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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人为悲剧的阴暗单行道』-masked actors-(2 / 2)




(──独身者吗──)



根据艾德兰朵以前的研判,瑟尼欧里斯在构造上没办法拥有多位主人。尽管如此,黎拉当然不用说,历代主人们都顺利启动且使用过瑟尼欧里斯。



被红茶温暖而迷蒙的思绪中,浮现出一个可能的原因。



瑟尼欧里斯──剑没有自我,这里说的是造剑者的意志──真的非常珍视最一开始的主人。



所以,如果看到有人跟那位主人过着同样孤独的人生、抱着同样的伤痛、走着同样的旅途,就会将两者重叠起来,无法当作不相干的人。于是,它忍不住借出自己的力量。那是仅有赴往绝望战场的人才用得到的绝对死亡之力。



「原来是这样啊。」



艾德兰不禁轻声笑了笑。



真是坚强又可爱的家伙。就像是那个叫做威廉的少年。



会对那把最强古圣剑怀抱这种想法的也只有她一人了吧。想到自己没办法与其他人分享这份心情,艾德兰朵又陷入些许的落寞之中。



有人敲了敲门。一开始敲三次,隔了一下子又敲两次。



「进来吧。」



她回应后,门扉静静开启。



一名黑衣人行礼说了声:「打扰了。」便走进工房。



「要回报事情?」



「是的。首先,今天顺利喂完猫了。」



「……虽然这是正式命令,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这种事没必要一一回报给我啦。那些猫都过得好吗?」



「是的,食欲也没有问题。这次同行的还有亚斯普莱大人,猫咪们面对突如其来的访客也非常友善。」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那个正规勇者在搞什么啊?」



原本还在想她把师兄的圣剑融化后人就不知跑哪儿去了,结果竟然出现在那里。



「喂完猫后,她去施疗院探望克纳雷斯小姐。听护理师说,她们两位处得很融洽。」



艾德兰朵险些喷出红茶。



「喔……嗯。这样啊,嗯。」



对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而言,爱玛•克纳雷斯是不相关的人。纵使很抱歉将她卷入自家纠纷,但也没有立场继续探究人家的事。



出于这种台面上的方针,该怎么说好呢,她很难控制脸部表情。



「这方面还有其他报告事项,但还是先切入正题──这是那桩事件的报告。」



「嗯。」



艾德兰朵接过档案夹浏览一遍。



这是先前在纳维尔特里的暗示之下,她对那桩案件重新展开调查之后的总结报告,也就是叔叔打造的那把暂名「石笛」的圣剑下落,以及「余烬鼠」们的动静。除此之外,还有针对纳维尔特里怀疑赞光教会有内奸一事的考察。



「唔~嗯……」



她心里清楚,这么短的时间内查不出多少新情报。档案上的记述内容大多只是既有情报的二次确认。



其中一行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石笛』的完成度吗?」



约书亚打造的古圣剑洁尔梅菲奥仿制品。



暂且不管当事人的自称,约书亚•埃斯特利德无庸置疑是技艺顶尖的技师。就连艾德兰朵自创的模拟圣剑衣装技术,他不过是在设计时担任过助手,便精准地模仿出来。



而他的技术在制造「石笛」时似乎也全力发挥了出来。虽然档案中搜集到的约书亚行迹只是大量杂乱的笔记,但熟知相同技术的艾德兰朵浏览过一遍后,便大致掌握到她的叔叔以多高的精密度完成了什么样的东西。



然后,从中可以得到一个出人意表的结论。



「…………等等,这个……」



艾德兰朵皱眉。



她看到了不可能出现的……不对,是不该出现的数据。



或许是自己误会了。于是,她打算从头再读一遍──



「此外,最后还有一件来自施疗院的报告。」



「嗯?」



她抬起头。



「喔,刚才没说完的那件事吗?怎么了?」



「克纳雷斯小姐的病房在莱特纳小姐的指示下封锁起来了。」



「…………」



艾德兰朵拿起桌上的杯子。



然后一口气喝光红茶。



她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不定。



「…………这是怎样?」



对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而言,爱玛•克纳雷斯是不相关的人。纵使很抱歉将她卷入自家纠纷,但也没有立场继续探究人家的事。



这个台面上的方针虽然还在,但一码归一码。



「这是怎样啊!」



艾德兰朵大吼一声,猛然站了起来。



6. 因为是朋友(2)



施疗院──



她站在爱玛的病房前。



这里只有她一人。席莉尔去院长室说明情况,临走前还多唠叨一句:「已经过了一般探病的时间,还请你保持安静。」



(……只要别看爱玛周围的毒虫就好了……没错吧?)



