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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剥落斑残之镜(紫之镜)(2 / 2)


「可是伊君跟我不是感情很好?」



「我们感情很好吗?」



「感情很好!」



巫女子「砰咚」一声双掌同时拍打桌面。巫女子一旦情绪激动,好象就有殴打附近物体的习惯。至少想要激怒她的时候,万万不可靠近那双细腕的触及范圈。总而言之,保持二足距离再进行挑衅才是上策。换句话说,打电话时是最佳时机。



不对,我为何要筹谋激怒巫女子的计画?



「所以呀,我当然会跟他们提到伊君啰。」



「或许吧。」



「然后,听过的人也觉得你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或许是很有趣的人。」



「嗯,倒也不无道理。」



「既然知道是很有趣的人,即使对方是怪人也想认识认识,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



「也对,每个人都有中邪的时候。」



「所以,就是这幺一回事。」



「怎幺一回事?」



「就是这幺一回事呀。」



巫女子充满期待的双眸直勾勾地注视我。我假装喝茶,避开她的视线。不用想也知道,一杯茶也无法治愈口腔的麻痹状态。



「嗯我懂了。」



「你终于懂了吗?」



「机会难得,明天回老家住吧。」



「别故意安插计画呀!连黄金周都没有回老家的人!」



巫女子再度拍打桌面。虽然有些在意巫女子是如何得知我在黄金周的行动,大概只是我自己忘了以前跟她提过吧。



「可是那个对了!母亲节快到了嘛。」



「母亲节是上星期啦!而且伊君才不可能这幺孝顺!」



相当过分的指责。但假使一如巫女子所言,不可能那幺孝顺的十九岁,又岂会对同学流露善意?巫女子越说越激动,或许早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了。



「拜托嘛,我已经告诉他们会带你去了,就当替我做个面子。」



「你好象有所误会,我订正一下我不是有趣的聊天对象。大家都说我是性格阴沉混浊的十九岁。」



「唔就好象『有两个作家的蛋,可是一个未受精,另一个有硫璜味』。」巫女子不胜悲伤地紧咬下唇。「嗯,伊君,就当做好事陪我去嘛。这当然是我的任性,我会替你付酒钱的。」



「不好意思,我不太能喝酒」



这是真的。



「为什幺?」



「以前曾经一口气喝光一瓶伏特加。」



我并没有告诉她事后的情况,不过,总之我从此就将摄取酒精这件事从人生中排除了。我并非绝顶聪明之人,但也没有愚蠢到不会从经验中学习。



「呜哇就连俄罗斯人都不会做那种事耶!」巫女子真的很惊讶。「啊啊,是吗不能喝酒啊那就伤脑筋了」



再度陷入沉思的巫女子。不能喝酒的人参加派对是什幺结果,巫女子似乎了然于心。莫非她虽然并非不会喝酒,却也不是海量之人?



话虽如此



我亦没有冷血到看着巫女子在眼前苦思恶想,仍然一无感慨的程度。



哎呀呀我真的是很容易随波逐流。若是容易受人情感动,倒还可以端个架子,但倘若只是容易随情况改变,根本就是缺乏个性。



「好我知道了,如果可以板着面孔占据房间正中央的话。」



「嗯说得也是毕竟太麻烦伊君了可是真的可以吗?」



巫女子休地一声探出上半身。尽管比喻不是很恰当,但她的反应就小狗发现前面摆着食物。猫咪在这种时候可能会露出「莫非是陷阱?」的警戒心,巫女子却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尽管外表像猫,不过她的动物属性大概是狗。



「可以吗?伊君,真的愿意陪我去吗?」



「可以嗯,反正我也没事。」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太过无情,暗咒自己为何不能说得更漂亮一点。话虽如此,巫女子还是兴奋大叫:「哇」然后浮起天真烂漫的笑容说:「谢谢!」



「不客气。」我一口喝完茶水。目光一转,巫女子的甜点也吃完了,我于是重新站起。



「啊,等一下。伊君,你的手机几号?我再跟你联络。」



「咦?嗯」我从口袋取出手机。「啊啊,呃我忘了。」



「我想也是呃.那你拨给我,号码是~~~」



我按下巫女子说的号码,她的小包包里传来手机铃声。大卫鲍伊。若说人不可貌相也有点过分,不过巫女子的喜欢的音乐相当有品味。



「嗯,这样就没问题了哎呀?伊君没用手机吊饰呢。」



「嗯啊,我不太喜欢那种娘娘腔的东西。」



「手机吊饰很娘娘腔吗?」



「你那幺认真问,我也不知该怎幺回答,但至少不是男子气慨的东西吧?」



「嗯,或许是吧。」巫女子勉为其难地应道。



「那就说定了。」我拿起托盘离开位子。「明天见,巫女子。」



「嗯!不可以再忘记巫女子哟!」



巫女子用力挥手说。我轻轻挥手回应,离开了餐厅。归还托盘跟餐具后,直接走到旁边的学生书局。既然是校园书局,当然大部份都是学术相关书籍,比较缺乏娱乐性;但是可以打九折,再加上这间书店的杂志不知为何(为什幺呢?)异样充实,因此顾客熙来攘往。



