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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1 黄昏之街面 ~a little fairy tale~(2 / 2)




「…………」



爱丽丝的表情晴转多云了。



沉默着紧闭着双唇。



「……是吗」



无言的回答,让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疼痛。



实在不想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



「那好吧,如果我哪天厌倦了胜利,就找个时机认输吧。不过,直到那时为止,一直维持现在状,你看好吗?」



「好」



不知道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嘻嘻一笑,爱丽丝的表情愉快地溶化了。



「那就是说,永远连胜吧?」



「你傻了吧」



哗哗吹过的晚风,让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到一阵凉意。



数天前还是夏日炎炎,烈日无情地晒黑肌肤,树木闪耀着亮眼的鲜艳绿色。走在街道上,只穿一件夏装就足够了。



「……有些冷了」



无意中喃喃自语。



「注意到这份凉意的日子,就是秋天的开始唷」



爱丽丝接住话柄,继续说道。



「下次,再如此感受的时候,就是冬天了。肯定不远了哟」



秋天就是这种东西吗?有个这样的女孩在身边,还真能轻易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呢。



「今年,会下雪吗——」



对这急性子女孩,流卡不禁发出一声无耐的小小叹息。



4.



「我回来了」



穿过玄关,走入家中,似乎没人。



不会又来这招吧。朝客间走去,在桌上发现了一张留着熟悉笔迹的便条,心想果然如此。



「又要暂时不能回来了,工作太多了,不妙!要死人了!救偶!!」



「辛苦你了……」



嘀咕着,把便条搓成一团。



笔迹的主人阿路贝鲁?艾路蒙特是和流卡居住在一起的叔叔。



职业是学术院第六书库的高等司书官……虽说如此,但到底做些什么却一点也不明白。总之工作好像很忙的样子。每月遇上二、三次特别繁忙的时期,就留下个便条什么的,在工作地点连续待上几天。这是常有的事,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也是流卡·艾路蒙特日常生活的一环。



吃些什么呢?虽然还没到太阳西沉的时候,但今天放课后进行了不必要的运动,肚子已经饿了。



快速扫了一下厨房地板下的贮藏室。没有肉也没有面包,只剩下经过简单保存处理的蔬菜。叔叔从来不会制定计划,只会把自己喜欢吃得的东西弄得满地狼藉。一直如此,早已习惯了。



——到外面去吃吧?



邻居家,也就是爱丽丝的家人总是很关照他,一个人吃饭太寂寞,来我们这里吧。



还说,如果来的话,爱丽丝也会高兴的。



甚至有一次爱丽丝的爸爸‘吧嗒吧嗒’地按响手指,说什么要是敢有顾虑,可是要受罪的哟。曾经有幸品尝过一次那种‘罪’,那是地狱,绝对不想再次品尝那种滋味。



不过,还是去酒场那里转转吧。



不是什么顾虑在作祟。如果真觉得寂寞,去邻居家也没什么关系。但今天只是想独自静静地吃顿饭。所以没有什么问题,不会因此遭受什么‘罪’……嗯,大概不会吧。



太阳落山后,气温更进一步下降。在制服的外披上件旧夹克,走出了家门。



?