敲了几下门之后──



「爱玛,你在吗?是我来了。」



她喊完,感觉到里面有动静。



「那个,对不起,出于某些因素只能站在门外跟你说话,你那边没什么问题吧?我想你这阵子会觉得很无聊,不过只能请你忍耐一下了。啊,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买来喔,有什么想要的吗?」



她这么说道,并意识到自己讲得有点快。



「黎拉小姐……?」



「是我喔。」



一阵怪异的沉默。



她觉得情况不对劲。



「爱玛,怎么了吗?」



「也不是怎么了……」



爱玛支吾其词。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铁定有事发生。黎拉有股破门而入的冲动,然而这么做会搞砸一切。她不知所措地踌躇一段时间后,情况便有了变化。



「你是所谓的正规勇者吧?」



────啊。



「爱玛。」



「听说你是非常厉害的特殊战士,远比其他成年男人都还要强大,轻轻松松就能消灭一头大鲨鱼。」



黎拉紧贴着房门,听到爱玛喃喃自语似的缓缓如此说道。



她原本想问爱玛怎么会知道,不过随即察觉到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虽然她没有将这些事告诉爱玛,却也没有禁止周遭的人说出去。如果是这里的医生和护理师跟她说的也不奇怪。



「爱玛,这是因为──」



「果然是有理由的吗?」



隔着门传来的嗓音带着一股不甘。



「你和纳维尔特里先生他们一样。因为正在对付坏人而不能放着我不管,所以才来接近我的吧。还打着朋友的名义。」



「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



爱玛的声音意外平静。而这比任何激动之举更能有力地道出爱玛心中的动摇。



为什么不说?



没有理由。起初是如此。没理由说,也没理由不说。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不要说比较好的理由,一个完全不重要的小小理由。爱玛是她以普通方式认识的普通朋友,她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出现其他特殊因素。只是这种无足轻重的理由。



正因为是无足轻重的理由,才不能当作借口。



黎拉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爱玛的问题。



「……对不起。」



门的另一端立刻传来道歉声。



「对不起。我本来没打算说这些的。」



那嗓音很无力。



黎拉看不见也能明白。爱玛现在一定正在笑着。



最起码是拼命地试图挤出笑容。



「对不起……」



不断重复的道歉声令黎拉难以再忍下去。



她逃跑似的从依然紧闭的门前离去。







同样的施疗院中,有个供访客休息的角落。



黎拉拿了一杯冷水,坐在长椅上歇了口气。



她想大哭大吼劈开大地泄愤。这种心情当然是有的,然而与此同时,她也庆幸着这样或许也不错。



虽然她不想用「彼此是不同世界的人」这种陈腔滥调,但简单来说就是如此。彼此在不同的地方过生活,有了短暂的交集后又分开,然后再度渐行渐远。这种事极其常见。纵使分别之际有些尴尬,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接下来……在不让爱玛发现的情况下悄悄解决掉她的问题吧。行使正规勇者大人的特殊能力,去帮助这位曾经以朋友称呼的对象──



「找~~到你啦啊啊啊!」



──她差点尖叫出声。



某个似乎散发着杀气的人一步一步地从走廊上逼近而来。



对方的表情因愤怒而扭曲,金色长发如蛇一般扭动,眼眸中寄宿着艳红的火焰,舌尖上有一小簇火焰摇曳着──虽然不可能真的长这样,然而黎拉确实有一瞬间出现了这样的错觉。



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站在那里,看起来非常不开心。



她摆出不可一世的架子,用充满压迫感的低沉嗓音说:



「我可都听说了啊,为什么要封锁那孩子的病房她的病症不是没复发吗你如果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实在无法接受要是我无法接受的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你那是什么脸?」



她的最后一句话忽然恢复成往常的语气。



「脸?」



「总觉得表情满僵的,好像很累的样子。」



「……喔,该怎么说好呢,是有点累。」



「嗯?」



艾德兰朵狐疑地探头看向黎拉的脸庞,仔细观察了几秒。接着,她突然直起身,从附近的柜子上取出访客用杯子,从水瓶倒入水之后,一屁股在黎拉旁边坐下。



「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全都说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你?」



「理由的话,要多少有多少喔。比如说,这里是我赞助的施疗院,埃斯特利德有权利与义务掌握爱玛•克纳雷斯的状况之类的。不过呢,并不是出于这些因素。」



艾德兰朵喝了一口水后继续说:



「现在只有我能在你身边听你说话。这样还不够吗?」



她竟敢这样说。



这到底是哪来的借口?不过──



「…………唉。你愿意听吗?」



「嗯。」



看到艾德兰朵一派轻松地点点头,黎拉便述说起来。



「真是青春啊。」



对于刚才发生在门前的那一幕,艾德兰朵这么评论。



「不不不,事情没这么简单啦。」



「简单?别小看青春啊,对年轻人来说,眼前的人生几乎就是一切喔。」



「不不不,我不是在说这个啦。」



「就是这个啊,不然还能是什么……我反倒有点放心了耶,你和那个孩子都能像这样正常地吵个架。」



「这很正常吗?」



「很正常啊。有些事不能告诉对方,有些事希望对方说出来,有时意见不合或发生冲突等,这些全都属于非常健全的友谊喔。」



友谊。



是吗?这就是一般所谓的友谊吗?



