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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仍要活在今日」-stained glass-(1 / 2)



1. 微笑的面具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童话。



在人类仍在地表繁衍昌盛的时代,是母亲会用来哄孩子睡觉的优美民间传说。



当然,这一类的故事通常在细节处有许多不同的变化。每经过一次口头转述,或是每当重新编辑成册时,传承下来的细节都会一点一滴地慢慢改变。然而,即使如此,故事的要旨还是几乎没变,就这样一直流传了下来。



据说,有个鞋匠因为工作忙不过来而苦恼不已,这时有个小矮人来找他,表示愿意帮他工作以换取少量的牛奶。



据说,由于小矮人的身体太小了,并没有办法像人类一样手脚俐落地工作,一个晚上最多只能做好一只鞋子。



在流传下来的故事中,还有像这样的说法。比方说,小矮人喜欢恶作剧,趁人稍不注意,就会肆意破坏东西后溜得不见踪影;也有说,小矮人拥有大量的金币,他们会将金币藏在地底深处,或装在坛子里随身携带。只要顺利逮住一脸开心地四处逃窜的他们,或许就能一夕致富……



这些和蔼可亲的邻居,为人类的历史轻轻添上了一笔纪录。



──也就是名为「小矮妖【Leprechaun】」的古老妖精的故事。



「……原来如此。」



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喃喃说道。



他是一个身穿军服的堕鬼族【Imp】少年,有著色泽黯淡的银发和淡紫色眼瞳,身高不算高也不算矮,一张讨人喜欢的笑脸上戴著小小的眼镜。



「我懂了。」



他阖上书本。



这本书是他从城里一间生意冷清的租书店借来的。体裁上属于为学生量身打造的入门书,将现今已经失传的古代神话传承汇整得相当简单易懂。



本来的话,费奥多尔对远古历史和超自然性质的相关记载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他的眼睛被「小矮妖」这个字眼给吸引住,不禁阅读了起来。然后,他也忍不住将书中描述的古代「小矮妖」,和他认识的「黄金妖精」拿来比较。



身体(尽管有程度上的差异)很小。



会为人类代劳工作。



有一点笨手笨脚。



喜欢恶作剧。



而且,只要稍没注意,就会立刻消失到不知道哪里去──



哦,的确如此。虽然不能说完全一样,但主要是个性和特质方面都实在非常相似。



「也就是说,你们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啊。」



他嘀咕著,并用手指抚摸书本的封面。



代为完成必须要有人去做的工作,就是她们的角色定位。



她们肯定只求自己能够留在人类身边为其效劳。而且实际上,只要得到些许牛奶之类的东西,她们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吧。



然而既邪恶凶残又丧心病狂的人族【Emnetwiht】,绝对是将她们抓起来榨取黄金等物,日复一日不停地使唤她们做鞋子。



「那些家伙活该会灭绝。」



人类这种生物早已随著曾经肥沃的大地一同毁灭了。



来历不明的侵略者──被称为〈十七兽〉的暴徒,将那片大地破坏殆尽。它们展开摧毁与削减的行动,令万物枯朽腐败,抹消一切。



勉强活下来的幸存者不得不移居到〈兽〉的獠牙触及不到的场所。具体来说,就是天上。前往以数以百计的悬浮岛构成,广大的──但相比过去的茫茫大陆不过是沧海一粟的──崭新世界。



在那之后,五百年的光阴过去。



悬浮大陆群绝对不是乐园,也并不安全。必须一再付出大量牺牲,挥去大量泪水,才能维持住这个小小的新世界。



而且,这个世界仍旧在持续缩减当中。



一个又一个的悬浮岛被击坠。某些岛是面临来到天上的〈兽〉威胁而沦陷,至于某些岛则与前者截然不同,是因为岛上居民的所作所为而导致坠落。



这是众所皆知的常识。



并且,也没有人可以否定这样的事实。



世界一度濒临毁灭。



然后,现在也正迈向毁灭之路。与此同时,还一边压榨会哭会笑的黄金妖精的生命,快意享受薄冰上的和平。



「这些家伙活该要灭绝。」



费奥多尔的视线落在握紧的拳头上,再次重复著这样的话语。







那天之后,经过了十天左右。



简单谈谈这段期间的变化吧。



首先,构成莱耶尔市的机械装置正顺利且急速地持续劣化中。



很久以前,当这个城市不再是矿山都市后,许多技术人员便离去了。三十九号悬浮岛遭到〈兽〉吞噬,而传出下一个就轮到三十八号岛时,剩下的大多数人也纷纷逃走了。还留在这个都市的人们,根本没有办法去维持这些构成立足之地的机械装置。



坏掉的机械不会自行恢复。一旦超过了极限,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这里的人只能无视机械状况不佳,放任故障问题不管,舍弃毁坏的部分,就采取这样的形式过日子。



在一个月前,这个城市舍弃了将近一半作为分销枢纽的港湾区块。然后在这十天之间,发现将近两成市区的机械部分失去控制,因而指定为危险区域,禁止市民进入。



莱耶尔市还没有灭亡。但是,正一步步地确实缩减当中。



再来谈谈另一件事情。



催发出超乎常识的强大魔力的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因为陷入人格崩坏或其他原因,始终沉睡不醒。



