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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1)延宕的开始(2 / 2)




「重新迷上人家了吗?」



「重新迷上重新迷上。」



「爱不爱人家?」



「好爱好爱。」



我各回答两次,接着又说:「那么,要不要吃早餐?先吃点东西,再来脑力激荡吧?」



「也对。」玖渚点点头,站起身来。「嗯,目前就是要决定该说服哪个——」



「哪个?」我反问。「你是指兔吊木或卿壹郎博士的其中一个吗?」



「嗯,因为问题必须一个一个解决呀。阿伊觉得哪个比较说服?」



难以抉择的问题。我一方面觉得两人部分轩轾,又觉得两人各有千秋。「单纯考虑的话,大概是卿壹郎博士吧?」我回答。



「兔吊木那家伙看起来很优哉,其实相当顽固。与其说他顽固,或许该说是任性。就任性的程度来看,搞不好跟我有得拼。只做顺自己心意的事,而且只说顺自己心意的话。跟自己无关的事就一副置之不理的态度。我不知那家伙为何如此坚持自我,但既然如此,卿壹郎博士搞不好还有说服的余地。」



「对于小兔的考察,除了任性那一点,人家都认为没错呦。阿伊看人的眼光越来越好了耶。可是阿伊,这充其量只是『两选一』的情况,卿壹郎博士其实也不遑多让。人家昨天说过了呗?基于一名伟大科学家的信念,赌上一生的伟业……先不管能不能算是伟业,总之这种东西没那么容易让步——」



「这并非单纯基于比较论或相对论。方法是有,就算兔吊木行不通,对卿壹郎博士也一定有效。举例来说,对了,拜托直先生就好了。」



「啊啊……原来如此。」玖渚顿了一下,点点头。「原来如此……截断主要资金来源吗?这么一来,博士势必只能释放小兔……是这个意思?」



「也不用说得这么露骨嘛。轻轻威胁一下即可。这效果够强了吧?」



话说回来,招待三名局外人到这种进行机密研究的场所,原是万万不可之事;然而,博士之所以容许玖渚的入侵,我认为这就代表博士对玖渚家族的畏惧。



当然,拜托直先生——玖渚直截断对这间研究所的资金来源,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吧?这是我无法干涉的庞大事业之一环,纵使是玖渚家族直系,贵为机关秘书长的直先生,这也不是他能妄下断语之事,况且直先生也不是凭个人感情行事的好好先生。绝非薄情,但直先生也不是特别博爱的人。



但这种方式的胁迫,正因为实际上不会执行,才有效力。



「就算不借用直先生的力量,也有其他手段。小豹……跟兔吊木不合,没有办法吗?就算小日也没有办法好了。可是,『破坏行为』也不是兔吊木的专利吧?你以前不也有些名号,想做的话也办得到吧?既然如此,『不解雇兔吊木的话,就破坏这间研究所的一切成果』这种胁迫也是可行的。既然有研究内容,就算是这种深山,照理说也有网络吧?博士自己应该也很明白,一点点……不,任何铜墙铁壁对『集团』都有如废纸。」



「喔,原来如此……不过这种方法好像很卑鄙耶。」



「提不起劲吗?」



「唔——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阿伊会说这种话。」



「我基本上就是小人。」我轻轻点头。「这种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不是这个意思,人家是指阿伊很少会在人家面前暴露自己小人的一面。」



「咦……真的吗?」



「难不成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玖渚并非窥探,而是茫然若失地问我。这丫头对重要的事情总是特别敏锐。因为莫名其妙,所以更加刺人。「什么都没发生。」我摇摇头说。