「……呿。」



这种道理她难以接受,也很想反驳回去,但找不到适当的措辞。她对友情这种玩意儿一窍不通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解决办法很简单,你们和好就可以了,再说一遍彼此是朋友就可以了。虽然可能会羞于启齿,但正因如此才具有绝佳的效果。」



黎拉觉得艾德兰朵说得太简单了。



然而,确实可以按照她说的尝试看看。黎拉心中隐隐约约这么觉得。没错,就只是隐隐约约而已。



「现在去好像也已经晚了。明天找个时间好好说声『对不起』吧。」



「嗯……」



黎拉点头的瞬间,看到艾德兰朵的表情温柔得要命,令她有些火大。



这时有脚步声接近。



席莉尔从走廊转角处露面。



「探病时间已经过了喔。」



她用一贯的表情叹了口气然后说:



「一般人大概都睡了,要聊天请小声一点。」



「啊……嗯,也对。」



艾德兰朵这才压低嗓音。



黎拉最近发现这女人虽然看起来恣意妄为又目中无人,却意外地容易对道理和常识妥协。身为组织的首领,这样究竟是好是坏?这是相当不好判断的难题。不过,当然没有判断的必要。



「另外,既然艾德兰朵小姐也正好在场,我能不能和你谈几件事?」



「当然可以。我可是有很多事想问才跑过来的好吗?」



艾德兰朵低声威吓道,急切得几乎坐不住。



这么说来,平常那名护卫并没有跟在她身边,黎拉到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而且她也没戴着听说是自制的长手套型圣剑(虽然不明所以,但事实就是如此也没办法),大概在那一晚坏掉之后就一直没修好。



她可能是认为在埃斯特利德的势力范围内遭到突袭的风险不高吧。



「关于那孩子身上发生的事,你要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喔。」



「好的,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什么事?」



「我想请你抑制住『石笛』的异禀,请问你做得到吗?」



「…………嗯?」



艾德兰朵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然后缓缓看向黎拉。



「抱歉,席莉尔的个性就是这样。」



黎拉无奈地摇摇头丢出这句话,而艾德兰朵则说了声「是吗」便无力地垂下头,静默片刻后才回答:



「我没见过实品,不能给你保证,但应该做得到。」



「这样啊,那真是好消息。」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问题的啊!」



艾德兰朵猛然抬头。



「我勉强可以不追究你怎么会知道『石笛』的机密,不过你已经查出那把剑是古圣剑的仿制品吧?那么按常识来想,理应会先怀疑那把剑是否能正常发挥圣剑的功能才对,你是根据哪一点判断它有异禀的啊?」



「小声点。」



席莉尔连忙捂住艾德兰朵的嘴巴。黎拉侧眼看着艾德兰朵搞笑似的噫噫呜呜怪叫的模样,便又说了一次刚才那句话。



「抱歉,席莉尔的个性就是这样。」



「露希尔•萨克索伊德是怪物。可以推测爱玛小姐的体质受到她的佩剑洁尔梅菲奥的影响,目前正逐渐转变为同一种怪物。」



黎拉是第二次听到这番说明,而艾德兰朵是第一次。



她愣愣地张着嘴巴,仅用表情诉说「这家伙在说什么鬼」。嗯,黎拉很懂她的心情。



「这是相当棘手的情况,不过还是有几个或许能破除困境的线索。第一个是露希尔•萨克索伊德使用洁尔梅菲奥的期间,是作为正规勇者……也就是作为人类而活。照这样来想,至少当时有『让露希尔变成人』的方法。」



「……纪录可能遭人窜改了,不然就是跟别人的纪录混在一起了,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即使是超乎常理的事,艾德兰朵依然积极地尝试讨论,这样的态度值得高度赞赏。



「有的,但毕竟无从确认,深入探究也只是原地打转,没有任何益处。眼下先利用手上的依据找出能够取得最大成果的手段吧。」



「身为经营者很难认同这种理论啊……」



艾德兰朵嘀咕道,但这也表示她心中除了经营者以外的部分都接受了这个理论;无论是作为技术人员、开发者还是其他身分。



「第二个线索,就是古圣剑洁尔梅菲奥的异禀。强行启动那把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使用的圣剑之后,发生了什么后果?」



「翠银斑病扩散了。」



「那是失败导致的一部分结果。更根本的目的是什么?」



「……试图将人类变成那种翠银色的怪物。」



「没错。洁尔梅菲奥在寻找自己的使用者『怪物露希尔』,甚至意图创造一个出来。也就是说,那把剑所设想的主人是……」



「嗯?」



艾德兰朵皱起眉来。



「呃……啊,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表情终于绽放出恍然大悟的光采。



「洁尔梅菲奥的使用者必须是『怪物』。然而,露希尔本人在使用洁尔梅菲奥的期间却是『人类』勇者。归根究柢,所谓将怪物变成人类的手段……不,那正是古圣剑洁尔梅菲奥的异禀!」