完全没有恢复意识的徵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想当然尔的事情。



苹果──那个一有机会就全力往费奥多尔的肚子撞过去的年幼妖精,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维修建材、炮弹、火药、食材、各种嗜好品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他盘查一个个木箱的内容物,并用手上的物资清单比照。比方说,标签有没有贴错,或是数量和记载的是否吻合,抑或是在配送途中,有没有发生不肖军人私自侵吞的情形。



这次从护翼军中央运送来的补给物资数量,足足有两艘运输飞空艇那么多。



「──好的,我确实点收完毕了。」



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从手上的物资清单中抬起头,环视一圈堆积成山的木箱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了,清单上这个写著『保密』的箱子,到底是什么啊?」他用手背轻轻敲了敲手上的清单。「说是按艾瑟雅二等武官的权限,直接移交过去了。」



「哦,就是上次那个嘛,缠了一圈圈锁链的黑色大箱子。」



「噢,那个一看就很可疑啊。」



「实际上也真的是很可疑。」



隶属运输队的蛙面族【Frogger】一边吞吐舌头一边说道。



「里面装什么也没有告知我们运输艇喔,只叫我们小心搬运,不要打探装在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具体交代要如何对待货物,搞得我紧张兮兮的。」



「啊哈哈,真是辛苦了。」



这时候,费奥多尔压低了嗓音。



「……我听说,里面装的可能是那个『大贤者的遗产』。」



费奥多尔用一种「完全是瞎扯闲聊而已」的口气说道。



无伤大雅的传闻是一般军人的最爱。不出所料,蛙面族瞪大眼睛注视著费奥多尔,表现出对这个话题的兴趣。接著,他也跟著压低嗓音,环视四周一圈后说道:



「就是之前那个都市传说对吧?这几年护翼军最高层之所以忙得不可开交,是因为大贤者已经离开这片天空的缘故……没错吧?」



护翼军这几年有一点不太对劲。



虽然还不至于端上台面议论,但台面下已经悄悄传开了。



护翼军是为了保卫整个悬浮大陆群而存在的军事力量,这是大前提。而且起码这一点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都没有改变。在这个情况下,这两三年来,护翼军开始迷航了。拆解成本昂贵的兵器,反而投注钜额资金在成效令人存疑的新型兵器上;还有意图不明的兵力重组。除此之外,还对各自治领域的内政进行干涉,这在过去是令人难以想像的。



迷航的直接原因很明显,就是出在护翼军的决策体系上。



名义上,护翼军的最高决策权在于五名将官。并且,他们每个人都握有决定护翼军重要动向的权限。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子的。即使大家的共同目的都是保卫整个悬浮大陆群,但五个人想采取的方法都不同的话,步调当然就会不一致。而且他们都身居高位,要他们互相磨合想法和意见也没那么简单。虽然护翼军绝对不算是规模多庞大的组织,但升到将官这样的职位,能够与大都市首长匹敌的权限、责任以及约束都会落到身上。要将官达成共识,等同于要都市之间达成共识。



即使是在这种体系之下,护翼军也一路风风雨雨地撑到了现在。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有大贤者的存在。



大贤者。



应该是放眼悬浮大陆群最负盛名的伟人之中的伟人。



据说当地表的一切即将遭到〈十七兽〉毁灭殆尽时,他是带领极少数幸存者前往天上大陆群的救世主。而且,在悬浮岛之间的纷争就快要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他协助设立护翼军,后来便一直在幕后默默关注动向,是伟大的守护者。人们甚至说,没有他就没有悬浮大陆群;若是失去他,悬浮大陆群便不可能撑到现在。他就是地位如此特殊的重要人物。



如果说护翼军名义上的统领是将官,实质上的统领就是大贤者。他不仅是悬浮大陆群历史的象徵,甚至对于昔日繁荣的地上诸国也钻研得很透澈。他能健在并担任统筹的角色不断引领众人前进,护翼军才得以作为一个组织延续至今。



因此,在护翼军实际开始搞分裂的现在,人们之间理所当然地相互流传著一件事。



据说,大贤者已经不在了。



可以说是代表著整个悬浮大陆群的伟大守护者,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已经离开这片天空而去。我们必须靠自己脚步前进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临了……这便是传闻的内容。



「我听到的也是这样,说大贤者在临去之际留下一个箱子,装在里面的是最可怕的灾祸,但这个灾祸同时也是最后的希望,能够将悬浮大陆群从真正的绝望之中拯救出来……诸如此类的。」



「大家也用猜测拼出各式各样的结论啊。比方说,是能让〈兽〉得到夏季感冒的病魔,或是对宿醉非常有效,却也苦得要命的药丸。还有人猜,其实是大贤者很久以前迷恋的姑娘的肖像画。」



「大家的想像力还真是丰富啊。」



他们两人颇有感触地互相点了点头。



这种无伤大雅的传闻,通常都会以不正经的结论作为收尾。闲聊的话题不需要带有半吊子的现实感,荒唐无稽才是最重要的。



「这次的黑色箱子说不定就是大家说的遗产。在我们触手可及之处,或许就存在著接近神话等级的浪漫产物。真是令人向往呢。」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涉入机密一探究竟啊。谜团就继续保持谜团,浪漫就继续保持浪漫,这样才是最好的喽。」



