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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4)——九墓村(2 / 2)


好的好的。



确实,妈妈好歹也四十多岁,不会再说“唔咿”、“唔咿~”或者“唔咿。”了。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曾经逼我说来着,但我坚决拒绝了。回想起来,那是我家最早的虐待儿童。



想起讨厌的事情了。



“对。我的父亲大人现在也会将自己称为‘高贵的我’呢。那种说法,作为女儿感觉超级丢脸。”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还管我叫“高贵的我的高贵的外甥女”。他自己也就算了,说我高贵,直舅舅其实是在照顾他的亲妹妹吧。



“说起来,高贵的直舅舅的高贵的小远,你有什么事?我也很想和之前都没听说过的表妹搞好关系,但不管怎么想,都还是换个时间和地点比较好吧?我们明天白天在三之丸广场铺个席子,和小近三个人一起打缺张mighty吧。”



“不管怎么想?关于思考,我可不想接受你的指示,大小姐。还是说该叫姐姐大人?你明明什么也没想地活了整整十五年。”



真是辛辣。



要不要摇铃叫女仆来救我呢?啊啊,不行,那个铃铛放在客房里了。就算带来了,在地下的座敷牢摇铃,声音肯定也传不到。



“我说这话并不是想和小远分享辛苦,不过作为玖渚友的女儿生活十五年,可没有轻松到能够什么也不想哦?在和妈妈不像这一点上,我比小远和小近还要强。”



我不觉得在不像这件事上分个高下有什么意义,但这个比赛我绝对一骑绝尘。别人全都比不过我。



只有润阿姨会说我们相像。



而且那个人多半是随口说的。



“是吗?大小姐。”



“真的别再叫我大小姐了。我室友会叫我小盾或者盾亲,这两个都是麻将的役,还可以复合——”



【译注:两个外号原文分别是ジュンチャン和タテチン,与麻将的役种“纯全带幺九”和“门前清一字”的简称同音。】



“你是玖渚友的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非常非常重要的大小姐。证据就是你现在明明没有人吩咐,却安然地待在座敷牢里,仿佛这样才自然。”



我咀嚼着邀请没兴趣的人打麻将的空虚感……她说什么?我为什么会不请自来地钻进这个座敷牢,如果她知道原因的话,拜托一定要告诉我啊。



想要在座敷牢里睡觉,确实连我自己也觉得不正常……难道小远知道连我本人都不清楚的这其中的原因吗?



“咦?慢着,你开玩笑的(kidding)吧?大小姐,你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就主动投狱的?”



“没开玩笑。”



“……那你也不知道,你的母亲也就是我们的姑姑玖渚友,在出生后的十年间,都是被关在这个座敷牢里的了?”



3



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



妈妈年轻时的英雄事迹,我曾经听爸爸和他们两人的朋友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过,但这个段子还是第一次听到——甚至没有听过类似的故事。



但是,我也很难以此为依据指责小远说谎。我正仿佛身处母亲的肚子里一样在这座敷牢里安坐、身心放松,还有之前像是被牵引着一样来到这地下……若说这个空间是和妈妈毫无关系的壁龛,更加说不通。



壁龛。碧眼……



另外,我不知道这件事也能说得通。因为知道这个事实的——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只有自家人。从出生起就一直与玖渚本家毫无关联的我,自然无从知道这个密室里发生过什么。民事不介入的家庭内暴力——不,城内暴力。



玖渚城城主——玖渚绊。



我的外祖母,也是妈妈的母亲。



“……”



我真是了不起,和得知爸爸是我的女仆的父亲这个假新闻时不同,我虽然吃惊,但一下子就接受了这条不得了的信息。



没有产生反感。



即使得知这个座敷牢从历史的角度看是直到最近还在实际使用,我也没有因为这个可怕的事实,像碰到脏东西时做出的条件反射那样站起来。



我还以为在狭窄的房间里更平静是爸爸的基因……原来如此,小远说得对。



我确实是玖渚友的女儿。



即使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还不能碰机器。



“……这先姑且不论,我已经问了有一百遍你有什么事了吧?抱歉重复提问,但你看,我是伤员。”



“居然能把这件事姑且不论,你真厉害。大小姐,你就不想深挖一下亲生母亲的监禁生活吗?”



“再过一两天我就回家了,然后会不露声色地问问她。她心情好的话应该会告诉我……比起这个,我有点好奇,就算我来到这里是被妈妈的基因引导,那小远为什么会来这个座敷牢?果然也是妈妈的基因?”