「这样的推测就成立了。」



席莉尔一副「能理解这么快真是太好了」地耸耸肩。



「只不过,要将洁尔梅菲奥本身用来做这件事的话,以各方面来说都极为困难,而且也很危险。就算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光是体质,连精神都会遭到露希尔本人覆写,这种结果也令人高兴不起来。」



艾德兰朵同意地点点头。



「所以就轮到洁尔梅菲奥的仿制品『石笛』出场了呢。」



「是的。如果能巧妙地抑制住机能,将『人类爱玛•克纳雷斯』覆写在她身上的话,那就万万岁了。即使成果没有这么理想,至少可以争取时间寻找下一个方法。」



席莉尔语气平淡,却说出偏向蛮干的一番理论。



尽管如此,现在的情况本来就没办法奢求太多。以溺水者捉住的救命稻草而言,这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不过,那个『石笛』的下落……」



「我们接下来就要展开搜索。既然交到了其他组织手上,比起动用埃斯特利德商会的情报网,更可能是流浪者利用了秘密门路吧。」



我们?



这么想着,黎拉看向席莉尔;而席莉尔则回了个「勇者大人当然也要一起来啊放着你不管不晓得你会做出什么事来」的眼神。是是是,她早就知道了。



「好,看起来有胜算值得赌一把,我会全面信任你们。但最后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知道『石笛』的完成度高到足以让异禀安定下来呢?就连我直到刚才接到调查报告之前,也完全没想到这个。」



席莉尔疑惑地倾过头,摆出稍作思忖的动作──



「啊。」



接着,她露出了「糟糕,没想过这一点」的表情。



「……席莉尔?」



「说来确实如此,仿造古圣剑这等伟业,正常来想根本是胡闹。我没想到从根本就失败的可能性,这是我的疏忽。」



「与其说疏忽,你这样就是跟『先相信发生了不得了的奇迹吧』这种话差不多的胡言乱语。」



席莉尔清了一下喉咙后回道:



「请当作是我很相信约书亚•埃斯特利德这名技术员。」



「……你这样讲我就没辙啦。」



艾德兰朵无力地笑了笑。



「我明白了。调整相关工作我会全揽下,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们了。另外,虽然称不上线索,不过我这边有一些或许可以推动调查的情报,你们拿去吧。」



7. 爱玛·克纳雷斯的病房



这孩子的睫毛好长啊。



这里是爱玛•克纳雷斯的病房。房间主人正裹着白色被单躺在床上静静睡觉,连一声鼾息都没发出来。



她目前是谢绝探病的状态。不过原因并不在于疾病,而是具有特殊视力的人靠近这里会造成危险。至于没有特殊视力的普通人还是可以稍微探望一下。



席莉尔说:「附近飘着一些看不见的肉食妖精,要是被发现就会化成实体攻击过来。」但坦白说她没有听明白。



因此,艾德兰朵现在离爱玛非常近。



能好好看看她的脸不知是几年前的事了。她本来是自己再也见不到第二次,也不该再见的对象。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不能与这个少女产生交集,所以自从换成这个名字之后,自己就澈底与她保持距离直至今日。



本应是这样才对。



「让你吃苦了。」



小孩子独自生活不可能是件易事。虽然间接透过古网区尽量提供了支援,但绝对不够充分。



对小孩子而言,身边有人陪伴才是最重要的吧。然而,这孩子别说家人了,连朋友都交不太到,就这样努力活到了这个年纪。



──我看起来很冷静吗?



──可能是因为我没什么留恋吧。



前阵子她和爱玛在没有面对面的情况下简短交谈过。光是这几句话就清楚传达出这孩子的自我评价。不被任何人需要,不被任何人依赖,所以活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她很想说「别开玩笑了」。



但自己没有这个权利,只能心怀不甘。



「嘿。」



她用指尖轻戳沉睡少女的脸颊。好柔软。



手指越压就陷得越深,触感像刚出炉的面包。



唔。这有点好玩,而且感觉很舒服。



用手指压住,脸颊凹进去。再加一根手指,脸颊歪曲了。



爱玛睁开眼睛。



「…………」



「…………」



数秒的沉默。



「噢噢!」



艾德兰朵连忙抽回手,顺带连同椅子后退三步左右,甚至转过身背对着床。



「咦……」



背后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



「大姐姐是……?」



「我、我是那个……只是路过的,对,算是这间医院的高层吧。」



「啊……是医生吗?」



当然不是。虽然不是,但她误会了也好,不需要特地订正。



「好像有股熟悉的感觉……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是你的错觉啦,哦呵呵。」



惊慌之下,她的语气变得连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这到底是谁啊!