家在背后渐渐远去,过小桥,再过幽灵大宅(孩子们给废宅定的别名),从时钟店的街角右转,沿着道路步行一会儿到达尽头,在那里有家饭店。



大众食堂「饿狼」。



虽然是家又小又不起眼的店,可在本地却相当有名。便宜且味道还说得过去,填饱肚子不成问题。一切都忠于大众食堂的基本准则。



瞄了一眼绘着鼻尖蹭于地上的狼的店招牌,流卡推开了门。呼啦,混杂着油脂、香辣调味品,以及酒精的味道马上裹住了全身。明明时间还早,却已有近一半的座位坐满了人。



「……今天吹什么风啊,这不是艾路蒙特?」



浅黑色秃顶加白色围裙,真是致命的矛盾组合。这家店是菲鲁兹邦学术院戏剧部部长:本尼迪克特?吴哥的宿舍兼打工处。



挥挥手,算是回应了对方的招呼。



「你那双牛眼就是用来识人的吧。我来吃饭,还有空位吗?」



「有是有啊……不过来我们这里吃饭,真少见啊。和麦璐琪小姐吵架了吗?」



「为什么突然提起爱丽丝?」



坐在被推荐的椅子上。



「嗯?你不是和她正同居吗?」



「别散布奇怪的流言。她只是我的邻居。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



随便应付了一下,指着菜单板,点了些菜。这个小店似乎有特殊的进货渠道,羊肉料理特别便宜美味。



「……嗯?」



本尼迪克特不知为何有些不解。



「不是生下来就在一起了吗?这能算是普通邻居——」



「我的出生地不在这里,五年前我才刚刚搬来。与爱丽丝也是那时认识的。待在这个城市中的时间,和你们这群留学生没多大差别」



菲鲁兹邦进修的学生,几乎都是国外的留学生。这里原本就是以吸引大量留学生为前提而建立的学术院,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什么?」



本尼迪克特罕见地瞪圆了眼睛。



「真意外啊,你是哪里出生?」



「爱布里奥」



说了之后,好像觉得这特有名词不太容易听懂似的,补充说明道。



「在德斯共和国边境,是个小村子」



「…………」



本尼迪克特不何为何沉默了。



「你刚才说五年前。难不成你是那场大火灾的……?」



「是」



大出意料的回答,让本尼迪克特的下巴都快要掉地了。



「是吗,虽说我不知情,但还是问了让你不愉快的事。对不起」



「啊,不。我不在意。不过,你真知道爱布里奥?」



「我也是德斯出身。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你们那里发生的事多少有些耳闻。大规模火山爆发,除了一个孩子,全村的人都化为灰烬的惨剧……」



是的,确实是那样。



德斯乡下一角的小村,在五年前毁灭了。那时,全村的人几乎都死了。活下来的唯有当时才十二岁的某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名字就是流卡·艾路蒙特。不用说,那当然是指自己。



本尼迪克特好像要甩掉什么东西一样的猛摇起头来。



「对不起,你要的是铁板烤羊肉套餐吧?」



单方面的结束了对话,转身进了厨房。



看着对方的背影,流卡不禁苦笑起来。



便宜(勉勉强强)美味(某种程度)量足,且离学术院的宿舍很近。



所以这家「饿狼」,深受学生们的欢迎。无聊地等着料理,学术院的友们也陆续来了,看到流卡,不约而同说出口的第一句都是「和女友吵架了?」



「你们,不是结婚了吗?」



「听说孩子都有三个了哟。二个男孩,一个女孩,全都是眯逢眼」



「我听说,最近是倦怠期,你们两个都在找外遇的对象……不会是幽会吧」



怎么可能!



将冲入死角的误解一一解开,同时肢解着刚送来的料理。铁板烤羊肉料理,就如名字一样,表面是被烤得墨黑色的羊肉。无视外表,咔嚓咔嚓地用餐刀割开,好像黑碳一样的表面,里面肉质鲜嫩美味,这好歹也算是「饿狼」的招牌料理之一,味道差不到哪里去。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啊」



一声长叹息。



「性格可人,尤其是乍看傻乎乎的样子,真是太棒了」



「虽然是挫衣板」



「那不是很好吗?而且,在我看来,可是有很好的发展潜力」



「……你们啊」



不管别人怎么想,这些家伙每个都不积口德。



「先声明,这样的声明我应该已经说过数次了。我们不是什么恋人!而且,那家伙,刚才还刚刚说过‘现在还不想要男友’」



这姑且可以算是真的。



「不,重要的不是女孩这边,而是你。恋爱有九成都是从单恋开始的哟」



「嘛,还有相同的九成也是在单恋中结束的」



说完,周围轰然大笑。



等等,这到底是从哪里得出的统计?就算这里是汇集了大陆上所有才智高超的学生,也不可能会准确得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数字吧。



