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末日的城镇」-metalcraft miniature garden-(1 / 2)
1.年轻的四等武官
自莱耶尔市被宣告会毁灭起,差不多过了半年。
尽管这是早已料到的状况,但城市正顺利地化为鬼城当中。行人几乎天天在减少,原本热闹的商店街也陆续拉下铁卷门。
幸好费奥多尔偏爱的面包店仍有营业。品项固然减少了,不过基本款商品依旧健在。他听从饿瘪的肚子之意,买下数量多到可以整袋捧在臂弯里的甜甜圈。
「谢谢惠顾~」
费奥多尔一边承受店员有气无力地从背后传来的招呼声,一边走出店铺。
接下来,找个地方去吧。
回营房吃这些东西就不太有滋味了。反正没弄到外出准许,也不赶著回去。再说难得换了便服,他觉得既然要吃,就该到景致优美的地方吃。
费奥多尔叼著一个甜甜圈边嚼边走。
这座城市特有的陈年金属味挑动著鼻子。
这里原本是悬浮大陆群(Regulu Ere)首屈一指的矿山所在处。
众矿工形同挨著陡急的山脊过活,他们所居住的区域直接构成了现有城镇的主体。当中没有可让像样的都市计画介入的余地。工棚搭起,道路拓出,供路面气动车行驶的轨道铺设完工。作为建材的石材立刻就短缺了,数量丰富的铁板便代司其职。从各处聚集而来的岩小鬼(Kobold)与紫小鬼(Gremian)陆续将采矿用的机械装置组装完成。
无论是路面或墙面,都布满了来路不明的管渠及雷线之类。
由金属打造的街容,即使在整座悬浮大陆群当中恐怕也绝无仅有。
「嘿咻。」
主要大街还算好走。因地而异,有些地方也保留了马车能通行的宽度与平坦度。
然而只要稍微朝暗巷走,状况就变了样。
首先,几乎没有平坦的道路可言,有的只是陡坡或相当陡峭的阶梯。沿著狭窄阶梯上上下下,描绘出一圈圈的螺旋。处处都幽黑昏暗,在外行人眼里看来,相似的景物更是连绵不绝。方向感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失灵。顺带一提,指极针也不可能派得上用场。
莱耶尔市是对外人不善的城市──假如有人这么说,莱耶尔市民大多会表示「说笑的吧」而一笑置之。若是要说,这座城市对任何人都平等。就算对我们这些当地居民,也一样毫无善意。
而那些也全是过去式了。
「哇啊,噢,噢。」
费奥多尔踏著粗大管渠,将身体挤进狭窄的缝隙。
他走在没有路的路上,拨开都市丛林而行。
这座悬浮岛的矿山已经封闭了好一阵子。应该长时间没经过维修。沿途有几处老旧的铆钉已经脱落,还差点害人失足滑落。
「……真冷清。」
费奥多尔坐到粗大管渠上头,叼著甜甜圈稍作歇息。
在视野一隅,可以看见有小型自律人偶(Golem)匆匆忙忙地跑过。
它们只会依循制造时输入的命令,是可以忠实地动个不停的道具。还能接收复杂到一定程度的指示,在其范围内亦可或多或少赋予判断的能力。不过,它们对于指示以外的事情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那些自律人偶应该是制造来维修城里某台机器的。还有,它们收到的指示应该不包含「休息」这一句讯息。因此它们大概会像那样一直工作,直到在物理上损坏动不了为止。
「真冷清。」
费奥多尔再次发出同样的嘀咕,然后起身。
他爬上位于废弃剧场旁边的小型螺旋梯,在尽头碰到沉重而生锈的门。
在这座壅塞到极点的城镇里,能远眺的开阔场所有限。而在这扇门的另一边,位于略有规模的建筑物楼顶的那块地方,正是为数不多的眺望景点之一。
在费奥多尔来到这里的路上,甜甜圈已经吃完快一半了。不过换句话说,他还剩另外一半。
「嘿嗬。」
费奥多尔用全身靠在生锈的门上并且将其推开。声响沉重刺耳。
视野一口气变得开阔。
在云海的另一边,太阳正要西沉。
眼底有好似将铜板胡乱堆叠而成的骯脏街容。
人烟稀少得令人吃惊的那片景色里,淡淡地弥漫著有如陷入沉眠中的安详静谧。
有个女孩在。
费奥多尔原本以为应该没有任何人在。他几乎可以笃定。因此他吓了一跳,叼在嘴边的甜甜圈差点掉下来。
对方坐在广场一角,没有扶手的边缘上。
她一边将腿晃来晃去,一边眼神空洞地望著远方。
从那副模样简直感受不到生气。明明人肯定是活著的,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好比目睹了异常精巧的人偶,有种近似不安的异样感。
从那张脸庞无法看清她的情绪。与其形容成空空如也,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的表情。由于太多情绪交杂在一块的关系,看起来简直只像整片灰色的空洞。
──啊~
费奥多尔当场后退了半步。
──这肯定是不该和对方有所牵扯的套路,对吧。
他怀著十拿九稳的把握,决定转身背对那女孩。
费奥多尔不会天真地思索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或者有什么麻烦。那还用说,肯定有。对方专程来到这种地方,还露出那种表情,原因不可能会是「最近有点不敢站上体重计」这样的小事。