「只是我还得上学,又要打工,所以想赶快结束这些事。只是这样,真的只是这样。」



「喔,听起来好假咩。」玖渚给我一个极度不信任的眼神。「阿伊就像呼吸一样爱说谎,想相信时却无法相信的朋友也很伤脑筋哩。」



「真的啦,我没骗你。」



「没关系,无所谓。既然是阿伊说的,即使是谎言,人家也相信呀。」



「……嗯,不过刚才那是终极手段……或者说比较接近最后手段。在不得不借用玖渚家族和前『集团』的力量以前,还是必须跟博士正面交锋。就战略而言,这未必行得通。」



而最大的问题点,就是不知道能否跟那个卿壹郎博士相互欺骗、相互诈唬,最后取得胜利。玖渚又是这副模样,在讨价还价和谈判上完全派不上用场,就各种意义来说,都是派不上用场的极品。既然如此,现在只能靠本人使出戏言玩家的招数,可是目前我手上的王牌少得可怜。这就向对方有三条二(fullhouse),而我选择不换牌,想凭虚张声势赢牌。



就算是站在偏心的立场,胜率至多三成五吧?换言之,是跟大联盟选手不相上下的打击率。



这么一想,倒也不算太坏,但现实问题是——没有梭哈高手会在这种胜率出战。



「也对,这方面就跟音音一起好好商量呗?」



「是吗?」



我将手放在玖渚的头顶,接着离开玖渚的房间,直接前往铃无小姐的房间。敲门后打开房门,眼前景象令我大吃一惊。



房间里有三个人。



其中一人当然是铃无小姐。她已将旗袍换成全黑套装,黑框眼镜也不见了,似乎已经换成隐形眼镜。铃无小姐一脸苦恼地倚着墙。



其余两人的其中一人我也认识,但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脸孔——根尾先生坐在床铺上;然而,那个人的嘲讽气息完全消失,跟铃无小姐同样一脸苦恼。



「咦?」



而这最后一人,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脸孔。秃头……不,根本就是剃光头,犹如电影里登场的可疑中`国人,戴着一幅黑色太阳眼镜。五官英挺,但那个发型(不知该不该这么形容),加上木木然的神色,外貌足以让观者涌起戒心。身材高挑,犹如时代剧里登场的舞台演员。



既然对方身穿白衣,想必是这里的研究员,可是……



「……咦……?」



我明明已经见过这间研究所的所有成员。既然如此,这个秃头男又是谁?到底是谁呢?



小豹的情报不可能有误,所以说,这个大模大样地坐在根尾先生旁边的男人是……



「早。」根尾先生向杵在门口的我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



「……嗯啊……虽然称不上一夜到天明。」我困惑的点点头。「——恩,但也不劳费心。」



「那就好,对了,你来得正好呢。」根尾先生嗤嗤笑道。但就是少了原本的轻佻,多了一分沉重。「我正想去叫你,是吧,神足先生?」



「我不知道。」美男子简短回应。



咦?根尾先生……刚才……好象……



「神足先生?」



我忍不住指着他。「没错。」谜样美男子不悦地盯着我说:「怎样?我怎么呢?」



我向后退一步,结果撞上站在我后面的玖渚。因为玖渚看不见房内情形,只发出动物般的怪哼声:「唔噜?」



神足雏善先生。之前明明罩着犹如小说里登场的妖怪般的头发和长须。我实在无法若无其事地面对这个状况。



「……为什么?咦?咦咦咦?呃……对不起,我有点混乱。」



「是你叫我剪头发的。」



神足先生以独特的低沉声音说。态度依旧冷淡,尽管外表仿佛换了一个人,但一听就知道他确实是神足先生。将那头乱糟糟的长发全部剪掉……不,是剃光,连胡子都剃了吗?



莫非是因为我的那句话?