「——那个,就算退一百步,承认她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那么,你是怎么看她的?至少不是路人的关系吧?作为一个男人你总有些苦闷的事吧?」



一针见血。



心脏猝然收紧了一下,并反映在脸上。



「OK,好像能听到有趣的答案了,表情不错」



四周的脸都嘿嘿地笑了起来。



「店员!快拿酒来!快攻就可以让这家伙松口了!」



「不必担心!艾路蒙特!我们请客!」



「哦~~,你不会是想逃了吧?」



虽然没打算逃。不过试了一下,果然逃不掉。



本尼迪克特一边嘀咕着‘这么早就要开始飙酒了啦’,一边拿来了数人份的啤酒。随后说着什么‘也算我一个吧’抢占了一张椅子。邻桌上的大叔们也随之开始起哄,‘要讲青春故事了吗?细眼睛的小哥’,挤了过来。



为什么听众会增加这么多?



这些家伙,为什么对他人的恋情如此感兴趣?



事情的发展变得莫名其妙,一口郁闷地喝干了酒杯,虽然喉咙好像被火烧着般,但心中却好像有什么锁链突然断开了。



「……那你们就洗耳恭听吧」



随着这声宣言,店中欢呼起来。



流卡对爱丽丝的感情,不是简单的喜欢或是讨厌所能形容。



首先,流卡·艾路蒙特这个人,离开爱丽丝的存在,就是不完整的。



与家人阴阳永别后,被居住在修泰布鲁的叔叔收养。未知的土地,没有熟悉的伙伴。在他生命中第一次感到无依无靠时,是爱丽丝救了他。



她陪在他的身旁。



携子之手,虽然没有与子同老的约定,但手掌的温柔,却将自己曾经遗失的灵魂,一点一滴,徐徐缓缓地夺了回来。对突然变成孤儿的十二岁少年来说,这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激。即使渐渐长大,心中那份感激之情也从未消淡过。有人肯陪在你的,那是件无比美好的事。



那是恩情?还是爱情?还是双方都有?



恩情与爱情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爱情姑且不论,如果是恩情呢?能用恩情去爱一个女孩吗?那会不会不公平?会不会会伤害她?如果是夹杂着爱的恩情,抑或是夹杂着恩情的爱,那这份杂色的感情究竟该怎么面对少女?



说到底,到底什么才是爱?



当然了,爱丽丝很可爱。



性格可人自然不必多说,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而挫衣板之类的话,完全是外行的发言。那家伙虽然看起来那个样,但其实很有料——「等等!」「那里交代清楚点!」「有料是什么?」——这种插花置之不理——「喂,说你呢」「别扯开话题」「有料是什么啊?」——总之,就是置之不理。



反正醉了,刚才说的东西也乱七八糟,应该没人会在意吧。



如果可以,这既非友人也非恋人的关系,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一声打嗝,心中的郁闷好像随着胀气一起吐了出来,心情舒畅。



突然觉得周围有些安静,难不成都喝醉了?自己酒量已经算差了,没想到这些家伙更加不济啊。



抬眼看了一下周围。



出乎意料,周围人都清醒着,个个瞪大眼睛,好像狼看见块肉似的盯着自己。一个冷颤,醉意一下子去了不少,刚想抖着腿准备撤退,刹那间所有人同时吼出同一句话。



「「「……有料到底指什么啊啊啊啊?」」」



咚!



下巴与桌面狠狠来了次亲密接触。



?