仔细端详以后,更能发现事情不单纯。这个少女既没生角也无獠牙,白净肌肤上并未裹著毛皮或鳞片,背后及臀部亦未长出翅膀或尾巴。
有那种外表的种族俗称无徵种。受大多数人厌恶。甚至普遍被认为是不祥的象徵。不可以靠近,更不能扯上关系。反正横竖不会有好事。
费奥多尔十分明白这些道理,因此──
「很危险喔。」
他真的被如此开口搭话的自己吓著了。
费奥多尔急忙用右手「啪」地捂住嘴巴,可是当然来不及。话已经传到少女耳里了。
少女简直像这才头一次注意到费奥多尔──尽管那不可能──她眨了眨眼抬起头,看向费奥多尔这边。视线交会。
那张脸有了生气……不,恢复生气了。
年纪恐怕比费奥多尔小一点,约莫十五六岁。嫩草色的轻柔头发随风飘舞,深绿色眼睛在夕阳映照下微微荡漾。
糟糕。
费奥多尔刚做完不能跟对方扯上关系的结论,一不小心就完全牵扯上了。
「嗯?」
少女带著孩童般的稚气脸庞眨了一下眼睛。
「……啊~不要紧喔。我又不会迷糊到滑跤摔下去。再说底下似乎有储水,就算事有万一也可以放心。」
少女说完以后,就低头看了自己坐著的悬崖底下。哎,事实确实如她所说。这下面有稍具深度的储水槽。摔下去也不至于造成生命危险才对。
「不过,你在替我担心对不对,谢谢。」
少女笑了。
别无忧虑的迷人笑容。至少看起来是如此。甚至令人怀疑片刻前的阴霾该不会是幻觉或什么来著。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以时机来说,要将对话告一段落也无妨。即使就这样默默离去,也没有什么不自然才对。费奥多尔却补了一句。
「照我看,你刚从其他城市来这里吧?」
「嗯,对啊。」
「那么,麻烦你听我讲一下。
这座城市原本是大规模矿山的所在地。在邻近悬浮岛更新货币的时期,曾有大批采矿师聚集到此。用于采矿的机械装置陆陆续续地引进,根本来不及增建居住的区域。」
少女不解地偏头。
「尽管现在矿脉枯竭了,还是留著许多过去的影子。这座城市大半是由铜板和铆钉所构成,还有不少将山脉凿开后的斜面,安装于居住区各处的机械也仍在运作。」
「唔……唔嗯,我是看得出来啦,这座城市的景观很奇特。」
少女重新俯望城镇。
「明明完全看不见泥土地,却有种温暖的感觉。和石砌街道别有差异,总觉得好不可思议。」
「这个嘛……」
你说有温暖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整座城市底下设置了让温水循环的大型机械装置……倘若如此讲明,不知道这个女孩会有什么反应。吃惊还是佩服;傻眼或露出扫兴似的脸;抑或是有笑有乐?
「我想先好好地看一眼。看看我们的生命是用在什么上面。」
──费奥多尔听见了内容不可思议的低语。
「走在陌生的地方,欣赏陌生的景色,和陌生人讲话。这样一来,不就可以为了稍微认识的地方、稍微认识的景色,还有稍微认识的人奋战了吗?我觉得……那样更能让自己卖力。」
「你需要跟什么对象战斗吗?」
「嗯。」
少女坦然点头。
「你愿意跟我讲话,实在太好了。毕竟就算走在街上,也完全遇不到其他人。总不会所有人都已经死光了吧!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有点害怕。」
「啊──我了解我了解,那种感觉。当街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动时,会觉得就像世界末日一样。」
「对对对。而且只有自律人偶仍泰然自若地继续工作著,该怎么说呢,看起来总有一股非常毛骨悚然的感觉。」
对彼此所述有共鸣的两人连连点头。
滑稽感随即盈上心头,让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费奥多尔忽然察觉到一点。
「关于我刚才说的那些,还有后续就是了。」
他指向少女坐的位置附近,有著重重接缝的墙面。颜色不起眼的老旧灯号正在闪烁发亮著。
「这个?」
「对,那个。这座城市里,也有光看无法了解的地方景象。具体来说,像那个灯号就是。」
「嗯。」不明白的脸孔。
「刚才说到有机器在运作,就是指那个。当然它并没有完全跟过去一样,目前经过小幅改造后,被用于确保暖气和供水管理等方面,但机器本身的老旧是改不了的,尤其在排气系统上更从来没变过。」
「嗯。」不明白的脸孔。
「警示灯亮了以后,不时就会有蒸气猛烈地喷出来。」
费奥多尔所说的情形像算好时机一样地发生了。
温度并没有多高。量与密度都不算什么。就算直接被喷到,也毫无烫伤之虞。
只要是这座城市的居民,就不会感到大惊小怪的日常光景。
而对这座城市还不熟悉的异乡少女,自然就──
「唔啊!」
发出了乱豪迈的惨叫声,身子大大地往后仰。
没坐稳的屁股一滑。
再次强调,少女坐的位置正下方,有深度可观的储水槽。就算跌下去,也不至于造成生命危险才对。
噗通──水声响亮,水柱之势也不逊色。
「所以我才提醒你很危险啊。」
费奥多尔从储水槽把少女拉了上来。
「你后来讲得太冗长了……」
「唔嗯,那部分是我不好。忍不住就讲得起劲。」
