方面的身体。在被这个世界囚禁时,她曾一度被恢复成过往的姿态。但她选择舍弃那个身体,成为不自由的魂魄体。
她的魂魄体无法单独存在。只能透过寄宿在奉为主人的星神,或是从她身上分割出来的分身──也就是妖精们的精神中,才得以存续。所以她在这个世界时,一直是与潘丽宝共同行动。
「你之前不是没打算回艾陆可身边吗?」
『因为当时即使我们不在,艾陆可依然过得很有精神。既然情况已经改变,要我收回前言几次都行。』
「原来如此呢。」
潘丽宝轻轻挥了挥手。
红湖伯的身影逐渐变得稀薄,最终消失。
地神已经从她的心里消失,以原本的形式回归主人身边。所以潘丽宝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那么,既然事情已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潘丽宝稍微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后,展开幻翼。
「咦?」
艾陆可连忙抓住了潘丽宝的衣摆。
「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好歹也是个认真的妖精兵,如果偷懒太久会被骂啊。」
「潘丽宝。」
「嗯。」
「再见。」
艾陆可的指尖松开了潘丽宝的衣摆。
「……嗯。」
笑着竖起拇指后──妖精兵蹬地跳向空中。
3. 在雨中
下雨了。
而且持续下个不停。真是场漫长的雨。
中间一度有雨停的迹象。当时覆盖天空的云量也减少,能够清楚看见蓝天。所以「觉得不能一直待在小屋里」的两人才决定启程。
第一个失算,是在那之后不到半天,又开始下起大雨。
第二个失算,是那场雨立刻变得比她们躲进小屋时还强。
她们找到一个看起来还可以的洞窟后,立刻逃进里面。
「看起来还可以」表示满足了能够短暂停留的条件。那个洞窟不仅有一定的深度,高度看起来也不会轻易淹水,走起来不会太危险,洞内也没有比她们早到的麻烦对象。
不过与此同时,也只有还不错的水准。和那座山间小屋不同,不适合长时间停留。就算不会直接被雨淋到,风还是会把雨吹进来。而且既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也没有能用来遮挡雨声的墙壁。当然,就算肚子饿了也无法做饭。
「……该怎么办才好?」
阿尔蜜塔茫然地望着黑色的天空嘟囔。
「嗯~」
一旁的可蓉双手抱胸,发出呻吟。
「不如用飞的怎么样!」
「再怎么说都太危险了吧?」
「只要飞到云层上,或许就不危险了!」
「光是冲进那堆云里就非常危险吧?」
可蓉大声地喊了一句:「确实呢!」便继续抱胸歪头苦恼。
在如夜晚般的黑暗中,只有偶尔打下的闪电照亮刚才提到的乌云。那片云漆黑如墨,里面的气流宛如激流,如果飞进那种地方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阿尔蜜塔不希望这样。
不过这和怕死果然还是有点不同。她不希望事到如今才变得无法战斗;不希望来帮学姊们忙的自己,什么都还没办到就脱离战场;不希望让阿尔蜜塔这个人──这个存在,最后只变成一个扯后腿的。她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只能迎来这些讨厌结果的未来。
虽然或许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好冷啊。)
湿透的衣服剥夺了体温。这里无法生火,只能任凭体温持续下降。这样下去,感觉会生病。
如果稍微催发魔力,或许会有所改善。当然魔力本身就是对身体有害的技术,所以需要好好控制。没有做过这种控制训练的自己,必须特别集中精神才行。
阿尔蜜塔决定尝试看看。她试着想像某种刺刺的热能通过血管在体内循环,之后感觉全身都稍微变暖了。不晓得这算是进展顺利,还是在伤害身体,实在很难判断──
(咦?)