钟声,遥远地响起。



仰望着街道一角的大型时钟塔,时间一览无余。



古老的指针走向八时位。



走在回家的路上。



真是的,原本只打算吃个饭,结果却花了不少多余的时间。喝了不该喝的酒,脚步有些变得轻飘飘。或者,这并非是酒的原因,而是因为刚进行了不适合自己的演讲后,残留在体内的高扬感吧。



一声,又一声,钟声不断响起。



平静的橙色天空下,碧波嶙峋的湖面奔驰着白色波浪。徐徐地,色彩中掺杂起些紫芒,不久便完全包蕴在沉寂的蓝色中。



据说外来游客,就是为了一睹这风景才来造访的。并非无法理解,这里的景观确实很美。静静地眺望,几乎会让人忘却时间。当注意到的时候,太阳已快落入地平线。



今夜的天空,披着一层薄云。星光微不可见,唯有瓦斯灯独自寂寞地照耀着。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心神忽然有些不宁。



……走快点吧。



道路上,还有几个往家赶的身影。随着回家的人群,笃笃前行着。



赤红色天空,渐渐化为淡紫色。黑色的夜幕开始笼罩。好像被催迫着般,又加快了脚步。转过时钟店的街角,穿过幽灵大宅的旁边,前进在无人的道路上。



汩汩的流水声传入耳中,水的味道搔痒着鼻子。一条小河横穿街道。穿过桥,前面不远就是自己的家了。



「……嗯?」



隐约似乎又听见遥远响起的钟声。



哗啦!哗啦!哗啦!



突兀地,无数挥翼声掠过耳畔。



黑色的翅膀覆盖了视野,掀起的罡风击打在皮肤上。



「呜哇!?」



是鸟群吗?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护住头部,闭上眼睛。



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后,才慢慢睁开眼。



「……啊」



果然是鸟。



但不是一群,而是一只体型很大的黑鸟。



挥展着小孩身高左右的翅膀,好像游泳般,在天空游弋。喙尖,爪牙,全部漆黑一片。有如贴在傍晚天空中的剪贴画般,充满远离现实的不协调感。



视线随着那只大鸟,徐徐降低高度,随后……



桥头,站着位少女。



单手扶栏。



另一只手,优雅地伸向虚空。



大鸟落在少女的护腕上。



轻巧得宛如毫无重量般,梦幻的动作。



那是位身材小巧的少女。



年纪和爱丽丝差不多……大概十五、十六左右吧。长长垂至腰际的银发。毫无装饰,可是好像手感不错的布料编织成的蓝色连衣裙,肌肤凝如白脂。



呼地,大风吹起。少女的银发随风摇曳,反射着与夕阳同色的光泽。



「……」



流卡·艾路蒙特的心脏,好像被只手猛地攥住了。



真是位绝世倾城的少女。



还遗留着与她年纪相仿的天真,让人爱伶的侧脸,带着平淡安然的神情,眺望渐渐没于湖面的落日。



‘头发顺滑、眼神更加威严、不像我这种傻呼呼的样子,给人感觉很稳重……’



这里就有一个好像能爱丽丝的要求给具现化的女孩。就如同爱丽丝所说,这是理想的公主扮演者。



等,等等



这张脸对流卡来说,并不仅仅意味着这些。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那张本应置于记忆箱底的笑颜,突然被某只手给翻了出来。



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中,燃烧始尽的记忆灰烬,在这个瞬间,重新返色组合在一起。



远在与爱丽丝相遇之前,那位与自己渡过短暂时光的女性。



不,不对



理性告诉他,眼前的少女,并不是‘她’。



瞳孔颜色不同,‘她’的瞳孔,是明亮的紫色。这位少女则是深翠色。发色也不一样。‘她’的头发是宛如烈焰般的金黄,而这位少女则是充满寒意的银白。



年龄也不一样。记忆中五年前的‘她’,大概在十七、十八岁左右。而现在这里的少女年龄明显要比‘她’小。



而且再怎么说,‘她’不可能再次出现于自己面前。五年前的那一天,在毁灭爱布里奥的火海中,她们都弃我而去了。



所以这位少女,应该和记忆中的‘她’没什么关系才对。



……那么



咽了口口水。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少女似乎注意到了这边。



慢慢抬起头,视线转向愣住的观察者。



「……」



慌忙间打算移开视线,但已经晚了。视线与清澄的翠色瞳孔碰撞了一下,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心想得找些什么借口。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脑袋好像洗净的衬衫般被飘白了。一句简单的笑话都想不起来。



少女微笑起来。



温柔,却有几分寂寞,像是孩子般的笑颜。



她的嘴唇,稍稍动了动。



「找到了」



她低语。



「唉?……」



莫名其妙,她说什么?