冬天过去了。即使像他们这样没有毛皮,也会觉得风吹在身上还算温暖的季节到来。不过并没有温暖到全身湿透仍然好过的地步。
「早点回去洗个澡比较好。认得路吗?」
「没……没问题……」
少女的身子微微颤抖。
「刚……刚才我并没有被吓到。我只是想在水里游一下,才自己跳进储水槽里的。你懂吗?」
未免逞强得太过离谱。费奥多尔忍不住噗嗤发笑。
「呃,你的理由实在说不通啦。」
「唔……果然不行吗?」
少女尴尬似的把目光转向旁边。不知道该当成倔强或坦率,让人有些搞不懂的孩子。
哈啾──力道十足的喷嚏声。
「看吧看吧,你最好动作快点。太阳下山以后,这座城市冷得可厉害了。在这种地方著凉也很蠢吧。」
「我会的。」
少女活像狗似的打哆嗦。
「那个……谢谢你提醒我有危险,虽然没帮到什么忙。」
「虽然你多嫌了一句,不客气。好啦,赶快回去吧,快快快。」
费奥多尔「嘘嘘嘘」地挥手赶人。
「嗯,我会的。」
哈啾──这次是听起来还算可爱的喷嚏声。
少女转身背对费奥多尔。
「呃,我们连彼此的名字都不晓得,说这种话或许怪怪的。」
「咦?」
「但愿你能忘了我。」
少女交代完奇妙的话,就滴滴答答地向四处淌著水珠跑掉了。
费奥多尔觉得那用不著她特地吩咐。
毕竟,自己现在没有戴平光眼镜。
没有那玩意儿,就装不出客套的笑容。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死板得不像样。那个少女虽然并没有特别讲什么,但心里或许感到傻眼。幸好他们并不相识,应当不会再见面。希望能就此淡忘,当作没这回事。
「……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费奥多尔带著正经脸色,嫌恶似的如此咕哝。
他叼起甜甜圈,将其咬碎,然后咽下。
蓦然间,费奥多尔望向远方的天空。
今天十分晴朗。没有云遮蔽视线,因此可以望得比平时更远。
在云海彼端,能看见一团飘浮的黑色物体。
三十九号悬浮岛。
短短五年前为止,它对这座三十八号悬浮岛曾是好邻居。
坐拥肥沃平地,强而有力地支持过邻近悬浮岛的粮食需求。以兽人为中心,有各色种族曾居住在那里。
一切全是过去式。五年前的那一天,那座岛的一切都变质了。
如今,它是漂在悬浮大陆群天空的巨大墓碑──
同时,也是名为〈沉滞的第十一兽(Croyance)〉的威胁。
†
这个世界始终与灭亡毗邻。
谈到此类话题,总还是得从人族(Emnetwiht)的暴虐与大地敲响丧钟说起。
这对活在当世的人而言有些难以置信,然而在广阔的地表,据说以往几乎全是肥沃的土地。有绿意漫布各处,有名为海的巨大水洼,还充满了数不尽的多彩生物。
而人族毁灭了那样的大地。
他们将强大而超乎常理的侵略者〈十七兽〉孕育出世。那些产物在转眼之间,便将人族连同大地一起吞噬殆尽,并使其化为空无一物的灰色沙原。
勉强存活下来的少数人,则在名为大贤者的伟人引导下,移居至天空。
〈十七兽〉并不会飞。住到巨大悬浮岩上头的那些人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他们决定将不受威胁的那块地方当成新居,并且盖房拓土,兴建出城市。
大地宽广无垠,而悬浮岩上头既狭又窄。
失去的过于庞大,所剩的太过渺小。
即使如此,他们仍将收留自己的最后这块天地取名为悬浮大陆群,视其为新的故乡。
之后过了五百年以上的岁月。
堪称和平的日子仍持续著。
在这段期间,〈十七兽〉并非全无袭击的动作。有几座悬浮岛沦陷了,住在那些岛上的人们全丧生了。
不过换种方式来说,损害都有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
尽管受到转眼间就将大地毁灭的〈兽〉威胁,悬浮大陆群仍一直飘浮在天空。
而那样的日子,也在五年前那一天突然面临了尾声。
那一天,〈穿凿的第二兽(Aurora)〉在十一号悬浮岛出现了。
间隔两个月,〈广覆的第五兽(Materno)〉在十三号悬浮岛出现了。
近乎同日,〈沉滞的第十一兽〉在三十九号悬浮岛出现了。
当然,这些〈兽〉都不会飞。无法离开地表的它们根本不可能对悬浮大陆群展开袭击。然而事实是它们突然在天上出现,并且残杀了连像样对策都没有的人们。
这桩悲剧的原因,在之后判明了。
是当时位于十三号悬浮岛的都市国家「艾尔毕斯集商国」为了研发技术及政治工作,而从地表将〈兽〉带回天空。
谁都没想到,竟会有人做出这种事。不,在那之前,连要使用什么样的技术才可能捕捉〈兽〉都没人想像过。那个思考的盲点,招来了这桩悲剧。
在那当中,袭击十一号悬浮岛的〈兽〉奇迹性地被击退了。
至于另外两座岛,就没有发生奇迹。
位于十三号悬浮岛的所有东西,都被蓝色透明的液体溶光了。
而三十九号悬浮岛的一切,都成了耀眼美丽的黑色结晶柱。
问题是在那之后。
〈兽〉不会飞。
因此,吞尽十三号悬浮岛的〈兽〉,目前仍笼罩著十三号悬浮岛。
而侵蚀完三十九号悬浮岛的〈兽〉,也还停留在三十九号悬浮岛。
当下它们没有任何手段能进攻其他悬浮岛。然而,没有寿命大限的〈兽〉要在悬浮岛停留多久都行,它们可以一直飘浮于天空。而且事实上,三十九号岛正逐渐朝三十八号岛逼近。