蛙面族的双眼滴溜溜地转著,大概是在笑吧。



费奥多尔也爽朗地笑著说:「就是说啊。」



这时,蛙面族感觉兴味盎然地用喉咙发出「呱」一声。



「费奥多尔大人,您最近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咦?」



「相比从前,您的表情看起来开朗许多了呢。」



费奥多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的错觉啦,最近没什么特别值得一谈的事情。」



「这样啊。」



蛙面族歪起头,彷佛在说:您们种族的眼睛太小了,实在难以判断啊。



在距离这里较远之处,有一名面熟的上等兵在挥手,喊著:「喂──四等武官,来帮忙一下!」费奥多尔听到后,便活力十足地挥手回应:「现在就过去!」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之后的手续会由负责此事的三等技官来接手执行,再麻烦你去找他喽。」



说完,少年就跑走了。



从那之后,经过了十天。



在这段期间,费奥多尔几乎都表现得极为开朗。



他的脸上永远挂著笑容,面对任何人都很有朝气,工作态度也比以往还要细心。



妖精的存在与特性到现在仍旧属于机密事项。因此,当时击败突然开始侵蚀莱耶尔市的〈沉滞的第十一兽【Croyance】〉一事,被归功于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秘藏的最新试作炸弹。



据说当时,苹果遭到杀害,菈琪旭也被打倒,尽管如此,费奥多尔还是挺身对抗了〈兽〉。即使〈沉滞的第十一兽〉会将包含爆炸在内的一切冲击都吸收进来,再转化为侵蚀的冲劲,他还是选择投出手上的炸弹,如此云云。



在本人不知情的期间出现了这样的故事,并且在第二师团中广为流传开来。



「他实在很了不起啊。」



与费奥多尔同期的蛇尾族【Ophidianthropos】四等武官,对于他近来的表现,似是相当佩服地给出这样的评价。



「他同时失去了重要的部下和视为女儿般疼惜的孩子,对吧?不过在刚发生这种事情后,他不顾自身危险,确实血刃了仇敌。然后现在还像那样开朗有朝气地拚命活著。」



他赞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



「他肯定是认为,如果活下来的自己没有保持抬头挺胸的话,会让菈琪旭她们感到悲伤吧。其实明明是很想哭的,却又在逞强。」



「他大概是选择要以一名士兵的身分走下去吧。」



认识费奥多尔很久的狼徵族【Lycanthropos】上等兵,一脸沉痛地垂下耳朵如此评论。



「只要踏入战场便无可避免会与战友死别。要如何面对及应对『失去别离』这件事,每个人都必须找到自己的答案。就算背负著深沉的悲伤,还是要振作起来继续战斗……」



他缓缓摇了摇头。表现出自己的感佩。



「这就是四等武官从苦痛的深渊中找到的答案吧。」



「什么英雄,其实就是踩著别人的尸骨成名的人啊,英雄不过是别称罢了。」



认识费奥多尔很久的猫徵族【Ailuranthropos】上等兵,对于他近来的表现,用一副厌憎的神情这么说。



「虽然不清楚到哪一步为止是在他的计画之内,但实在很行啊。不惜牺牲倾慕自己的女孩子,顺利地一再建立功勋,升官的速度大概也会加快吧。把品格、良知和常识全都拋掉,一心一意地往上爬。」



他哼了一声,露骨地表现出自己的不爽。



「不得不承认,这种私欲真的不容小觑啊。」







「你怎么看最近的费奥多尔?」



突然一道声音从高处传来,害她差点弄掉堆叠在手上的木箱。



「……你怎么在那种地方偷懒呢,纳克斯先生?」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抬起头,用埋怨的表情看著声音的主人。



「我这是在休息,别说这种给人听到不好的话啦。」



鹰翼族【Falcon】青年──纳克斯‧赛尔卓上等兵坐在堆积如山的大型木箱上,眨起一边眼睛,耸了耸肩。



「像我们这种有翅膀的种族啊,骨骼很纤细,天生就是长不了肌肉的体质,所以不适合做粗活啦。而且俗话说『适才适所』嘛。」



「哦?」缇亚忒对他投以责备似的不悦眼神。「所以你的意思是,妖精既不纤细又长了身结实的肌肉,所以把粗活都丢给妖精就好了,对吗?」



「才不是,我可没说到这种地步。」



纳克斯微微摇手辩解著,并看向缇亚忒的手边。



「虽然我不会这么说,不过你的力气其实比外表看上去还要大得多吧?那个箱子应该没有轻到哪里去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



她稍微晃一下手中的木箱,调整好姿势,将重量分散在双臂和胸前。



箱子里装的是护翼军采用的重火药炮中,受到广泛运用的共通规格炮弹。缇亚忒现在手中就叠著三个这样的木箱。的确如纳克斯所说的相当重。单纯拿重量来比较的话,可能比缇亚忒本身还要重上许多……应该是这样。