「其他还有什么理由?」神足先生简短响应。「对自己的发言负起责任。」



呜哇哇……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虽然困惑,我还是告诉他:「现在这样比较适合你,很帅气。」这是当然的,就算不适合他,我也不至于没神经到说出:「不,还是原来那样比较好,剪了真是失策。」神足先生对我的夸赞毫无反应,默默移开目光。



我转向铃无小姐,她一副「真是败给你了」的神情看着我。嗯——看来她也是无言以对。



「哈哈哈,哎呀,真是吓死我了。」根尾先生啪一声在胸前击掌,接着说:「没想到神足先生长得如此俊美。据说女人剪头发就变了个人,想不到咱们男人也是。今天早上真是吓了我一跳,真的吓死人。我要是剃光头,搞不好也会变成俊俏美型男咧。」



「不可能。」



两人的交互方式跟昨天如出一辙,除了根尾先生在后面嘀咕的那句「……真是的,要不是这种状况,真要笑出来了。」



「……这种状况?」我重复根尾先生的台词。「这种状况是指什么?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六感很灵嘛,ER计划的小留学生。」根尾先生说:「咱们刚才正在跟美丽的小姐讲这档事哪,就是这档事。」



我闻言再次转向铃无小姐,「没错。」她点点头。「伊字决,非常……该怎么说才好?总之情况变得十分麻烦。」



「十分麻烦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根尾先生和神足先生一大早特地跑到宿舍来的「麻烦事」。既然如此,铁定跟卿壹郎博士或兔吊木有关……不,还是昨晚的事?那件事被谁看见了吗?我边想边摸着脸颊。



呃……可不是被春日井小姐伸舌舔拭的那一边喔。



「对,」铃无小姐颔首。「你记得你二月左右刚搬来公寓时,跟浅野感情变好的那个契机吧?差不多就是那个感觉……不,比那个更厉害。」



「……比那个更厉害吗?」



我实在无法想象这种状况。



我将目光转回根尾先生。



「唉。」根尾先生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



「那么,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咱们先去第七栋吗?」根尾先生抓抓头,越过我身旁。「我今天可是第一次去那里……第一次竟是如此?这也算是宿命吗?」



「第七栋……这么说是兔吊木先生有什么——」



我还没说出「意外吗?」这三个字以前,「总而言之啊,」根尾先生稍稍恢复原本的调调,装腔作势地说:「在下必须向诸位报告一件非常不幸之事——就是这样吧?」



2



这是魂牵梦萦的景象。



经历无数次的景象。



我看过这种景象太多次,多到足以神经麻痹,思考停止。上个月,上上个月,以及上上上个月都曾经亲眼目睹;然而,这个房间里所呈现的景象,也教我不禁为之战栗,甚至为之感动,为之兴奋。



——不,应该说是「被呈现」吗?



这种作风显然是为了供某人观赏。



这种作风分明是为了卖弄。



「——兔吊木、垓辅……」



兔吊木的身体被钉死在白色的墙壁上。



宛如殉教者——我无法如此形容那副模样。不论从那个角度看,兔吊木的身体都没有那么苟且随便。言语润饰毫无意义,这不过是……充其量只是一具惨`遭`屠`杀的尸`体。除了惨遭`屠`杀`的尸`体外,什么都不是。这种东西……如此绝对的东西,除此之外又该如何形容?



那双眼,那双笑眯眯,但深处张牙舞爪般的那双眼睛不见了。原本收纳眼球的两个眼窝,此刻插着一把不锈钢剪刀。刀刃半开,左右分别贯穿双眼。几乎一刀到底,刀尖恐怕既已抵达脑髓。



当事人死亡一事已经再清楚不过,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首先是嘴巴。



放荡不羁地张开,甚至感受不到丝毫生命气息,放肆大张的嘴巴里,插着一把只能以粗犷一词形容的刀子;相较于它的粗犷,此刻藏在我胸口的小刀犹似玩具。这把刀亦如眼窝的剪刀般深深没入,贯穿咽喉,直抵后方墙壁。而这把小刀,正是将兔吊木钉在墙上的铁楔。



接下来是胸口。



就像接受心脏手术,肌肉和胸`骨都被割开,人类的内容物从那里露出。都人不忍目睹的景象在裂口处隐约可见。仿若在提醒世人,人类乃是血肉之躯,好像昭告众生,人类不过是塞满秽`物的臭皮囊。