按照护翼军航空士的推算,据说两座岛不久以后就会相撞。
并非迎面撞上,而是仅止于严重擦撞的程度。原本顶多只有震动带来的损害,不至于造成攸关悬浮岛本身存亡的灾难。
但唯独此刻,那就形同全盘毁灭的预言。那头〈兽〉会将触及的万物纳入体内,届时它必会趁机移转到三十八号悬浮岛才对。而且,它会理所当然地吞下岛上的一切才对。正如它在三十九号悬浮岛所做的那样。
即使明白灭亡正逼近眼前,也避无可避。
那项风声是在距今大约半年前开始传开的。原本住在莱耶尔市的居民,有几成一听到风声就立刻逃到其他悬浮岛了。剩下的人大多也随著时间倒数而逐渐在减少。
如今这里所剩的居民,连五年前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市」本身是否还保有最低限度的体制也说不准。
这座莱耶尔市,目前只是一座尚未死去,却已经了无生气的城市。
它只是个还没有完全面临灭亡的末日沙盒。
2.护翼军第五师团
少年──费奥多尔‧杰斯曼并不喜欢自己的容貌。
偏卷黯淡的银发不听梳子的话;深紫色双眸的眼神别扭而执拗──为了掩饰,他戴了黑框的无度数眼镜;洁白剔透的肌肤则相当于堕鬼族这个种族的宿命。
无角、无獠牙、无毛皮、无鳞片。
明确且典型到没得辩解的无徵种模样。
无徵种是惹人嫌的族群。被居住于悬浮大陆群的众多人厌恶。费奥多尔也是其中之一。他认为无徵种都是人格有毛病的孽种,无一例外,为了世上著想,最好全死光(这有一半是玩笑话)。
以种族来说,费奥多尔跟这座狭小的悬浮大陆群的众多居民一样,属于混血儿。他的曾祖母是食人鬼(Troll),如果往母亲那边追溯,似乎还混了狐狸兽人的血统。不过那层血统在费奥多尔身上似乎并没有发挥多大效用,他的外表及特质都跟杰斯曼家的大多数成员一样,属于典型的堕鬼族。
堕鬼族是鬼族(Ogre)的一种,换句话说,就是在远古时代,从人族聚落中诞生的亚种的末裔。他们会潜伏于人族身边,用受诅的眼睛与邪恶细语诱使人走向堕落与破灭──专为这种恶质的目标而活,既负面又消极的种族。
而且,到了人族不复存在的现代,他们仍漫无目的地继续赖活著。
以往其眼睛据说潜藏著蛊惑操弄人心的惊人力量。在堕鬼族最兴盛的时期,似乎还出过运用力量让整个小国陷于享乐及堕落的大人物。然而经过长年混血,如今堕鬼族已经没有那种美妙的能力。他们顶多只是口才好一点又精于扯谎的平凡无徵种。
如此凄凉的堕鬼族后裔德性,正是费奥多尔‧杰斯曼。
「砰!」的轰然巨响。
狼头兽人用几乎能踏穿铜板地板的腿力使劲一蹬,让壮硕身躯腾空。他扭身以将近乎倒栽葱的姿势,从天而降似的将右臂挥下。锻炼过的成块肌肉柔韧如长鞭,别说击碎头盖骨,由天空一直线捣下的重拳简直可将人从头顶到胯下直接劈开。
身手俐落。乍看下只是豪迈的动作全都精细地连贯而成。
大概可以称作洗炼的蛮劲吧。相信力量,委以力量,任由力量发挥。为了将一切交托于本身的最大利器「肌块」与「膂力」,劲道刚上加刚的拳招。兽人生有爪子这种用于「撕裂」的武器,原本应难以到达单纯追求「击碎」至极致的此一境界。
──这样的话,凭我的力气再怎么样也破不了这招吧。
现在要对付如此的蛮力。就算从旁出掌推对方手臂,拳路应该仍丝毫不受动摇。即使想用扫堂腿,对方的轴心脚正在半空中回旋,何况从劲道来看,显然只要碰到对手身上任何地方就会被震开。因此费奥多尔稍稍放低身架,将右手藏到身后的死角。
兽人反射性地以目光追寻其举动。费奥多尔将重心移到左脚,并在依然有死角掩饰动作的情况下挪动右手。有如魔术师的那套举动,也是使用短刀者常会有的举动。兵器是否已拔出,刀刃长成什么形状,他们会在万般情报都隐瞒住的情势下直接给对手一刀。
冷静思考,就会知道不可能有那种事。这里是体锻场,这场战斗是锻炼体术的模拟战,双方不可能带著有刀刃的真兵器上场。然而,身为生物的本能与身为战士的经验让兽人有了动作。他瞬间判断出费奥多尔右手可发挥的最大杀伤力,并且扭身回避致命伤。双眼、鼻尖、耳朵。再怎么锻炼肌肉也无法防御的部位,可伤及头颅内侧的所有要害,都必须与推测的挥砍轨道保持距离,兽人在半空中挪身──
原本精细的动作出了要命的岔子。
转得再顺的陀螺,只要轴心一歪就会乱套。原本用于维持体势的劲道,现在全流失于天旋地转的过程中。不妙──当兽人眼中蕴含后悔之色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砰!磅!磅啷!好似用斧头劈碎木桶的声音轰然响起,兽人失足跌跤。他的身躯在地上反弹,还撞倒在旁边以拳相交的其他士兵,一路滚到墙边才停下。
时间为之静顿。
尴尬的沉默充斥于体锻场。在场所有人都忘了自己的模拟战,注目著墙边停止不动的兽人。就这样经过几秒钟以后。
「──呼哈哈哈!哎,漂亮!真是有一手。」
乱高兴的兽人奋然起身。
「居然碰都不碰,只用虚招就制伏我了!假如你用半吊子的拳脚来破招,我本来可是打算将你辗平的!」
费奥多尔甩了甩双手给对方看。他手上当然没有真的短刀。刚才他所做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当著高手面前虚晃一招,使对方反射性地采取闪躲动作而失去平衡,如此而已。