「我用一点点魔力强化了全身体能。」



她微微晃动身子,藉此证明。



魔力,就是生命力的秘招,只有接近死亡者才能强烈地催发出来,是一种能够连结到无形力量的无形回路。像缇亚忒等妖精是以肉身现形的死灵,就原本的意义而言,甚至不该存活于世。因此,她们与操作魔力的技术非常契合……然而……



「我没有像菈琪旭那样的才能,无法催发出极为强大的魔力。但反过来说,我也因为这样,几乎不用担心会失控。所以可以自在地运用在这种时候,相当方便。」



「……能够将拥有的力量妥善发挥出来,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吧?」



「对一个充满自卑的凡人来说,是不会想被这种道理给说服的。」



她用闹别扭似的口吻这么回答后,倏然小声说道:



「……一句话,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嗯?」



「就是你刚才问我『怎么看现在的费奥多尔』的问题。」



顿了一下后,纳克斯恍然大悟地略点了点头。



「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代表你也看得到那家伙的真实面貌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确实看得不能再更清楚了。那家伙明明很爱说谎,本质却像个笨蛋一样率直。」



她刻意「唉──」地重重吐出一口气。



「那种扮演『戴著眼镜、认真诚实人又好的四等武官』的虚假演技比以前更完美了。演技有多完美,就表示他有多压抑真实的自己。」



费奥多尔‧杰斯曼这个人,本来就藏有两种相反的性格。认真诚实的模样不过是其中一面,背后还藏著坏心眼、恶质又卑劣的本性;而且有时候会微妙地没藏好,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



但是,现在的他身上,已经丝毫不见那些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部分了。



如今的费奥多尔,就是如此彻底地压抑自己的内心。



至少在缇亚忒眼中,他看起来便是这样。



「但是,那不过是在自我逃避罢了。反正之后还是要面对现实,到时只会让心情变得比现在更痛苦而已。」



苹果不在了,菈琪旭昏睡不醒。这两个事实当然也导致缇亚忒的内心裂出了一道大缺口。然而,缇亚忒以不同于费奥多尔的原因,选择不表现出来──身为一个妖精兵,身为一个自身期望为爱凋零的妖精,就此驻足不前是不被容许的事情。



她不打算强迫其他人,也没有在追求他人的共鸣。这是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自己心中的一点点自尊。



「你说得还真是斩钉截铁啊,难不成已经有过经验了?」



「……才不是。这只是大众观点。」



哗的一声,纳克斯大大地张开鹰翼族的翅膀,从木箱上跳下来,落在缇亚忒的身旁。



缇亚忒有一瞬间期待了一下,以为他会帮忙搬她手上的箱子。但当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缇亚忒,你可能已经知道了,费奥多尔他啊,小时候曾经稍微被卷入一桩大事件当中。」



「事件?」



「对,事件。当时从近亲远亲到一般点头之交,总之周遭所有人都过世了。所以,虽然这样说也不太好,不过失去重要之人这种事,他早就经历过了。事到如今,就算再遇到相同的状况,他也不会就此一蹶不振而崩溃。」



不知道这样算好事还是坏事就是了。纳克斯满脸苦涩地说道。



「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差点一蹶不振,就算差点崩溃,他也不会停下脚步。那家伙的过去是不容许他这么做的……就是如此。」



「──纳克斯先生和费奥多尔是不是从以前就是朋友了啊?」



「算是吧,从他加入护翼军的第一年,我们就认识了。在他还没升官并获得个人房间之前,我们一直都是同挤一间房。」



「那么,呃……你该不会有听过那家伙的梦想,或者应该说野心之类的吧?」



缇亚忒稍微听过一点费奥多尔真心的吶喊。该怎么说呢,其中的内容感觉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但毫无疑问的,那是他心目中真正追求的未来愿景。



他说过,他决定要舍弃这个世界。



他明明隶属于保护这个世界的军队,还担任四等武官的职位,却发表了完全悖于立场的言论。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啊?」



纳克斯探究著缇亚忒的表情,于是她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哦……姑且听过一些吧。」



缇亚忒的肩膀擅自震颤了一下。



纳克斯坏心眼地眨起一边的眼睛说道:



「不过,那些事情实在不好在女孩子面前提起耶。」



「啊,是指那方面的啊?」



缇亚忒发现自己想多了的同时,也不禁嘴角上扬。



太好了。她心想。虽然是她主动问起的,但她并没自信能够保持冷静地谈论这话题。



「类似想要和猫徵族的美女交朋友之类的吗?」



「没错,还开条件说喜欢有光泽的黑毛等等。」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奢望耶。」



他们两人都呵呵地大笑起来。



「不过,就是那句话吧。」纳克斯稍微敛了敛笑容。「不管是过去的誓言还是未来的梦想,只要过度执著,都会引毒上身。」



这句话微微牵动了缇亚忒的记忆。她对这句话有印象,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后续。



「我想想──说到底,我们也只是活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而已。是这样吧?」



这是她小时候最爱的故事──在重复看了好几次的映像晶石之中所听到的一句低语。对于身为退役军人的主角(帅气的爬虫族【Reptrace】),过去的长官(沉稳老练的蛇尾族)一边吐著菸雾一边目送他离去,并说出这句道别的话语。