「这……这样啊……」



她的声音显得落寞消沉。



艾德兰朵发觉她的样子有点怪。



「怎么了吗?是不是不太舒服?」



艾德兰朵就这样背对着她问道。



现在爱玛的身体并不在正常的状态里,若有异状就必须确认才行。



「啊,不是的,我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因为一些个人的事情而正在自我厌恶当中。」



「喔,是这方面的事啊。」



艾德兰朵放心了,但随即又转念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个……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试着讲出来呢?说给我这个医院高层听听。」



「咦?那个,真的是很个人的事情啦。」



「比起非个人的事情,这个更能毫无顾忌地找人商量吧?」



「是、是……这样吗……咦?」



艾德兰朵也觉得自己这番说法不太合理,但看到这孩子几乎要顺从接纳的模样,便不禁担心起她的将来。



「我对黎拉小姐……说了很过分的话。那个,黎拉小姐经常来探望我,呃,她是我的朋……认识的人。」



应该算是不出所料吧。她从黎拉本人那里得知的事情,现在又从另一个当事人口中听到了。



「她是一个非常厉害、非常特别的人,所以……」



两人说的内容并没有出入。爱玛得知她所不知道的黎拉另一面之后,似乎不小心对黎拉坦言道出了内心的困惑。而两人都对此感到震惊,彼此找不到下一句话语,就这样拖到了现在。



真是青春啊。



除此之外没别的感想了。两个人都很可爱喔。



「我已经被她讨厌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在烦恼同一件事。



「那位勇者大人没有奢侈到可以随便抛弃朋友喔。」



「咦?」



艾德兰朵瞥了眼床边桌。上面放着席莉尔拿来的绘本,封面她看过。记得是描述一名公主因为故国遭到巨大青铜龙焚毁而无家可归,于是在全世界四处旅行的虚构故事。



「黎拉是某个遥远国家的公主,这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



「她的国家在她还小的时候就灭亡了,全家只有她一人幸存。大家都很同情她,也有许多人因为她有剑术才能而叫她去战斗,还有一些人单纯看不惯她这种生存之道──她的身边净是这种人。」



顺道一提,我属于最后那一类──艾德兰朵将这句话放在心里。



「住在巴杰菲德尔的人没办法有共鸣就是了。听说在大陆那边,正规勇者这个头衔真的很沉重。所以……她好像没有任何能够真的抛开那个头衔与她相处的朋友。」



背后的爱玛气息微微颤抖着。



「我……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



「就是说呀,应该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吧。」



她听到爱玛「啊呜」地发出几近悲鸣的声音。



「哎,没关系啦,这种事很常发生在朋友之间。明天跟她道个歉,两人言归于好就可以啦──」



情况有异。



近乎骚乱的多人脚步声,从走廊越走越近。



「怎么了?」



「快躲进被子里。」



艾德兰朵从椅子站起来,并且紧盯着门。



她轻触藏在袖子里的手环型护符。尽管这个护符真的只能起到最低限度的护身功能,但远胜于什么都没有。



脚步声停在门前。



门把转动起来。然而,门上锁了打不开。只见门把喀嚓喀嚓地用莫名缓慢的速度转动好几次,但当然还是打不开。



随着一道破坏声,门被踹破了。她听见爱玛压抑的惊叫声。



闯入者是一名驼背的巨汉。不对,是由他率领的一整个集团。所有人都精神恍惚似的面无表情,并且眼睛里寄宿着怪异的紫光。



「……哎呀?」



另一名巨汉像是感到拥挤似的弯着腰,推开领头的男人进入病房。



「真是难得的面孔啊。我听说探病的时间已经过了。」



她认得对方的脸。



而且完全没预期会见到这张脸。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她心里浮现疑问,但要是现在露出慌张的模样,绝对会被对方趁虚而入。艾德兰朵挂起不屑一顾的笑容说道:



「要这样说的话,这间病房早就禁止探病了喔……埃克哈特•卡拉森。」



「嗯?是这样吗?」



穿着祭官服的巨汉摸着下巴装傻地回道。



「就算撇开这个不谈,你们一大群男人闯进女孩子的房间也不对吧?」



「喔,真是抱歉。他们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埃克哈特往前踏出一步。



在慑人的气势之下,艾德兰朵差点往后退一步,但随即站稳脚步。她的背后就是爱玛的床。



「……能请问一下你们的来意吗?这孩子除了可爱得惊人之外,就只是个平凡无奇的普通人。我不认为她会跟卡拉森事务所的事业有关联。」



「嗯?不该用肤浅的三言两语来限缩一个人的可能性吧?」



穿着宛如圣职者的男人,说出了宛如圣职者的一句话。



「暂且不谈这个。想将这个少女捧上舞台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熟识。礼服可都订制完成了。」



「要在社交界亮相的话,必须由监护人居中安排才行。淑女的登场总不能办得过于随便吧?」



「嗯,有道理。我就跟对方这么说吧。」



空洞的随口应酬在这里划下句点。



埃克哈特又上前一步。



从他本身的体格、全身的肌肉量,以及练出高水准武术的人特有的挺拔身姿来看,纵使和勇者们无法相比,他本身无庸置疑就是极强的战力。再加上,他后面还有一堆手下在待命。



相形之下,艾德兰朵就是个弱女子,而且只带着图心安的护符。



(要是有「朱纱玫瑰」的话,这些家伙算什么。)