周遭人们的脸上陆续浮现问号。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何这个魁梧的兽人会一脸开心地认输?对此能理解的只有两名当事者。
「波翠克先生,能获得你的肯定,会让人大有自信呢。」
费奥多尔将歪了的眼镜扶正。
他赶到依旧四脚朝天的兽人旁边,然后伸出手。接著他握住对方伸来的手,用浑身力气将人拉起来。
「但是,请不要太抬举我好吗。虚招终究是虚招,并非我本身的力量。波翠克先生,这只有在面对像你这样的真正高手时才管用。」
堕鬼族是好欺骗的种族。
他们打从骨子里对「欺骗」这种行为抱有强烈亲和性。因此其战法自然也会偏向旁门左道。
「你又说这些奇怪的自谦之词。不过,听了感觉倒不坏!」
费奥多尔被对方拍了拍肩膀,非常痛。
姑且不管用字遣词,那种动手动脚的方式,活像豪爽的邻居大叔在对待顽皮小鬼头。
波翠克上等兵是于士兵之间被称作「脸疤」的狼徵族(Lycanthropos),其膂力在隶属护翼军第五师团的兵员中号称数一数二。
「痛痛痛。」
「喔,是我失礼了。」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让波翠克发噱,他缩回手「哇哈哈」地开心大笑。
「哎呀,找到了找到了。喂~杰斯曼四等武官~」
门口传来纳克斯上等兵的轻浮呼唤声。
「总团长在找你耶。你是闯了什么祸?」
「一等武官……要找我?」
什么事啊?费奥多尔心想。
现况下,他心里对自己会被找去的原因并没有底。
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是品行端正的模范军人。先不论实际的性格及素行,至少在文件与一般评价上来说是如此。
假如在评价后头偷偷为之的坏事露馅了……那就不太妙,但那样的话总会有什么预警才对。大概。
「莫非是晋升的消息?」
波翠克上兵毫无脉络地给了正面意见,对此费奥多尔回以暧昧的笑容说:「如果是那样倒值得高兴。」
──费奥多尔觉得无聊透了。
这是指刚才的体术训练。
基本上,自己这伙人要挑战的对手是〈十七兽〉。若要形容那些东西,它们就是灭亡具体化的模样。面对光是目睹就会让内心放弃生存念头的那些东西,拳脚功夫怎么可能派上用场。
无意义的训练。不过是这伙人用来表示自己有拚命干活的藉口罢了。只是在保有紧张感的形式下,显露出安逸造成的呆头呆脑。
「真的是无聊透了。」
前往总团长室的路上。
费奥多尔确认过周围没有人以后,才不屑地如此嘀咕。
†
护翼军乃是悬浮大陆群的剑,同时亦为盾。这一点于好于坏,都是护翼军身为组织的存在意义,也是独一无二的强处,更是最大的弱点。
首先,悬浮大陆群并非团结一致的国家。当中住有无数种族,有无数聚落发达繁荣,有无数价值观围绕打转,甚至连善意及恶意的尺度都无法共享,便立地于此。
其存在之所以如此扭曲,要归因于护翼军的兴起。
那是大约四百年前的事情。曾有只在天空飘流的〈第六兽(Timere)〉,飘到了二十七号悬浮岛。由于这是对大陆群整体的威胁,生活在其上的所有人就该合力面对这件事。
喜剧就此开幕。
有主张应该先尝试跟〈兽〉对话的善意团体,开始对友军的军事行动逐一妨碍;有船团遭到坚持要参加战斗的民众涌入,连出港都办不到;有群人将赌命作战视为罪恶,引发了以保护名义拘禁众士兵的事件;有过度争功而互扯后腿的国家出现;还有打算击沉仇敌再假装是〈兽〉所为的军队出现;有一切消息都是情报工作下的阴谋,根本无侵略事实的风声到处传播;银币的价值几乎每天改写,有人发财亦有人破财;有平时就受人嫌恶的族群,被诬指会有〈兽〉的威胁都是他们在搞鬼,因而陆续遭到杀害;至天思想也是在此时诞生的。根据其说法,〈兽〉正是星神为了赐死我们这些不惜违反天意而活之辈才派来的使者,我们要不予抵抗地在喜乐中受死,方为正途,如此这般──
人人都殉于正道。
他们都贯彻了自己所信的正义,贯彻了无从退让的信念及想法。
到最后,据说当时连一艘飞空艇都没有抵达二十七号岛。
据说连一颗炮弹都没有朝著〈兽〉发射出去。
而且,在遥远的后方有几十艘飞空艇坠落,更有几万条性命丧生。
护翼军创设,是在那之后过了十年左右的事。
无关于悬浮大陆群居民的意志,专门保卫悬浮大陆群的军事力量。其意志只委由大陆群宪章定夺,不遵从其他任何的法律或善良风俗。只针对〈兽〉的来袭以及都市聚落间的明确侵略行为而出动,并且予以击破。此外,除了护翼军以外的所有军事力量,都严禁参与这些战斗。
一手接下对于内外威胁的因应,藉此防范更加严重的问题发生。护翼军正是为此创设。而且至今仍秉持著相同的理念。
†
「哎,我当然也不想跟你计较这些喔。」
护翼军第五师团,总团长室。
被甲族(Armado)一等武官抽著菸,吞云吐雾地说道:
「不过你好歹身为武官,从铁丝网的洞钻出去买甜甜圈吃,感觉实在有病耶。」
有一项坏事露馅了。
「既然要溜出去买东西,弄个军法严禁的酒才对嘛。那样的话,就算事情露馅了也比较光彩吧。」
不不不不不,这位大官,你在说什么啊?