她感觉到一股不协调感,并非来自身体内侧。
「剑……」
是背在背上的遗迹兵器。尽管并未直接碰触,但那把剑还是对阿尔蜜塔催发的些微魔力产生了反应,而且还是至今从未有过的既强劲又剧烈的反应。
彷佛在对主人诉说着什么。
又或者正好相反──是在回应某人的诉求。
「帕捷姆……?」
几乎就在阿尔蜜塔说出这把剑名的同时──
天空──
「────咦!」
突然放晴了。
乌云和闪电,以及其他的一切瞬间消散。
大地上甚至没残留任何痕迹。不是被风雨吹倒的草木都消失了,而是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没被雨水淋湿。
彷佛刚才的所有体验都只是梦境。
「这是怎么回事?」
与松懈的声音相反,可蓉谨慎地以锐利的视线环视周围。即使这明显是异常状况,在视线范围内却没什么可疑的迹象。甚至让人觉得出错的可能是自己以为有下雨的记忆。
原本湿透的衣服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干。不过唯独身体内侧依然感到寒冷。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一道声音响起。
往右看。那里没有人,只有一片宁静的树林。
往左看。这边也一样,只能看见连绵的山脉。
正面──找到了。
一名白发少年不知从何时起站在那里。尽管没有大意,也没有移开视线,但还是无法确认他是何时现身。
「我找了好久……你们也是妖精兵吧?」
「你是谁?」
可蓉语气尖锐地问道。
「呃,我是你们的敌人。请多指教。」
「咦,啊,好的,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阿尔蜜塔反射性地低头行礼,但脑中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敌人?」
「是的。我是〈最后之兽〉的核心。」
「核心……吗?」
阿尔蜜塔缺乏紧张感地问道。
「呃,可是……」
〈最后之兽〉本身没有核心,所以才必须以地神们的记忆为基础捏造世界。阿尔蜜塔是这么听说的,后来也没有获得推翻这个前提的情报。
「你知道吗?」她朝旁边投以确认的视线,但可蓉没有回应。
「你自称是敌人。是想和我们战斗吗?」
她缓缓催发魔力,同时询问少年。
「……是的。我的这个世界,和你们的悬浮大陆群(世界)。究竟哪一边能够幸存下来……嗯,我要和你们进行像那样的决战。」
「你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少年仅仅一瞬间表现出明显的狼狈。
但他立刻恢复表情,自信满满地说:「当然有。」或许是原本就不擅长说谎和演戏,连阿尔蜜塔也看得出来那并非少年的真心话。
「你──」
「对不起,呃,请加油!」
少年似乎很慌张──不对,是真的很慌张地挥了一下手。
下一个瞬间,大地──
不对,是伪装成大地的一层宛如薄冰般的构造裂开了。
「喔。」
「咿呀!」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让人措手不及。
可蓉和阿尔蜜塔在失去落脚处后,坠入黑暗。
†
坠入黑暗后──
(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尔蜜塔自然陷入了混乱。
她混乱到忘记要展开幻翼,在黑暗中持续坠落了一段时间。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这里一定没有底部,所以无论是浮在空中还是坠落,都不用担心会死。
该担心的是其他事,例如──
「可、可蓉学姊!你在哪里?」
理应在她身旁的人不见了这件事。
「这里……是哪里?」
放眼望去,这个空间全都被黑暗笼罩,很难找到出口。
「有……有人在吗!有没有其他人在!」
阿尔蜜塔试着大喊。她当然希望有人回应,同时也期待能听到回声──借此确认墙壁或其他边界的方向。
只是她的期待落空了。
「…………?」
感觉听见了其他声音。
而且还是非常熟悉的声音。
「……优蒂亚?」
她侧耳倾听。不是错觉,她确实听见了。虽然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也无法说明自己为何能够如此确定,但那是优蒂亚的声音。
她看向声音的方向。
从那里能看见像光的东西。明明这里直到刚才都还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不知不觉间出现了光芒。
「…………」
她瞬间担心可能是陷阱,并因此犹豫了一下。
阿尔蜜塔在胸前握紧娇小的拳头。
然后,她大大展开幻翼,在黑暗中飞翔。
4. 梦镜的迷宫
面对那一击──
翠钉侯为了粉碎眼前敌人而放出的枪击,被大贤者施展咒迹防护壁从正面抵挡。应该说他原本打算挡下来。