她不甘心地咬着牙,但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她必须想办法靠手上仅有的护符突破这个困境──



这一瞬间发生了许多事。



照顺序来看,首先,走廊上的男女都被打飞了。然后,埃克哈特往旁边跳了过去。再然后,明明是在室内却刮起惊人的强风。伴随「砰」的巨响,艾德兰朵斜前方出现了某个东西,她的头发仿佛要断裂似的狂乱纷飞,耳边传来自己「呀」的小小惊呼声。



一眨眼过后。



有个少年挡在艾德兰朵面前。



若要问他是何时出现的,那会是个蠢问题。他当然是与那阵风同时出现的。或者应该说,他是一边掀起那阵风,一边以名副其实快到看不见的速度冲了进来。尽管有点偏离正常思维,但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结论。



少年──威廉回头看她。



「虽然不清楚情况怎样啦,但我站在你这边没问题吧?」



「咦?咦咦咦……什么?」



「嗯,身为正义的伙伴就该如此吧?」



艾德兰朵还在困惑之中,反倒是埃克哈特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是,我才不在乎什么正义哩。」



威廉不知怎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在妙龄少女面临危机的千钧一发之际赶来搭救,这不正是故事中描述的正义骑士Chevalier吗?不过,你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刚好了。」



「我又不是算准时机才出现的。」



威廉嘀咕道,依然一脸不悦。



(没有刻意算准时机却来得这么刚好,这也很不得了吧?)



艾德兰朵忘了自己的处境,开始担心少年的未来。这种情况要是发生太多次,可是会让女孩子误会的。当然,她并没有说出口。



「那么,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埃克哈特先生?」



威廉向穿着祭官服的巨汉问道。



说起来,将准勇者威廉等人招募至巴杰菲德尔的窗口,就是卡拉森事务所。也就是说,这两人已经打过照面了。



「深夜怎么可以带着大军闯进病房呢?我是不清楚巴杰菲德尔的作风啦,最起码以赞光教会教导的是非观念来说是不对的。」



以巴杰菲德尔的常识来说当然也是不对的──艾德兰朵如此心想,但没有插嘴。



「说明吗?可以是可以,不过说完你就会让开吗?」



「……那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在这种情势下,他还能回得这么理性。



「这样啊。若是如此,多少得耗费一点时间了呢。」



「我也可以干掉所有人之后再听你说啊,反正花不了多少工夫。」



这么说也没错。尽管威廉本人自叹比不上正规勇者,但从刚才的动作与沉稳来看,实在不觉得他的能力会输给其他人。



「放出这样的狠话,却还是打算听我说啊?」



「不然呢?」



威廉一脸无聊地回道。



「你也说过自己是个功利的俗人,为达目的可以毫不犹豫地装成善人。同样地,既然你如此大费周章装成坏人逞凶斗狠,表示背后有其目的。看来我现在该摧毁的是那个部分,而不是你本身。」



说着,威廉缓缓握紧拳头。



「在你全盘托出之前,就算是废话我也会听。」



「…………到了这个节骨眼,我才发现自己似乎太小看你了啊。」



埃克哈特的语气听起来很佩服,不,他是真的很钦佩威廉吧。



「要投降吗?」



「不,我有个提议,现在能不能暂且帮我一把呢?当然,等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会跟你讲明一切。」



「我告诉你,胡乱鬼扯拖时间也是没用的喔。」



「不,我是真的想说服你。毕竟我是──」



巨汉笑了笑,说出后半句话:



「你的朋友啊。」



艾德兰朵感觉埃克哈特的眼瞳深处泛着黑夜般的紫光。



「嘎!」



威廉的身体仿佛抽搐似的震颤着。



他就这样颓然跪倒在地。



「威廉!」



艾德兰朵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情况急转直下。



「本来是设置来当最后杀手锏的,没想到才刚开始行动就得用掉了。」



埃克哈特的语气一派轻松,可想而知这个情况绝对在他的预料之内。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虽然稍微被打乱了顺序,但你现在就成为我们的同伴吧,准勇者威廉•克梅修。」