「哎,算啦。所以呢,接下来要讲的才是正题。」
「……原来刚才那件事不是正题吗?」
「不是啊,挑起话端罢了。小老弟,有件差事务必要你来负责。」
在隶属第五师团的武官中,费奥多尔可算是这里的杰出人才。
个人武艺、古往今来的战术知识、实地炮械操作。几乎所有武官必备的技能,他都比别人精通。尽管身为堕鬼族注定体格瘦弱,他还是一路冲上了挂阶军官的位置。
问题在于费奥多尔年纪尚轻,没碰到靠实战累积功勋的机会。不过那是时间迟早会帮忙解决的问题。大家都说他早晚会升三等、二等,走上飞黄腾达之路……而费奥多尔自己也是如此打算的。
而长官指名要他承接任务,就表示有累积成就的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感觉会是个机遇。
「我很庆幸能得到肯定,但是要挑负责人就有点可怕了。难道又查出那些至天思想者要搞什么大规模的破坏计画了吗?」
「没有。不知道算幸或不幸,要你承接的并非那方面的任务。而是比较和平悠哉的另一种。」
这话就怪了。假如是那种任务,似乎没有必要指名费奥多尔‧杰斯曼来接就是了。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小老弟,但你就是头号人选不会错。」
语毕,一等武官便将爱困的眼睛转向墙上时钟。
「来得还真慢。」
「什么?」
「任务内容是要你监督护翼军第二师团从十一号悬浮岛派来的四名上等相当兵。」
「……是。」
这位一等武官只会自说自话。多亏如此,为了咀嚼话中之意并跟上对话的内容,费奥多尔的反应难免会慢半拍。
「相当兵……吗?」
不太耳熟的字眼。然而,印象中在以前背过的护翼军军规里,是有提到那样的级职。
记得那是在必须将同等于军人的权限赋予特定人物达中长期时,才会暂时发放的特殊身分。
只听那一点,会觉得是个求方便的级职架构。在这座有各色种族簇拥居住的悬浮大陆群,本领不输给受训士兵的强者在市井里比比皆是。能光明正大地获得他们的协助又不对指挥系统造成混乱,会是极具吸引力的事。
然而,实际上军方既无法那样用兵,也不曾被迫执行。
要说到理由为何,是因为条件严得不切实际。
具体来说,难在「需有三员位阶达一等以上的军官署名」这一段文字。目前隶属护翼军的一等武官有十三员,一等技官有十六员。比他们位阶更高的只有七将官。要从这三十六员中徵求三员表示同意,难度相当于要护翼军全体都表示同意。实在无法随现场需求就随随便便地采行。
何况想将普通人当军人使唤,并不必冠上「相当兵」这种麻烦的身分,直接赋予其真正的军籍要快得多。实际上,军方为了那样运用人手,甚至专门准备了三等巡逻武官及二等咒器技官这类「徒具虚衔」的军官席次。
十一号悬浮岛的某位人物没有那么做,表示当中有某种不得为之的理由。换言之──
「会是知名重大罪犯之类的吗……?」
费奥多尔嘀咕以后,便觉得这有可能。
非得当成军人来利用,却不能实际赋予其军籍。假如有那种政治上的敏感立场,就可以理解为何硬要走复杂的手续。
费奥多尔试著在脑海里描绘那所谓「上等相当兵」的形象。在十一号悬浮岛无人不晓的凶恶罪犯。体格应该与之前的波翠克上等兵相同或者更魁梧。既然如此,大概是巨人系的种族吧。或许因为杀人如麻的关系,双手总染著红色。血管突出的秃头;双眼总布满血丝;扭曲的嘴边总挂著凶狠笑容。
原来如此。像那种家伙,确实不会想赋予其正规的军籍。姑且充作相当兵来使唤就好,这样的判断很能令人理解。
「哎,反正这群人背后应该有隐情没错。」
被甲族弯下短短的脖子点头。
「不过,为什么在这种时期会派那样的人过来?离〈第十一兽〉攻击作战还有时间,不过也不算充裕。第五师团每个人光是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了。」
「是啊。」
「就是啊。所以说,根本没空应付身上有问题的外人……」
「小老弟,我正是因为如此才找你来。」
「……方便我请教那是什么意思吗?」
叩叩叩──总团长室的门被敲响。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们抵达了。」
微弱的年轻女性嗓音传来。
「请进。」
「失礼了……」
门把被转开,门缓缓地开启──
「让你久等喽──!」
──门被使劲推开。
「呀啊啊啊啊。」
伴随细细的尖叫声,有个年约十五的橙发少女踉踉跄跄地进了房间。刚才敲门的应该是这个女孩。
「这里是总团长室对吧~」
有个年龄相仿的樱发少女生龙活虎地跨著大步走进房间。
「失敬,打扰了。」
接著,有个样似文静的紫发少女露面,然后简单问候。
她们三个身上,都看不出獠牙、角或其他特徵。无徵种。
「…………呃,一等武官。」