腹部。



心脏部位的伤口一路延伸到肚脐附近。因此,窄小皮囊里的内`脏`器`官、消化器官都从中解放垂落。黏呼呼、滑溜溜。褐色肉管争先恐后似的冒出头,强烈的味道甚至飘至我们的站立处。即便是讨厌蔬菜的小朋友,看见这番景象大概都不得有好一阵子不敢吃肉,更别说是肝脏一类。厌恶感更胜于恐惧心。



双腿。



早已看不出原本形状,折得颠八倒,到处都是戳出来的骨头,实在不忍正视。被害不止于此,正如嘴里的铁楔,大腿两侧也各插了一把宽刀,就在大腿正中央。换言之,不但刺穿肌肉,甚至戳碎骨头。嘴里一把,左右大腿各一把铁楔。是故,兔吊木的身体宛若浮在半空。



钉死在墙上浑身浴血的兔吊木垓辅。



唯独白发、掉落脚畔的橘色太阳眼镜,以及染成大红色的白衣在宣告这就是他,兔吊木的肉体既已脱离原始形态。



而让这东西更加诡异的是――



这个肉体没有双臂。仿佛被某种东西拧下,肩膀以下的部分完全消失。这让兔吊木的肉体看起来更不均衡,而且极不自然,笔直垂落的白袖子,越看越是恶心。



乱七八糟,真是乱七八糟。



先别管什么残`酷、非`人道,根本无法理解这个行动、这个景象有何意义。肢`解`尸`体尚能理解,然而将一个人类的肉体破坏至斯,破坏、再破坏的行为,到底有何意义?



钉死在墙上。



室内地板鲜红一片,不用说正是兔吊木的血。其中一部分既已开始干枯,氧化变黑。犹如将兔吊木体内的血液尽数挤出的惨状。



可是相较与地板,更引人注目的还是兔吊木的半毁身体……以及背后的墙壁。背景的白色墙壁上,早已无法称为白色的那面墙壁上。



书写着血字。



宛如装点兔吊木垓辅的最终修饰,宛如衬托这番景象的最后点缀,巨大的血字书写出一段句子。



想当然不是死者的留书,这显然是创造这番景象的犯人……对,这是犯人的留言。



龙飞凤舞,甚难辨识,勉强可以解读其内容。这是英文草书。



Youjustwatch,「DEADBLUE」!!



「……」



静观其变吧,玖渚友。



我。



我转向玖渚,看着站在我身旁的玖渚。



然而,我顿时又全身僵硬。



玖渚友。



注视眼前的这番景象。



注视自己的昔日伙伴,自己前来拯救的友人,昨日刚重逢的人类被钉在墙上。瞳孔里映照着双眼贯`穿、嘴部剜`开、胸口刨`开、腹`部裂开、双腿刺`穿、双臂遗失、钉在墙上的兔吊木垓辅「害恶细菌」。阅读犯人写给自己的留言。



她笑了。



玖渚友轻轻笑了。



露出欣喜不已,仿佛寻获渴望已久的事物,仿佛得到了急切渴求的物品,天直无邪,活泼可爱,难以言喻的笑容。



犹如对这番景象感到倾心。



犹如对这番景象感到安心



犹如对这个场景感到陶醉。



这确实是我不认识的玖渚友。



我所不认识的「死线之蓝」。



我不认识这种东西。



跟卿壹郎博士对话时。



跟兔吊木重逢时。



都比不上此刻。



我这时终于慢慢开始理解,昨日嘴里还没插着刀子的兔吊木那番言论的真意,熟知我所不认识的玖渚友的那个男人那席话的的真意。



还要一点时间才能全部理解,但开关这时确实已然启动。宣告本人和玖渚之间延宕的开始,开关在六年后再度启动。开始的终结并非终结的开始,到头来仍是开始的终结。至于之后终结是否会开始,在结局沿未终结以前,都是未知数。所以――



死线和细菌,宛如相互凝视地伫立在那里。



注释:



*1:principleofsufficientreason,任何事物都有它之所以如此的理由,或者说没有任何事物是无法解释的。



*2:lawofcontradiction,理则学上指人们不能同时肯定又否定一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