“你猜的对,是爷爷大人指使的。”



小远说,还以为她会再装模作样一会儿呢。不过比起那位一上来就切入正题的“爷爷大人”,她还是按照步骤走的。通过自我介绍和双方都认识的人的话题,开心地聊到了现在。



“去客房的时候发现已经金蝉脱壳,便推测大概是在这里,就来了。正确来说,是和爷爷大人共进了晚餐的父亲大人指使的。”



也就是说,是直舅舅指使的。



叫他舅舅听起来亲切,但若说成是玖渚机关的机关长指使的……明明不是过年,却亲戚齐聚一堂,原来是为了在没法一下子说服我的时候,做第二手第三手准备。



对付我这种第三道菜,居然做到这个份上。



在伤员就快睡着的时候把她叫起来争辩,这种手法也真是会钻空子。说起来空子(搦め手)这个词,好像指的就是城池的后门?



“大小姐,你是在吊胃口吧?这是正确做法。为了把自己在爷爷大人那里卖个高价。你看我,就是因为乖乖听大人们的话讨他们欢心,才会被安排这种跑腿的任务。”



“你好好看看,用你那双蓝色的眼睛。我看上去像能够随手修理人造卫星的职业女性吗?”



“唔咿,说实话看上去不像。”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如你所见,我是随处可见的、平凡的、没有任何长处的女高中生。”



“看上去也不像是女高中生。穿着襦袢像是被关起来的村姑。”



“谢谢。”



“不过你看,真人秀里面不是有那种吗?村姑运用工匠技术发射了宇宙飞船。”



“……町工厂?”



“就是那个。”



才不是,小远说。



如果不是真傻的话,她的幽默感大有前途。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在这紧迫的情况下差点笑出来。



“但是大小姐,我们姐妹的存在就证明了外表和内在并不一致。即使是青发碧眼,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玖渚友。不得不一直让周围失望着活下去。”



“别再说那种自虐段子了。在我看来,小远和小近都是‘特别的孩子’。”



“不用谢。你说你不能碰机器,不是因为拥有卓越的技能,只是因为令堂的教育方针?”



我的夸奖被随口忽略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啊。



“是的。所以我的数码能力反而还要大幅低于十五岁女生的平均值。毕竟我从记事以来一次也没碰过机器。”



“一次也没有?”



“……不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当然还是有不小心碰到的时候。因为有时候会有意外的东西里悄悄装了电脑。比如玩偶什么的。另外,还有时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所以我的意思是,一次也没有主动碰过。”



“不,我并不是想要挑那个骨头。大小姐,你明明一次也没有碰过机器,为什么能够断言自己没有数码能力?”



这种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小远说。



“不……可是……”



我想说那当然能知道了,但又张口结舌。既然“一次也没有”碰过机器的人不可能会维修人造卫星能够说得通,那“一次也没有”碰过机器的人不一定就不会维修也说得通。



没有做不到的证据。



不不,怎么能被她绕进去呢。



怎么会有人听人家说就算你没有翅膀说不定也会飞,就从楼顶跳下去?



就算有,那种人也会立马消失吧。



“你还没有测试过自己吧?相对地,我和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证明?怎么证明的?”



“通过远程控制修理人造卫星失败了。”



我忍不住插嘴问,结果她立刻就回答了……而且还是我不想知道的答案。



尴尬了。



“也就是说,我被叫到这里,是作为小远和小近的替补?”



“没关系的,大小姐,你不用说得这么委婉。可以直说是给我和近这两个暖场的擦屁股。”



她耸了耸肩膀,又点头说:“唔咿。基本就是这样。”



一直能感到敌意,是因为有这样的原委……这样的因缘啊。在远近姐妹看来,我就是抢走她们工作的碍事虫。



那个碍事虫还装模作样自以为是地拒绝工作,所以会这样来找茬,我也能理解。



“你误会了,小远。我没有那么充满劳动意愿,会去抢夺你们的工作。反而会衷心支持你们两人,希望你们能够继续负责维修。我相信小远和小近一定马上就能做到。”



“马上?”



“是、是啊。马上。虽说是马上,不过也许没有那么马上,不过你们绝对马上就能做到。”



“明明花了十三年也没做到?”



“对,即使花了十三年也没做的,也肯定马上——你刚才说什么?”



十三岁的双胞胎,花了十三年?



有哪里用了关于时间序列的叙述诡计吗?也许她其实说的是花了三年——就算是那样,也是从十岁开始着手,无疑是无视了劳动法和现实性。



“等等——这么一来,不就简直是在说,为了负责维修玖渚友IT部长在暂时回归机关之际发射的九颗人造卫星,直舅舅‘生产’了你们这对双胞胎作为亲妹妹的复制品吗?”



“我有说过不是吗?”