费奥多尔决定对眼前的三个少女思考一番。
他转头观察被甲族的脸色。
从十一号岛过来的上等相当兵。
总不会就是这些人吧?费奥多尔在不言中用眼神质疑。
「正视现实吧。」
长官简短地给了他最不想听见的答覆。
「我有疑问。护翼军什么时候开始让学生进来受职场训练了?」
费奥多尔十七岁,和这些少女的年纪并没有差多少。但是那码归那码,这码归这码。他将自己的年纪撇开不管,并将她们的模样打量了一番。
「我说过,正视现实吧。」
「不不不。这几位无论怎么看都是大家闺秀。坦白讲是不太好听,但我们师团可是下流分子的巢窟耶!收容她们真的行吗?」
「我说你啊,怎么朝著最高负责人把这里讲成下流分子的巢窟。」
「您能否认吗?」
紧接著,体锻场那里就传来塔尔马利特上兵的粗鄙吼声了。假如到军方土地外把同样的话喊一遍,自警团八成会立刻冲过来,成串字眼在道德上都大有问题。
橙发少女脸红地低头。
樱发少女一脸不解地偏头。
紫发少女表情奇妙地咯咯发笑。
「……看吧。这里果然是下流分子的巢窟,对不对?」
费奥多尔不禁起了使坏的兴致,扬起嘴角。
「唉,真受不了。」
一等武官服输似的轻举双手。
「总之呢,杰斯曼四等武官。关于这项特殊任务,事到如今并没有人要你出意见。你得负责监督这几个上等相当兵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不容有异议。」
哎,应该也是。
这里是军队。没道理让人从是否有可接受的说明来选择要接的任务。
「我并没有什么异议啊。您愿意将重要任务交付给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我觉得很荣幸。但至少请让我确认几件事情。
我是武官,这里是军队,现在是非常时期。能做的事情有限。而高层到底要我对这些女孩监督些什么?」
「没什么。」
「……咦?」
「这几名上等相当兵会以士兵身分隶属于此。关于平时的训练及任务,基本上都比照其他士兵的待遇来办。她们都已经在十一号悬浮岛接受过基础教练课程,因此那点小事用不著担心。」
噢!──樱发少女活力十足地应声。
「难得有客人,我也希望放她们自由自在地不要有拘束的感觉,但是无法这么办。当中有些因素。这几个小姑娘随时都要受军官阶级以上的军人监督才行。必须安排名义上的长官。还有……」
被甲族用短短的指头直直地向费奥多尔一指。
「巧的是正如你刚才说的。第五师团是下流分子的巢窟,单纯将托管的重要人物搁置在此,我也会过意不去。
既然如此,负责监视的人选最好要擅于照顾他人,对第五师团掌握得钜细靡遗,面对无徵种──先不论内心想法如何,都不会光凭自身情绪行事。而且,幸运的是,在第五师团这里,恰好就有一名理想的四等武官完全符合刚才所提的条件。到此,你有没有什么疑问?」
「……没有。」
感觉这是适切的评价。
毕竟费奥多尔‧杰斯曼就是个大好人。
个性温和,有良心。对任何人都亲切,同时也有严厉之处。在许多方面表现杰出,却不会因此骄傲。想法总是正面积极,怀有高远目标,做事努力不懈。
至少他每天过活,都会留意要让旁人有如此的观感。
「哎,我倒不是没有担心的地方。你们种族相近,年龄也相近,而你是雄性,这些孩子则是雌性──只有这部分让人略为在意。记得你是堕鬼族吧,发情期在什么时候?」
「我才没有那样的时期。」
这位大叔当著女孩子面前问什么鬼话啊。
「这样啊。无妨,只要双方彼此同意,要做什么我都管不著。何况时期敏感,不守分寸会影响到全体的士气──」
「我不会做那种事。」
费奥多尔打断一等武官说到一半的话,并且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后,他察觉到少女们的目光。把话说得太强硬,或许会造成负面印象。
「啊~我觉得她们几个都很有魅力喔。不过呢,其实我必须对未婚妻守贞,我的心意是不会飘到其他女性身上的。」
至少这并非谎话。费尔多尔有家里为他找好的未婚妻。
(──虽然说,我再也见不到对方就是了。)
他将内心的嘀咕藏在自己擅长的笑容后头。
「是吗。头一次听说你有对象。」
「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先不管那个了,一等武官。」
「怎样?」
「刚才您不是说有『四员上等相等兵』?」
「我有说。」
费奥多尔确认过一等武官点头以后,才转向那些女孩。
看似害羞地红著脸的橙发女孩。
不知为何自豪地挺起胸脯的樱发女孩。
感觉似乎在寻开心地看著这边的紫发女孩。
「……可是她们似乎只有三个人啊。」
「请……请问我能不能发言!」
橙发女孩似乎鼓起了勇气,毅然决然地出声举手。
「喔,怎么啦?」