纳克斯轻轻吹了声口哨。



「这么老派的东西,你竟然知道啊。」



「碰巧而已。」



这么回答后,缇亚忒突然将怀中的木箱一股脑地塞给纳克斯。



之前也提过了,这些箱子装满了炮弹,是搬起来比看上去还要费力的重物。



「呜耶咿?」



纳克斯发出意义不明的惨叫,但并没有把箱子摔到地上。他把双手伸到极限,姿势完全走了样,脸上满是大汗,却仍确实地支撑住重量。虽然平常的表现感觉很软弱,不过,军属上等兵还是有其厉害之处。



「请你搬到四号防湿仓库。那我走了。」



「等……等一下,缇亚忒,这种重量可不是闹著玩的啊!」



「瘦弱又没肌肉的我都拿得动了,纳克斯先生一定没问题的啦。」



「你这个人偶尔会说出一些非常厚脸皮的话耶!」



缇亚忒把发出惨叫的纳克斯拋在背后,径自离开了。



「脊椎!我的脊椎不太妙啊!」



……虽然嘴上大呼小叫的,但依旧没有把箱子扔掉。从这一点来看,他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名副其实的军人呢……就这样,缇亚忒在这种毫不重要的小事上,对他感到很佩服。



2. 悬浮大陆群的敌人



湛蓝的天空。



洁白的云朵。



不知从哪儿飘来一股提前到来的早春花香。



费奥多尔从窗边探出头,呆呆地望著天空,细细反刍无比忧郁的心情。



他在思考失去菈琪旭和苹果的那个事件。



他首先就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姊姊搞的鬼。那个充满堕鬼族本色,秉性乖僻扭曲的恶女究竟在想什么,即使是身为同族与亲人的费奥多尔也无法想像。无论她心存什么企图,或是打算惹出什么事端,他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似乎并非如此。在打听确认过这次事件的详细情况后,他认为这一切实在太过马虎粗糙,充满偶发性,缺乏故弄玄虚的花招。也就是说,他觉得「不符姊姊的风格」。



假设他的直觉没错,是另有其人利用「艾尔毕斯的小瓶」当作赚钱或谋略的工具。虽然他不太想深究这个可能性,但也不能因此就坐视不管。



「……话虽如此啊。」



问题在于针对这起事件的调查本身就窒碍难行。毕竟是关乎「黄金妖精」和「小瓶」这两项机密的事件。情报来源无可奈何地相当受限。



他有听取了缇亚忒她们的报告,而熟稔的情报商,同时也是参与逮捕行动一员的纳克斯‧赛尔卓上等兵也有告诉他更深入一点的情况。缇亚忒她们逮捕到的豚头族【Ork】商人以及兽人护卫所作出的供述──虽然几乎是张白纸──他也有看过相关文件。以上就是全部的情报来源。



「只能等那些家伙获释了……吗……」



既然「小瓶」本身的存在不能公诸于世,企图以此进行交易的行为也无法被判罪。因此,那些商人表面上的罪名,是擅闯严厉禁止进入区域以及擅自启动机器,还有破坏建筑物、骚扰和妨碍军务等等。



再加上,护翼军终究是用来抵御外敌的军队,并没有维护治安的权限。所以,将为非作歹的麾下军人关进单人牢房的情况,不能和这件事一概而论。他们没有逮捕一般罪犯的权利。虽然目前是采取「由于屡次发生案件,莱耶尔市的拘留设施已经瘫痪,暂时将罪犯委托给护翼军管理」这样的形式来处理,但这种欺瞒的做法总会有极限。恐怕再过不久,他们就会缴交市法规定的保释金,藉此换取自由。



费奥多尔对此当然感到愤怒还有憎恶。甚至觉得,如果法律无法制裁他们的话,那就由他亲自去捅他们一刀算了。然而,费奥多尔有目标、誓言、计画在身,并且也为此一路努力到了现在。想到这些事情,他才得以打消念头。



「要是能从那些家伙身上,再套出一点交易对象的真实身分就好了……」



「费多尔~」



──有个温暖的小东西「啪」地缠到他腿上。



他往下一看。



只见一个拥有天蓝色头发的稚嫩少女,紧紧抱住他穿著军服的下半身。



他才喊出棉花糖的「棉」字,便及时打住。「……莉艾儿。」



他喊出的是这个少女的名字,也就是他前几天刚得知的新名字。



「咿啊。」



莉艾儿一脸开心地仰起头,口水都沾到军服的下襬了。



「好了,快放手。」



「不要~」



他轻轻晃了晃脚,但她的手臂抱得出乎意料地用力,没能让她放手。



「费多尔~来玩嘛。」



「抱歉,我现在很忙。」



「每次都这样,真无聊。」



从那之后的十天以来,这段对话重复了好几次。



莉艾儿──以前都被称为棉花糖的女孩──就像这样依旧待在第五师团里。虽然听说之后会送到应该是位于六十八号悬浮岛的妖精住所,但至少不会是这一两天内的事情。



对莉艾儿而言,现在的护翼军基地似乎是个无聊至极的地方。每当见到面,总会像这样缠上费奥多尔,任性地要求陪她玩。而费奥多尔都是以繁忙为理由拒绝。



费奥多尔没有说谎,实际上,他真的有许多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也仅止于不是说谎而已。费奥多尔身上的工作并非全部都很紧急,也不是全部都非由他来做不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让自己保持忙碌,并以此为理由不断拒绝莉艾儿。