但是区区人类展开的防护壁,当然无法阻止地神的攻击。连落雷都能轻易挡下的防护壁宛如丝绸般,被轻易撕裂,精密描绘的光之图形也化为无数碎片飞散。
长枪的枪尖固然没被挡下,攻击的轨道也没有偏离。长枪笔直朝目标逼近,然后撞上第二道防护壁。第二道防护壁也瞬间被撕裂消散,紧接着,第三道防护壁拦下了长枪。
即使是如丝绸般薄弱的防御,重复叠上几十、几百层后,还是能够稍微阻挡神明的枪尖。大贤者在双方交锋的瞬间,完成了这项伟业。
他避开了直击。
被枪击贯穿的大气发出怒吼,瞬间形成暴风。那阵风将大贤者和优蒂亚卷向高空──从结果来看,这让他们免于被后续的冲击波及。
「什……」
优蒂亚在空中扭转身体恢复姿势,然后展开幻翼撑住大贤者。
「刚才那个攻击……也太乱七八糟了吧?」
「哼。这点程度,离翠钉侯的全盛时期还差得远了。」
「不不不,那个居然还不是最强,这玩笑未免开太大了……」
优蒂亚此时才察觉。
大贤者的双手被染成了红色。他的皮肤、肉,甚至骨头都裂开了。
描绘高位咒迹时,有一种技术是让图形的一部分与自身连系在一起。在这种情形下,咒迹遭破坏时的冲击也会回馈到施术者身上。
不过这次的状况不同。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在攻防的瞬间描绘出好几百层的攻城战级防护壁。所以大贤者用最初描绘出的咒迹,强制让自己的双手手指自行行动。这样即使肌肉断裂、血管破裂或肌腱灼伤,也不会停止动作。
他就是这样施展出无论在数量或等级方面,都远远超越原本极限的防御。必须做到这种程度,才能勉强挡下翠钉侯的一击。
而即使做到这种程度,也只能挡下一击。
「……这既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找碴。老夫以前遇到的翠钉侯的长枪,可没这么容易挡下。老夫胸口上的大洞就是证据。」
大贤者瞬间瞄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在他的胸口上,有一道于过去的战斗中连同心脏一起被贯穿的旧伤。
「不幸中的大幸是,看来莫乌尔涅造成的伤还在。现在的翠钉侯只有和人类战斗时的末期,也就是最衰弱时期的强度。」
这算是好消息吗?
「最弱的时期就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才好呢?」
大贤者苦恼地说道。
翠钉侯攻击完后,以缓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整态势。他像拉弓般将长枪拉到肩膀后方,摆出准备再次攻击的架势。
「总之先离他更远一点再说!」
优蒂亚抱着大贤者飞行。
虽然她不擅长操控幻翼,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从刚才的那一击就能明白,如果维持同样的高度,无论拉开多长的距离都会瞬间被追上。所以她尽可能朝斜上方飞行,同时抬升高度。
不晓得有没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此时,优蒂亚想起了背上的遗迹兵器。如何啊,普罗迪托尔,面对这样的危机,就算是你也会稍微鼓起干劲吧?不行啊。果然不行呢。即使优蒂亚试着唤醒普罗迪托尔,但一样还是没有反应。
「不妙!」
大贤者在大喊的同时,拉了一下她的脖子。
优蒂亚失去平衡后,两人的高度瞬间降低。下一个瞬间,一阵飓风从旁呼啸而过。
「…………咦?」
两人躲过了攻击,但余波还是扯断了她几根头发。
「那是怎么回事?」
优蒂亚表情僵硬地问道。
「是个让人搞不懂原理的攻击!」
「什么意思!你这样还算是大贤者吗?」
「老夫也没办法啊,既然完全感觉不到空气的移动或振动,就表示不是风或冲击波之类的攻击,这不是能用一般理论衡量的东西!虽然感觉和气斩系的剑术招式很像,但这根本不是老夫的专业领域,所以老夫也不太记得!」
「什么意思!你这样还算是大贤者吗?」
「吵死人了!别只会大声嚷嚷,躲避攻击啊,下一波要来了!」
在两人大喊的期间──翠钉侯再次举起长枪。这次的架势和刚才有点不同。动作的幅度比较小──看起来是比起威力更重视连续性和速度的架势。
「不妙。」
优蒂亚心想这次真的无计可施了。
她本来想直接把这个想法说出口,但时间根本不够。
那阵飓风又来了。翠钉侯再次施放看不见的透明攻击轨迹。
†
阿尔蜜塔•赛蕾•帕捷姆在黑暗中飞行。
──好远。
无论再怎么飞,感觉都无法缩短距离。
即使如此,阿尔蜜塔仍持续朝光──能听见声音的方向飞行。
她开始在自己周围看见小小的光芒。
在持续飞行的期间,阿尔蜜塔逐渐看清那些光的真面目。
那些都是敞开的书页,是映照出某处景象的镜子,也是能看见陌生风景的玻璃窗。
在每一道光芒中,或是在光芒的另一侧,都有一个故事──亦即某人的人生经历。因为无法一个一个地仔细看,所以阿尔蜜塔只能隐约感觉到应该是这样。