「那个,关于不在这里的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上等相当兵。」
名字还真长,费奥多尔心想。
「呃,她身体不舒服,目前稍微迟到了,但她马上就会……」
尽管动作含蓄,橙发女孩仍一边比手划脚地说明,一边拚命强调,设法袒护朋友。
「啊,是吗。那没关系。」
相对地,一等武官的回答则是如此随意。
在护翼军率领的六个师团中,第五师团被评为最松散随便又马虎草率的部队。不知道是因为领导者性格如此才造成这样的结果,还是因为师团习气如此才派了这种领导者,其中的因果顺序不得而知,再说也不重要。
「反正今天接下来也没有安排做什么事,只要往后注意别在重要关头迟到,就算不上大问题──」
原本半开著的门,像是被人踹了一脚似的打开了。
「对……对不起,我迟到了!缇亚忒上等相当兵来报到了!」
她八成是个不懂得看时机的女孩吧,费奥多尔心想。
闯进房里的,是个依旧和另外三人属于同年龄层,有著青草色头发的女孩子。她大概是全力跑过来的,脸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啊~……)
费奥多尔隐约有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因此他心里并没有多讶异。
对方是日前在废弃剧场上头遇见的那个女孩。
由于迟到的关系,少女应该是急著想将状况弄清楚吧,她的大眼睛慌慌忙忙地扫过整个房间。
「──奇……奇怪?」
她面对面地认出费奥多尔的模样以后,动作便停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
真不晓得之前是谁要求把她忘掉的喔。情非得已,费奥多尔照著少女当时理应希望的方式,率先做了回应。
「小姐们,初次见面。请容我做个晚来的自我介绍,我是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方才我接下了在第五师团带领及监督你们的职务。」
费奥多尔手凑胸口,然后敬礼。他露出体面的笑容,爽朗地说道:
「我想你们也都知情,第五师团目前处于较特殊的迎战态势。即使几位是来自第二师团的精锐人员,也会有许多困惑之处才对,有问题请尽管跟我商量。身为长官,我会尽力相助。」
「是……是是是的!」橙发女孩咬到舌头了。「请都子教!」
「噢……」樱发女孩似乎有所感叹。「这就是花花公子的笑容……」
「请您多指教,四等武官。」紫发女孩露出贼笑。「我们相处的时间肯定不会短才对。」
接著,第四个进来的那个绿发少女。
昨天在费奥多尔眼前,屁股滑了一下,用储水槽表演过跳水花招的那个女孩。
「初……初初……初次见面……」
跟不上状况的她慌得眼睛稍微乱转,即使如此,她还是设法配合了费奥多尔的演技。
「请多……指教。」
3.少女们
在整支第五师团之间,紧张感逐渐扩散开来。
决战的日子近了。
按照观测班的报告,这阵子三十九号悬浮岛的〈第十一兽〉似乎没有算得上动作的动作。因此,计画并无变更。第一次攻击作战会在今天起的三个月后毅然实行。
每个人的话都在慢慢减少。士气实在称不上高昂。潮湿畏战的空气像疾病一样地蔓延开来。
接下来这些人要挑战的对象,是五年前只会出现在地表的〈兽〉。交战记录形同于无。什么样的攻击会管用?目前敌人的行动半径,射程有多远?连诸如此类的情资,他们都全然不知。
顺带一提,虽然护翼军宣称对付及驱逐〈兽〉是他们的重要使命,基本上要提到有多少士兵实际与〈兽〉对垒过,又几乎没半个人有经验。
五年前,跟〈第五兽〉以及〈第十一兽〉交战过的人全都阵亡了。混乱到极点的战斗记录内容支离破碎,再怎么解读顶多也只能看懂「根本拿敌人没办法」这一点。
至于更久以前的记录,也同样不可靠。
超过五年前,只有飘上天的〈第六兽〉会来袭的时代,都是由坐拥谜样秘密武器(由于是秘密武器所以详情不明)的第二师团负责对付它们。主要以顽强爬虫族(Reptrace)编制而成的炮兵队,他们就有实际与〈兽〉交战的经验。而且除了他们以外,一直没有人能跟那种经验沾上边,乃至今日。
因此,所有人难免会不安。
一想到灭亡正逐渐逼近,实在无法保持像平时那样。
〈沉滞的第十一兽〉是什么样的〈兽〉?
对于它的真面目和击破方法,外界固然一无所知,不过关于其外表或具体造成的威胁性质,要多少资料都有。
它是块剔透的黑水晶。
当然,那并非单纯的黑水晶。值得一提的部分有两点。第一点是「它会与接触到的物体同化然后变大」。第二点则是「它会吸收冲击并促进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