「这……是什么啊……」



「这叫做魅惑咒视,一种能捕捉对方精神加以操控的小戏法。虽然很罕见,但总该听过吧?」



「什么鬼,我才没听过……」



「唉呀。我听说赞光教会的讨伐对象相关纪录中,有几个前例的呀。」



「很不巧,我在这方面学艺不精……嗄!」



少年抓紧脑袋,力气大得像是要用两只手掰开似的,就这样痛苦挣扎着。



「威廉!」



「快点……逃!」



威廉厉声制止打算冲过来的艾德兰朵。



「我撑不了几分钟!在我变成追兵前,快逃到我追不上的地方!」



「可是……」



她回头一看。只见床上──从被单里探出头的爱玛一脸呆愣,还搞不清楚情况。



房里只有一扇门,而且被埃克哈特及其手下挡住了。如果艾德兰朵只有自己一人,应该能够逃出生天,问题在于她没办法带着其他人一起逃出去。



「那孩子你不用担心!」



威廉吼道。



她看见他的脚边正在滴血。那是自残导致的,借此强硬地维持住。他自己挠破了前几天在船上留下的伤口。



「以翠色大钉起誓,我绝对不会让那孩子受到伤害,快走吧!」



────唉,真是的。



艾德兰朵早就明白,她继续留在这里也派不上任何用场。如果想尽办法逃出去的话,她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因为早已明白这一点,她只能毅然抛开诸般顾虑,选择转头离去。



她扑向依然在发呆的爱玛,紧紧抱住了她。



「我很快就回来接你。」



她轻声细语地留下这句话。



紧接着,她立刻放开爱玛,前往门的反方向──窗户,然后用身体撞击一下,跳到了外头。



巴杰菲德尔的形状宛如盛在盘子上的布丁。



盘子是外缘那些绑在一起的木筏,而布丁则是将昔日的遇难船残骸组装起来建立而成的大型构造物。



这间病房在埃斯特利德商会的地盘中属于较高级的区域,位于布丁的中腹地带。也就是说,窗户外面离地面相当高。



艾德兰朵开始下坠。



原本看起来很遥远的地面(其实是木筏),正以令人心生恐惧的速度逼近。



「『飘散吧』。」



艾德兰朵说出规定的暗号启动手环的护符。她的体重几乎消失。她落在系船索上站稳,利用钢索的弯度减缓下坠的势头,然后就这样往下方冲过去。



艾德兰朵是头脑派,不擅长做这种体力活。不过,真要做的话她也会全力以赴。这种逃跑方式一般人应该追不上。只要在非同一般的威廉能够行动之前,藏身于夜色里就好。



她感觉到侧腹传来一股灼热。



(啊。)



她失去了平衡。



脚从系船索上踩空。



被小刀之类的利器射中了──当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脚下什么都没有,接下来只有不断坠落。







一片黑暗中,响起小小的溅水声。



「嗯?」



正在俯瞰街景的埃克哈特眯着眼睛。艾德兰朵穿着红白色衣服,又有一头金发,照理说在黑夜中很显眼,却已经看不见她的背影了。



「虽然有击中的手感……但不觉得这样就能置她于死地啊。」



低声说完,他将举在手中的第二支投掷钉收进怀里。



「就算受伤也不能就这样作罢。十来个人去搜索一下,确保斩草除根。」



他一边左右摇动下巴一边发号施令,原本在走廊上静静待命的人们都缓缓动了起来。



「──等一下!」



传来一道微弱但清晰的少女嗓音。



「请等一下。」



爱玛•克纳雷斯从床上跳下来。



「你的目标应该是我,而不是那个人吧?那么,你把我带走吧。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



埃克哈特扬起眉毛,走廊上的人们都停止动作。



「如此一来,那两个为了保护你而流血的人可就徒劳一场喽?」



「这个……是这样没错。」



爱玛的视线落在地上。



「但只要我不在的话,一切就到此为止了。反正我帮不上任何人的忙,最起码不想给人添麻烦。」



埃克哈特的柔和表情转瞬间狠戾地扭曲起来。



「讲这种话有够无聊。唉,简直无聊至极。」



「是啊。虽然不清楚,但我大概回应不了你的期待。我一直都是这样。无论是谁的期望,我都回应不了。」



爱玛自嘲地笑了笑。



「连卖内脏都没人要吧。」



「……我没打算卖你的内脏。」



埃克哈特无意间轻轻晃动一下。根据不同见解,看起来可能像是打算接近爱玛的预备动作。



两人之间闯入了一名少年。



「嗯?」



威廉依然垂着头一言不发,仿佛要保护爱玛似的站在那里。



「你做什么?支配不是完成了吗?」



埃克哈特问道,但威廉没有回答。



「快让开,威廉。」



埃克哈特语气强硬地这么一命令,威廉便顺从地让开了。不过,他摆出重心稍微放低的姿势,透露出自己依然保持着临战状态。



「……原来如此。以神的名义起誓,借此束缚住自己了吗?这已经与自身意志无关,现在的你就是没办法伤害这个孩子,是这样没错吧?」



埃克哈特试探性地这么问道,然而威廉仍旧没有回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那就让你带着那名少女好了。」



放弃似的丢下这句话,埃克哈特便转身离开。



X. 古老怪物的心愿(2)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化为人形的怪物跑出森林去见骑士的后续。



它来到村庄后,得知了许多那位骑士的事迹。



那个男人名声响亮,即使它不擅与人交谈,还是可以接二连三地听到他的消息。



他歼灭无数魔兽和异种族,立下大量战功。一再建功扬名到最后,他终于有了教会作为后盾,得到属于自己的国家──骑士领,成为青年君王。他与自小一起长大的公主结婚、生下孩子,直到现在依然与朋友们共赴战场杀敌──