什么找倒了?



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少女,翠绿色瞳孔正一动不动地捕捉着流卡·艾路蒙特。



少女轻轻挥了挥手。呼地,黑色大鸟好像浮起般放飞,向着苍穹远去。赤红色的天空彼方,黑色身影越来越远。



「终于,找到了」



少女的嘴唇,徐徐开启。



「……嗯?」



这个声音,似乎听过。



之前在校门口等爱丽丝的时候,转身撞到过的旅行者。原来旅装下的真实模样就是这位少女啊。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如此,也完全无法说明现在的情况。



「你不知道我,可我却认识你。不必担心,我没有认错人。……」



就在打算开口询问之时,被抢先了。



「等等,你认识我?」



少女缓步向前,靠近了流卡。



就好像在桥上初次遇到她时,感受不到任何存在一般。她明明在那里,鲜明地在那里,可却让自己感到一阵微妙的不对劲。只见她动作流畅且自然地,向虚空伸出手,不知何时起,一把剑出现在她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纯粹由银色的剑,随后……



「绯奥露·姬赛鲁梅尔「Fior·Gisarumeiru」所打入的印楔,我来为你解放」



「什…么!?」



那是‘她’的名字。



不可能再次听见的名字,现在再次听见了。



意识从惊讶中醒来的刹那。



宛如在轻抚柳叶般轻柔的手掌,握着细剑贯穿了流卡·艾路蒙特的胸膛。



咳喝,喉咙口喷出一团鲜血。



被刺穿的位置,位于左心室偏上。



卟咚,卟咚,收缩,膨胀,再收缩,再膨胀,这不变的节奏在异物的突入中,开始骤变,就好像恶作剧般,收缩与膨胀的速度徒然加大。与之相对应,胸口的鲜血,如同涌泉般地朝外喷发迸射。



——为什么?



鲜血的流逝,让大脑供血不足变得昏沉,同时眼前惊心的深红色在脑中留下强烈的非现实感。



我被杀了——?



喂。



等等。



这算什么?



转动瞳孔,映入眼帘的是墨紫色夜空。



鲜艳的深紫,好像立即便要沉入夜色中,梦幻般的黄昏色。没入云彩后的星星隐不可见。唯有尖尖的残月,好像乜斜着眼睛,高高在上俯视自己。



再次转动瞳孔,看着眼前的少女。



是否生命的流逝,同时也将对于美的敏感度提升了吗?无论如何,那真是位美丽的少女。



就好像是从美术馆的藏画中走出来,退去油彩在大地上被释放的女战神。风吹拂起她的银色长发,纤细修长的手指握着把半身长的银剑,触目惊心的鲜血在周围漫延成河。



那画面,惊艳异常。



少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非常柔美的笑。



「恨我吧」



她的嘴唇微动。



意识开始溃散之时,似乎听到她这么说。



「——你有这份权力」



少女的指尖,碰触着他的脸颊。



冰冷,却又温暖。好像很矛盾,却如此真实。



没入胸中的剑,无声地齑碎了。



好似被岩石击碎的冰雕,四散为无数细小碎片,溶入空气消失不见。



剩下的唯有胸膛上所残留的刺穿伤痕。



好像听见一声悠长的笛声。



夜幕似乎在须臾间降临,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个疑问好像泡沫般在黑色的意识海浮现——为什么?你要露出痛苦的表情?