就像走在美术馆的回廊上,眺望各式各样的作品。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阿尔蜜塔心不在焉地想像着。
假设……只是假设而已。若所有妖精的记忆或灵魂之类的东西,其实都在看不见的地方连系在一起。这里或许就是那样的地方。
据说所有妖精在很久以前都是同一个存在。阿尔蜜塔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听艾瑟雅学姊说过类似的话。某个巨大的东西碎裂后飞溅出来的小碎片,成为妖精的源头。而妖精们直到现在,仍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与那个巨大的东西连系在一起。
(──啊。)
前方的光芒变得更加鲜明闪耀。
听见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阿尔蜜塔确定这个地方与那道光,和这个声音主人的所在地连系在一起。
「优蒂亚──!」
她呼唤这个名字,将魔力催发得更加猛烈,并大大展开幻翼。
阿尔蜜塔冲进眼前那道逼近后变得更加庞大的光芒。
†
她作了一个梦。
很久以前,在优蒂亚还没获得优蒂亚这个名字之前。在她远离诞生的岛屿,刚抵达妖精仓库时的梦。
她曾因为想在厨房里帮忙而打翻锅子或盘子,然后受了重伤。当时造成了三道割伤,其中一道深深留在左手臂上。另外还有两道严重的挫伤,分别位于侧腹和右脚。侧腹那边的骨头甚至还因此裂开。
当然,她那时并不晓得自己具体受了哪些伤,也没有余裕思考这件事。只知道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身体各处都痛到动不了,真伤脑筋,明明原本只是想递番茄酱的瓶子给娜芙德姊姊。如果手没办法动,就不能继续帮忙了──年幼的孩子以她的方式想着这些事。
妮戈兰立刻赶到,眼眶含泪地喊了些什么,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她被送到医务室,全身被消毒药水、贴布、夹板和绷带等物品又贴又缠地卷了好几圈。最后,妮戈兰温柔地抱着她,哽咽地说道:
『拜托你,要活下来。』
虽然当时完全听不懂那些话。
不过她之后逐渐变得能够理解。
『我知道这对现在的妖精们来说很难懂。不过等你们长大后,一定会在某个时刻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在某一天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并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所以拜托你,至少要好好活到那一天──』
──不对,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吧?
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她开始清醒。
这只是普通的清醒,也就是从沉睡中恢复意识的清醒。优蒂亚因为冲击和剧痛而变得模糊的意识,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恢复。
(……唔,好痛……)
光是较大的割伤就有六道,尤其是右手臂的那道特别深。虽然不太想数有几道挫伤,但脚和肩膀的骨头应该断了几根。
(发生了,什么事──)
模糊的记忆也很快就大致恢复了。
或许是拼命逃跑的策略奏效,自己勉强在翠钉侯的枪击中保住了性命。因为在被攻击前全力将大贤者丢了出去,所以他应该也没事,大概吧。
不过自己已经遍体鳞伤到想发笑的程度。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动不了的话,结果还是一样,下一击就躲不掉了。
和小时候不同,这次妮戈兰不会赶来。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但自己已动弹不得。
(──我已经活够了吗?)
优蒂亚心不在焉地想着这种事。
(等长大后,会在某个时刻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啊。即便到现在还是没什么概念……但我有找到想做的事情和想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吗……)
翠钉侯逐渐靠近。
他已经不再摆出夸张的架势。尽管没有对受伤的对手疏忽大意,但也没必要刻意用大动作的招式收拾对方。毕竟只要举起长枪,然后刺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我没有想当的人或想做的事。但是,我有个想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