只要这个少女待在他身边,他就无可避免地会想起来,会意识到别的事情。



关于苹果的事。



关于菈琪旭的事。



年幼的孩子自然不懂何谓死别。关于这一点,无论是妖精还是其他种族都没有分别。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莉艾儿对于那两人已不在的事实丝毫不感到悲伤。



话虽如此,看到这孩子不懂悲伤,天真无邪地在他身边嬉闹,还是让他很难受。



甚至连他用尽全力装出来的资优生面具都要崩解了。



「去找潘丽宝玩不就好了吗?」



「唔!」



莉艾儿露出抗拒的表情。那个经常用剑来表现情感的女孩子,并不太讨莉艾儿喜欢。虽然觉得她也满可怜的,但当然是她自作自受的结果。



「那缇亚忒呢?」



「唔唔!」



莉艾儿的表情更抗拒了。那个认真且一板一眼,拥有模范生性格的女孩子,果然一点也不讨莉艾儿喜欢。这是她自作自受,根本活该。



那去找可蓉怎么样呢?费奥多尔原本想这么问,但还是吞回去了。他知道可蓉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之中。可蓉一直在沉睡不醒的菈琪旭身旁看护著……与其这么说,不如说可蓉几乎都在恍神。至少那不是能够照顾小孩子的状态。



(看那样子……只能尽量别去惊动她了吧。)



费奥多尔用手指揉乱莉艾儿的浏海。



莉艾儿闭起一边的眼睛,露出厌烦的表情。



「不要太让我伤脑筋,回房间自己玩吧。」



「……唔!」



虽然莉艾儿不满地用力鼓起脸颊,但还是很懂事听话。费奥多尔便沉默地目送那小小的背影踏著细碎的步伐跑走。



兵舍一楼。前阵子还用来当作预备资料室的空间,现在文件柜全被搬了出来,再摆张床进去,十万火急地整理出大致的模样。现在这里就是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按二等武官待遇所使用的房间。



「关于菈琪旭会怎么样的问题啊……」



艾瑟雅原本不知在写信还是什么,总之她停下写字的手,将轮椅的轮子转向面对他。



「这个说明有点长,没关系吗?」



「没关系,麻烦你了。」



费奥多尔点点头。



这名女性对于妖精兵这种机密存在似乎非常了解,而且原因不只是她本身就是妖精兵这么简单──也就是说在整个体系方面,她比缇亚忒等人掌握到更深入的内情。



有办法探听的话,他当然想尽量探听到更多事情。



「我们妖精是不懂何谓死亡的小孩在夭折后,灵魂最后形成的模样。这你知道吧?」



「是的,她们之前有简单说明给我听。」



「你能接受这个说明吗?」



「不,我一点也无法接受。只不过,就理解是这么一回事了。」



「能够理解得这么快,真的是很可靠呢。」



艾瑟雅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费奥多尔觉得这样很不适合她。



她是个身材苗条,样貌温婉的人。虽然费奥多尔公开表明自己对无徵种异性没有兴趣,但看到这名女性偶尔浮现的郁郁寡欢神色,他心中也会莫名为之一紧。



正因如此,她平常那种和外表很不相衬的说话语气和笑法,实在显得相当突兀。



看起来就像是在刻意模仿其他人一样。



彷佛原本的自己就藏在这张矫情笑脸的后面。彷佛是在说服谁,说在这里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坏心眼地笑著的另一个人。



不知道艾瑟雅有没有看出少年的内心想法,她转著笔继续说道:



「灵魂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可疑到不行的超自然用语,不过这部分也要请你一并理解。小孩子的灵魂里,有一点一点的记忆和感情碎片附著在上面。本来的话,那就像是小小块的污渍,暂时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这时候,在艾瑟雅的建议下,费奥多尔就在椅子上坐下来了。



「暂时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这样吗?」



「对。基本上过一段时间后就会产生影响了,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还会加快速度。那些『前世碎片』会逐渐侵蚀我们的记忆和情感……粗略来说,就是人格。」



「侵蚀……?」



他的震惊无从掩藏地显露在表情以及声音上。



艾瑟雅并没放在心上,她继续说明:



「只要好好以成体妖精兵的身分接受调整,就能大幅抑制侵蚀的速度。在接近二十岁之前,都不会出现显著的影响。而且,本来就几乎没有多少妖精可以活到那种年纪,所以不需要硬是当作一个问题来看待……不过,最近有增加几个例外就是了。」



艾瑟雅虽没有明说,但费奥多尔可以推测出所谓的「例外增加」的来由。那是因为这五年之间都没有和〈第六兽〉战斗过。没有战场的话,当然也不会有用完即弃的兵器。



「只不过,就算持续接受调整,在特定的条件下,侵蚀的速度还是会一口气提升。具体来说,像是催发出以妖精的标准而言,都算是『异常』规模的魔力,或是接触到那样的魔力。再怎么说,这都不是能凭一己之力办到的事情,所以几乎等同于利用超高位的遗迹兵器来增幅魔力,并全力发挥出来。」