卟嗵



身体倒地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遥远。



▼promnade/



边陲之地的爱布里奥消失于火海中约半年前。



绯奥露·姬赛鲁梅尔,与一位少年相遇了。



?



风呼呼吹过。



树叶哗哗作响。



连野兽也静静沉睡的午夜森林中。



破叶随风而舞,铅灰色云层,在天空奔走。让生者死亡般沉默,让死者起舞般疯狂,这是个充满矛盾的世界。



坐卧在岩石上,绯奥露·姬赛鲁梅尔仰望着天空。



月色真美。



非善非恶,不喜不悲,在天空彼岸独自闪烁,无关尘世,非意人心,始终动人心魄。



不渴求,也不追寻,仅仅作为存在而存在。



那就伟大存在的理想境界吧。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不能喜,亦不能悲,更不能所求。只因所有这些,都会成为侵蚀扭曲这个世界的力量。



树叶摩挲、淅淅沥沥。



绯奥露丝绸般的金发,被风随意拨动。



小小叹息一声。



事到如今,自己不该独自在这种地方徘徊吧。



想要冷静思考,所以趁着黑夜离开村子,来到这里。可是,在各种意义上,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烦人的风声根本无法让心平静。而且不光如此,风,森林,残月,所有一切都让她回想很久以前的讨厌回忆。带着这份讨厌的阴暗心情,当然不可能回想起什么好事。



「——大家,都在作什么呢?」



从遥远的记忆中,取出一小份,放在舌尖。



早已分离,珍重的人们。现在已无法相见。不,虽然如果自己希望的话,还是能见到的吧,但那份希望却不被允许。



他们都幸福地生活着吧。



不禁对自己天真的想法,寂寞地笑了。怎么可能呢?他们也好,自己也罢,都不可能幸福地活着。这点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清楚。



「啊哈哈」



果然,没什么好事,恶劣的心情就好像这墨色的天空般灰暗。没想到,自己的预感居然也这么准,不禁苦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角却流出泪花。



这也不错,悄悄放纵地哭一下吧。如果心情变得好些,再眺望会儿星空,就回村吧。



咔嚓



混杂在风声中,响起踩断树枝的声音。



「…………」



是狼吗?



虽然这里是森林的中央地带,但由于靠近村落,所以像狼这种危险的野兽很少出现。在接近村落的地方,只有对于肉食兽来说是猎物之类的兽类才会栖息。



即使如此,这里也并非绝对安全。



事实上,虽然很罕见。但据村民们说,爱布里奥周边确实有被野兽袭击而受伤的人。概率大概在十年一次的程度。漂亮地中了这十年一次头彩的自己,到底该说是好运还是厄运呢?



不过,如果非要对运气不好的一方作个定义的话,恐怕会倒霉是狼才对吧。



既不想乖乖被吃掉,也不想受什么伤。慢慢转过身,视线寻找着足音的主人。



随后,她的目光与趴在那里的某物相遇了。



「…………」



「…………」



东穿西跳的红色杂毛,手指用力到发白地紧握着孩子用的木剑,棉布质地的裤子,大概是过来途中摔了好几跤吧,被泥巴和树叶弄得很脏。扔到一旁的玻璃提灯,在跟前的草地上散发着小小的火光。



被草绊住,很有活力地正面摔倒在地。撑着肘努力抬起头,一双活力十足的褐色双眸,充满疑惑却又坦然地面对着女子的视线。



看起来,那至少不是狼。



外表看来,那是个人类少年。不,就是人类少年。再说详细点,还是个熟人。绯奥露在爱布里奥借宿家的邻居。四人家庭中最小的一个。年龄大概十岁左右的少年。



「……啊」



彼此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相遇,一时愣住了,大眼瞪小眼地相峙数秒后,终于缓过神来。