4



我能够理解想要再现玖渚友已经失去的稀世才能的欲求。不如说,我也这么想。就像征集签名想要大受欢迎的电影拍续集,或是排成葬列盼望某个摔下瀑布死去的名侦探打破常规复活,我能够理解他们寻求后玖渚友,也就是所谓的玖渚友二世的心情。漫画中也常有这种事情,热烈盼望人气角色再度登场。即使是不自然的回归也好。



另外,直舅舅将两位女儿设计得与他溺爱的妹妹一模一样这件事,如果是基于远远超越伦理道德的爱情的话,虽然生理上会觉得恶心,但也不是不能承认这是一种美谈。就当做是悲伤的追悼。



可是,这件事不一样。



为了修理人造卫星而制造孩子?模仿工程师的孩子?因为知道机器在将来必定会老化,所以预见到了这一点,事先生下青发碧眼的孩子?



我到底是为何降生在这世上的呢?即使是我,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也忍不住思考这个永远的问题并沉浸在陶醉的气氛中,但对远近姐妹来说,这种寻找自我早就准备好了不会出错的答案。



你们是为了维修人造卫星而降生的。



而且这个尝试还失败了。



所以就轮到了我头上。轮到了只看血统的话就是玖渚友二世的我……这可不只是被突然冒出来的艺二代抢了工作好气人那么简单的事情。



降生的目的。



降生的理由。都被我夺走了。



“……我不明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是在发射人造卫星后大约第七年制作了你们。单说计划的话,就是从更早以前开始。就算是事先设想到了老化,为了以防万一或管理危机,也不需要从那时起就运用这么不人道的手段吧?就算再怎么偏向偏心,也顶多排到D计划吧?妈妈想出来的人象卫星,在当然固然是划时代的想法,到了现如今也是依旧有用的技术,但要说是不是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必须不断修理,那也不一定吧?”



我虽然对羸外公挑衅地说可以用战术核武器击落,但那时夸张的说法。



没有那个必要。



说得直白一点,收集大数据这种事情,今时今日方法多了去了……只要充分运用至今为止靠着那人造卫星培育出的玖渚机关的支配力,即使没有人造卫星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吧?花那么多成本去避免四舍五入有什么意义?靠手机的位置信息获得人流的近似值就足够了吧?



做不到就做不到吧。



应该不必去抵触定制婴儿或克隆人这种在十三年前也足够危险、可能会关系到组织存亡的禁忌词语。



然而。



“难道说妈妈发射、羸外公和直舅舅想让我维修的,不仅不是宇宙吸尘器……连人象卫星都不是?”



“大小姐,你真敏锐。这不是令堂的血统,而是令尊的血统吧?那位将玖渚机关逼到差点毁灭的,令尊。”



爸爸做到了这种地步吗?



亏他能活到现在……



“人象卫星确实是人象卫星。但如果是普通的人象卫星的话,即使是我肯定也能修理。”



人象卫星本身,在我这样的门外汉(门外少女?)看来就已经是异样的卫星了,“普通的人象卫星”真是个奇怪的说法……小远从十二单衣的缝隙中取出一个薄薄的,像显微镜切片一样薄的智能手机,用人脸识别开锁,同时说:



“即使不是我应该也能修理。只要使用这个遥控器。”



那东西似乎不是智能手机,也不是显微镜切片,而是遥控器。在昏暗的地下空间,那个玻璃表面确实在微微发光——就像把触摸屏的图像单独取下来携带一样。



也就是说,那东西恐怕是自制的通讯器,而且电波可以传递到地球之外……光从这个东西上,就能看出这孩子是特别的工程师。



青发碧眼的“特别的孩子”。



“但它并不是。或者友姑姑发射的干脆不是搭载AI,而是搭载导弹的军事卫星就好了……它还没有完成。”



“咦?”



“到头来,友姑姑中途就永久退休了,所以她没有把程序写完。她放弃了预定在人造卫星发射后进行的后半工作,第二次私奔了。”



不只是维护或修理,甚至还期望用双胞胎的力量完成人象卫星?就像让弟子续写莫扎特的安魂曲一样?



“所以它们的功能才仅止于正确测量地球上全人类的人流。蓝色学者的最终目标——不,《死线之蓝》的究极目标,是完全控制人流。”



“控制——人流。”



“你不觉得,只要能够详细地,而且是长期地掌握所有人类的移动路线,再更加详细地分析这些数据,就能准备出启发式的移动路线吗?不觉得能够自由地让他们选择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想生活的地方或爱上的人吗?”



由玖渚机关自由掌控他们和她们的自由。



为全人类的人生铺设轨道。



这就是人象卫星“玖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