「遗迹兵器。」



在喉间反刍这个词汇后,他说:



「缇亚忒她们会怎么样呢?」



「……那三人倒是不用担心喔。」



三人。



不是四人,而是三人。



他知道。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并不包含在内。



「真要说的话,伊格纳雷欧和卡黛娜都是低位的剑。可蓉的布尔加特里欧虽然勉强算得上是高位,但那种程度不至于造成刚才提及的事态。从我们仓库里的剑来看的话,满足条件的就属超规格的瑟尼欧里斯,还有……瓦尔卡里斯和黄金蜜酒吧。」



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乐呵呵地笑著。虽然彼此没有交谈过多少次,但费奥多尔心里明白,这种笑法是用来掩饰某种真实心声的。



「我想问,人格侵蚀……这种现象,具体来说是怎么进行的呢?」



「『心灵』逐渐瓦解……应该可以这样说吧。由于每个人的情况都相差甚远,案例也实在不多,没办法解释得很精确。总之,记忆无关新旧,都会接二连三地忘却,情感也会渐渐不易受到牵动。不管处于什么样的情况之中,未知的记忆和陌生人的情感都会在脑海中涌现……特别是当情况愈演愈烈时,瞳孔好像也会变成红色的。」



瞳孔的颜色。



菈琪旭的情况是怎样呢?他记得不是很清楚。留在记忆中的只有烈火般的赤红发丝。



「就这样,记忆和情感都瓦解而去,之后便慢慢无法维持住人格。」



一阵沉默。



「要是连活命所需最低限度的碎片都消失的话,就会陷入昏睡。在那之后无异于尸体。即使身体健在,但内在基本上是空空如也。放任不管的话,身体便会直接溶于空气中,消散而去。」



「有治疗的方法吗?」



一阵沉默。



艾瑟雅的眼眸看起来有一点湿润。



那天,费奥多尔对菈琪旭坦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结果最后并没听到她的回答。因为他觉得任何时候都能询问她的答覆,彼此都还有很多时间。他就是如此认为,如此深信。



他们是活在薄冰之上。他不小心忘了这样的事情。



就算懊悔,就算悲叹,也没办法再倒回去过去的日期。已经失去的对象,便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这并不是你的错。」



艾瑟雅的声音像是在安慰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种温柔的语气触怒了他。



「不是我的错吗?也是,当然不是任何人的错。」



他掩饰不了自己的不耐,透过嗓音传达了出来。



遇到这种时候,堕鬼族的舌头会变得比需要的还要伶俐。甚至伶俐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且也无法判断自己说出来的究竟是无心之论,还是潜藏于内心深处的真实心声。



「如果能公然怨恨某个人的话,大家也不用这么痛苦了。只能认命接受而已。全部都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任谁做了什么也无法改变。谁也不能反抗已经注定好的命运。只能接受这种说法──」



「费奥多尔小弟。」



他的舌头停住了。



只有舌头而已。缠绕于额头附近的燥热并没有褪去。



「──怎么了?」



「连自己也骗不了的拙劣谎言,实在是让我很不以为然。」



她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不对,我哪里说谎了?」



「从头到尾都是。我是从缇亚忒那边听说的,你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吧?你说,为了他人而奉献生命,这种生存方式和思考方式都是不可原谅的。那么,你当时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杀死妖精的并不是什么命运。」



反驳呢?



他的脑袋本能地浮现出好几种反驳的意见。



然而全部都像是刺梗一样卡在喉咙,没办法说出口。



「就算真的存在命运这种东西好了,那命运还算是满宽容的呢。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战斗都是有退路的。」



他知道。



「如果不愿战斗的话,那就不要战斗就好了;如果不愿听从命令的话,那就反抗就好了。尽管如此,若还有妖精豁出性命的话,就表示这是她自愿的。因为有值得用性命来守护的事物存在,所以才会这么做。也就是说……要说是什么原因杀死那些孩子的话,我只能回答你,是她们自身的意志造成的。」



哦,这一点,他也很清楚。



「妖精在本能上并不惧怕死亡。这句话没有错。但是,经过长时间的生活后,妖精的心灵会开始模仿生物,会开始强烈担心自己的未来会被封锁住。要克服这些问题且接受死亡的到来,实在并非易事。我不希望你用『命运』这简单的两个字来概括这些事情……」



对此他也很明白。他一路以来都有看到、听到、接触到她们的心态以及她们的决心。



「既然菈琪旭……和苹果都把性命托付给你,我也希望你别用那种随便的诡辩来逃避。」



听到这样的指责,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连自己也骗不了的拙劣谎言。没错,正是如此。堕鬼族的血正在悲泣。如果父母亲和姊姊听到这段对话,肯定会捧腹大笑。



「我……」



「……我再说一遍,这并不是你的错。」



艾瑟雅用一种分不清是温柔还是严厉的嗓音继续说道:



「硬要说的话,是那些孩子自己的错。若是你无法原谅这一点也无妨。但是,可以的话,请你不要责怪她们。我之前也说过了,这是我个人的请求。」



尽管燥热尚未褪去,费奥多尔仍旧拚命地从脑内深处挤出一句话。



「我不能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接纳她们。」



「嗯。」



艾瑟雅露出一抹略带落寞的温婉微笑。



就是这样,他才不擅长和无徵种相处。费奥多尔突然重新肯定这一点。



正确来说,是限定于年纪较长的女性无徵种。自己根本没办法在她面前装神弄鬼,应该说,好像被一股不容置疑的感觉包覆,或者说是被紧紧包在里面,还是该说是被压得溃不成形,总之就是这样一种独特的氛围。在这家伙的注视下,他总会渐渐失去冷静。



仔细一想,菈琪旭也有这种感觉。当然纯论年龄的话,费奥多尔是比较年长的,但那种彷佛把人包覆起来的氛围相当超龄。而且不管怎么说,他的心已经被她搅得够乱了。



「……抱歉,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他垂下头不再看她,然后站起身。虽然并没有多用力,椅子还是「喀哒」地大大响了一声。



「好的好的,欢迎随时再来哟。」



不知何时起,艾瑟雅又变回平常那种亲切讨喜的笑容──不符合年龄,彷佛是个调皮的孩子。朝他不断张开手又握起来的举动,到底是哪门子的致意方式?那种像是用演技呈现出来的行为举止,背后究竟藏著什么样的真实心声呢?



当他要伸手碰触门把时。



「啊,对了,我有另外一件事想问。」



他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朝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和这次的补给物资一起送来的『保密』箱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啊?我听说艾瑟雅小姐你们直接收下,放进腌渍桶【零号机密仓库】里了。」



「嗯?你很好奇吗?」



「算是吧。」



他尽可能用平淡的嗓音说道,装作不过是闲聊几句而已。



「既然是寄给艾瑟雅小姐的,就表示可能是妖精兵的相关装备。我听说是个很大的箱子,如果里面是缇亚忒她们使用的那种遗迹兵器,以我的立场而言也不是完全不相关,所以我有必要知道。」



他还对她亮了一下阶级章。



「确实是这样没错。」



艾瑟雅看似思忖了一下,然后说:



「不过没关系,那东西和费奥多尔四等武官没有直接关联,就是很常见的一般保密机密而已哟。」



「哦,这样啊。」



他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答道。



「那么,我就不放在心上了。」



「哎呀,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平淡呢。」



「毕竟不能只凭兴趣就去刺探机密吧?不该知道的事,就不能。这点处世之道我还是懂的。」



他很乾脆地撒了谎。



接著,他将手放在门把上,把门打开。



砰。



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他眼前的地板上,有颗屁股摔在那里。



从这颗屁股看来,应该是有个不肖分子直到刚才都在偷听房内的对话,正打算溜掉时,不小心被自己的脚给绊倒了,结果就呈现出头部著地趴在地上的姿势。



「呜唧!」



顺便说一下,这颗屁股还传出了缇亚忒(不太像女孩子)的惨叫声。



「……唉。」



他叹了口气,反手将门关上。



「啊,呃……早……早安?」



缇亚忒半边脸颊和膝盖都贴在地上,只有屁股对著天花板翘起,她就维持著这个姿势,说出重点错误的一句话。



「差不多要傍晚喽。」



「是……是喔,也对,嗯。那么,晚安?」



「现在还是傍晚而已啊。是说,你快点起来啦,青春年华的少女可不能一直维持这种姿势。」



「这是因为……」



犹豫好一会儿后,缇亚忒才答了声「好……」,莫名温顺地点点头,慢吞吞地起身。



「你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吗?」



「嗯……对不起。」



他回头看室内,只见艾瑟雅露出「这孩子真令人伤脑筋」的微笑,并耸了耸肩。总之,对她来说,刚才那番对话的内容让缇亚忒听到似乎也没关系。



「……无所谓,我们也没在讲什么必须隐瞒的事情。」



费奥多尔同样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像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说得很明白的,我对你们的生存方式很不满,想做点什么来改变,也打算破坏掉。刚才只不过是重新确认了这一点而已。」



「所谓的破坏,是要怎么破坏呢?」



「我会想办法的。想办法推翻你们的命运──不对,是前提。」



「所以我问你究竟想怎么做?」



「现在还不知道,但是,近期内一定能找到的。」



费奥多尔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和缇亚忒聊太久。所以他不再说下去,推了推眼镜后,就迈开脚步在走廊上前进。



缇亚忒似乎也无意继续聊下去。这个少女看起来并没有追上去的意思,他将她留在背后,愈走愈远。



不过,他还是有听到她在最后小声说了一句话。



「明明就没有人在求救。」



──照理说,这句话并不是要说给任何人听的。



费奥尔多听到后,也低声说出不打算让任何人听到的一句话。



「你们就是连那种事情都不说出来,才会这么麻烦啊。」







──总有一天,要和这个悬浮大陆群为敌。



──在不远的将来,必须启动计画才行。



他讨厌所有忘记末日的悬浮大陆群居民。他痛恨那些家伙忘记自己是活在多么伟大的奇迹上,连明天是建立在多少牺牲上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