「流卡……?」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眨了下眼睛。



「邻居家的~那个,绯奥露小姐……?」



「是啊」



女子点点头,凑到少年身旁。



「这么晚了来在这种地方来做什么?夜晚的森林可很危险的哟?」



带着平静的口吻问道,就好像是村里问小孩哪里的草莓最好吃一般。



「哎,啊……」



少年似乎还未从惊讶中醒来。



「……从窗口,刚才看见的,白色的,轻飘飘的东西」



「轻飘飘的?」



「听朋友们说,最近这个森林里有妖怪出现。所以,我想靠近点看看。然后明天就能和大家吹牛了。所以——」



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天空色的夏装连衣裙下摆像帆布般兜满了风。



原来如此,远远看去,的确好像是白色、轻飘飘的。



「是这么回事啊」



明白了。



真是个活力十足的小鬼头。



在无法入眠的夜晚,傻傻地眺望窗外。随后看见了白色影子后,幼小的冒险心,突然萌动起来。



夜的世界与白天完全不同,那是熟睡之人绝无法踏入的大地。一旦注意到这点,就难以自拔。提着古旧的玻璃灯,手握小木剑,瞒着家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家门。



随后,这场小小冒险的起因,似乎正是自己。



「那么,恭喜勇者大人到达终点」



伸出双手。



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之后,好像在害羞似的,脸色泛红,接住了伸来的细巧手掌。



「——绯奥露小姐」



「恩?」



站起身来,掸了掸裤子上的污迹,少年没好气地问道。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夜晚的森林可是很危险的唷」



「……哦哦」



没想到会被反问相同的话,惊到了。不过,对少年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吧。



「嗯……」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有些迷惑。



不,不对。迷惑的不是到底该不该说明。



原本,那就不是什么能说出口的故事,而且,再怎么也不能让这个村子里的众人知晓,所以无须说明,沉默,坚决地沉默吧。



但是……



独自一人似乎理不清头绪。刚才还在想,要有个能在身边,给自己出主意的人就好了。那么说来,和这小家伙相遇莫非并非巧合?



「……是呐」



返身坐回岩石上,催促少年也在身旁坐下。



「来这里是因为有些事想考虑一下。看着这片森林的天空,不知怎么就回想起故乡的事,心情有些繁杂」



「故乡……」



狭小的岩石上,少年与绯奥露保持微妙的距离并排坐着。



风很大,冷吗,要不要靠紧点?虽想这样问,但还是算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最不想被当成爱撒娇的小鬼。之所以和自己保持一个拳头的微妙距离,大概就是这份倔强在作怪吧。



觉得很可爱,所以不忍心冒失地去破坏那份意志。



「……是吗?你不是爱布里奥出生的吗?可是明明有故乡,为什么要搬来我们我们这种乡下地方?」



「嘿~嘿~嘿~其实我在老家干了坏事,现在是被人追捕的逃亡者身份哟。所以,需要藏身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



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真的哟!没骗你哟!」



「啊,恩,是吗」



那样子肯定没相信。



「还有,我的故乡——在很远的地方。就算想回去,也回不了。所以只好待在气氛与故乡很相似的地方回忆过去」



「……不是有火车吗?」



哦,对了,现在的确有这样的东西。



奔驰在铺设钢铁的道路上,由铁块组成的巨大箱子。比徒步、马车、甚至是交易船都快。并且,能载着为数众多的人、货物。永不疲惫,无须休息。多亏诞生了这项技术,大陆变得更来天涯比邻了。现在甚至能说,这块大陆上已无任何一块土地是人迹所未至的。



然而……



「火车也达不了那里哟」



爱昧地笑了。



「……我是不是妨碍你了?」



「没有的事。恩,应该说很有帮助。这种天气一个人待着的话,心情会郁闷的。刚才正好心想,要是有什么人能够听我说说话就好了」



少年褐色的瞳孔,注视着女子的眼睛。



「也许时间会有点长,能陪陪我吗?」



风呼呼吹过。



树叶哗哗作响。



天空上方,高悬着锐利的银色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