将他比喻为传说中的「勇者The Brave」转世也不为过。它所追寻的,就是这样的人物。







『哦?你住在那座森林的附近啊!』



那名骑士犹如少年似的脸上绽出光采,身体向前倾。



『真令人怀念耶。虽然我现在是这样,但以前可是非常弱的啊,曾经差点死在那座森林里呢。』



化为少女样貌的它急切地连连点头。



找到他了。接近他了。成功跟他攀谈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正当它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无意间谈起一些故乡的事,没想到骑士就主动拉近彼此的距离了。



『当时只有我一人,而且走得太深了,没有同伴追得过来,所以我已经完全放弃了。大概就是「之后的事就拜托大家了,就算少了我也要过着幸福的生活啊」这样的心情,然后啊、然后啊,惊人的事情就发生了。』



骑士周遭的同伴们纷纷笑了起来。



『又来了,又要开始了啦。』『骑士王的「水泉少女」的故事来了。』『这家伙一开始讲就没完没了。』『你老婆也差不多该生气了吧。』每个人都不客气地这么说道。



『……有人救了我。明明森林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却不知何时被搬到了清澈的水泉旁边躺着。身上的伤口也都粗略地处理过了。』



骑士将手放在胸前的铠甲上,陷入回忆之中。



『我没能向那位恩人道谢。我一醒来,对方就立刻跑掉了。唯一留在脑海中的只有模糊的身影。不过,有一件事我非常确定……』



它吃了一惊,心跳猛地加快。



骑士谈起的回忆正是彼此相遇的情景,它终于理解过来了。



『……那绝对是一个大美女。』



骑士铿锵有力地断言。



他的同伴们哄然吵闹起来。



『先听我说完啦。那处水泉大概住着水精吧。你知道吗?那是喜怒无常的大自然精灵,会袭击人也会帮助人。据说他们外貌很像人类,所以就算是绝世美女也不奇怪喔。喏,我说得有道理吧?』



呃,唔,这个,该怎么说才好……



它什么都答不上来,觉得心慌意乱。刚才那番话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在说森林里那场初遇,却似乎发生了致命性的矛盾,或者说存在着决定性的偏误。



『我希望有机会还能再见到那个水精。虽然不晓得她下次是否依旧待人友善,但我还是想当面对她道声谢。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啦,我是说真的……所以,你知不知道那座森林有哪些风俗信仰或传说啊!』



他猛地将身体探向前,令它为难不已。



它只知道一个关于那座森林的传说。那就是以毒虫为形的恶梦,以及无数毒虫围绕身边的怪物;亦即它自己。



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啊,抱歉,我只顾着讲自己的事情。那个……虽然现在才问有点迟了。』



当它仍在支支吾吾之际,骑士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这种事它从来没想过。



以前曾在森林里发现一个小女孩的遗骸,当时小女孩的几件携带物上所写的名字还留在记忆中。它犹豫片刻,将浮现在脑海的名字说出口。



『啊……这名字真好听,很适合你呢。』



啊啊,胸口这份悸动,究竟该怎么形容呢?



它从这一刻起,成为了有名字的人。



与此同时,它开始努力贯彻这个身分。自己并不是无名的怪物,而是一个拥有名字的人类……它完全沉浸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幻想中。



幸运的是,他当时正处于对抗土龙的长期战争中,所以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



幸福的是,他记住了它的(伪造)样貌,自那时起就经常主动过来攀谈说笑。允许它靠近他、陪伴在他身边,哪怕只有一时半刻也好。



而不幸的是,这段时光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



──你本身会产生抗性,导致效果减弱而出现破绽。这个魔法终归有一天会失效。



──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忘记。



护身符逐渐失效。



白皙的肌肤黏糊地融化开来,仿佛溃烂一般。



伴随撕裂般的头疼,额头上隆起一颗巨大肉瘤。



此外,即使自己看不到,也能清楚感受到那些隐形的毒虫──那侵蚀世界的剧毒又一如往昔地开始在自己身边飘荡。



它叹息着。



它呐喊着。



它经历一番挣扎、苦恼、思索,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若是护身符失效,只要补充护身符就好。如果又没效了,那就再补上去就好。



将丑陋皮肤遮起来的护身符。



将丑陋犄角塞回去的护身符。



让谁都看不到毒虫的护身符。



制作方法早已记住,要重做几次都行。



这是为了保持这副人类少女的样貌,好让骑士主动过来攀谈说笑。



也是为了让他用那个原本属于别人的名字来称呼自己。



更是为了长久地、永远地活在这样的幸福时光之中。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



怪物已达成心愿,却又盼望着更多。



心底清楚,也能够接受这段时光迟早会结束。



然而,绝不会是现在。那一天一定相隔久远之后才会来临──它如此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