我走到讲谈社小说的专柜,拿起一本书。



冷不防。



想起来。



「咦?巫女子刚才好象叫我伊君」



重新一想,那倒是挺新鲜的叫法。因为巫女子叫得太过自然,我才没发现,但实在很难想象我以前容忍她使用如此亲昵的绰号。



我试图回想,却也搞不清楚。当然不可能有被她如此呼唤的记忆,但话说回来,亦没有不曾被如此呼唤的记忆。不过既然对巫女子本人的记忆都如此淡薄,自然不可能记得这种芝麻小事。



「嗯,算了。」



这种事,怎幺样都无所谓。



我如此告诉自己,开始在书店里阅读小说。



对。



这种事,不是什幺大问题。



这种事,不可能造成别人死亡。



天下一片太平。



纵使天上没有任何人存在,结果还是一样。



3



人生的致命伤究竟是什幺?



惨遭斩首。



那当然是无庸置疑。



剜下心脏。



这亦是理所当然。



破坏脑部。



即所谓势所必然。



让人窒息。



亦是万无一失的方法。



然而,我所说的「致命伤」,并不是指这类微不足道、不值一晒之事。



所谓人生的致命伤,乃是让人类陷入明明是人,却亦非人;生而为人,却无人生;明明活着,却如行尸走肉等,陷入此种骇人情况的打击。



是指正因具有理性,故而陷入相对的矛盾,整个人惨遭吞噬、击溃的情况。



那就是我所说的致命伤。



简言之,就是「失败」。



这时非常重要的是,即便失败仍然可以继续。



我们的世界极度缺乏紧张与刺激。



过于温柔,才显得残酷;因为是恶魔,所以是极乐。



老实说,纵使犯了什幺天大错误,人类也不会死亡。



或者应该说是死不了?



对,不会死的。



只会痛苦。



只会单纯地心急如焚。



然后不断继续。不论到何时、何处都继续下去。



只不过毫无意义地继续下去。



人生之所以不是游戏,并非因为不能「重新启动」而是因为人生没有「游戏结束」之时。



明明很久以前就己「结束」?明天依旧到来。黑夜过后就是天明。冬季结束就是春季。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明明是致命伤,却无法让人死亡,这是绝对矛盾。这就好比询问:「人类在超越光速的状态下回头时,视觉能够捕捉到什幺?」这种不合常理的问题。



自己是自己的可能性既已断绝,却仍然可以继续。不论多少次都可以重来。人生永远可以重新开始。



然而,那就像是不断重复品质低劣的复制行为,每次重来的时候,自己这个存在都不断劣化。



不久之后,



自己真的是自己吗?抑或者



很久以前,



就已经堕落成



不同的东西?



是否业已退化?



正如同主观者终究无法成为第三者,



自己亦无法成为自己的旁观者。



所谓的致命性正是指这件事。



「总之,就是精神论啊」



口里嘟哝,内心想着这些无谓之事,同时吃着麦当劳新推出的汉堡。



超值全餐,五百二十二圆日币。



或许是上午的泡菜作战成功,舌头终于恢复正常的味觉,十分美味可口。嗯,既然身为日本人,倘若不能体会麦当劳的美味,那就万事休矣。



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地点是四条通与河原町通交叉口附近的新京极通。



第五堂课结束后,我想要一睹巫女子所说的机动队,为了打发时间才来到这里。



放置汉堡的托盘旁有一本杂志。俗称的八卦周刊。是在大学的学生书局买的,书皮上写着——《封面特集:开膛手杰克现身魔都!》



「品味真差。」



购买这本杂志的第二个理由正是这种毁灭性的品味。



不用说,第一个理由当然是因为它大篇幅介绍了巫女子所说的那个「拦路杀人鬼事件」。



将两根薯条一起放进嘴里,咬着吸管喝可乐。



我无意识地翻开内页。第一页的背景是血淋淋的尸体照片,以大大的粗体字写着:《目前,震撼京郁的杀人鬼!》



极度不祥之感。



「刊登这种照片不违法吗」



一边呢喃,一边翻阅内页。我已经看了那篇报导好几次。因此对这个事件,即使称不上透彻,也拥有一定程度的知识。



传媒称该事件是「京都连续拦路杀人鬼事件」。



直截了当、毫无新意的称呼,但这种地方亦无须过分讲究。



然而,略去此点不谈,这个事件确实不太适合使用「拦路杀人鬼」一词。



「拦路杀人鬼」的定义是「猝然对路人施加危害之人」;但这个事件的犯人,却是将被害人带到人烟稀少之处,再以锐利的刀械加以杀害,事后还解剖尸体。



与其说是拦路杀人,更像是变态杀人。开膛手杰克的比喻,倒也甚为贴切。



「一共杀了六个人啊真厉害。」



我将杂志收进包包,一面低语。



对,六个人。



正如巫女子所言,不到两周就达到这个数量,老实说真的太夸张了。



很可能是史无前例吧。头两件也就算了,接下来四件,警察也在各处展开搜索,甚至还派遣机动队,对方却讥讽似的不断重复杀人行为。



被害人之间没有关联。男女老幼都不放过。根据警察的看法(不过任何人的看法都是这样吧),犯人似乎是随机杀人。



是故,不可能六个人就结束。



还会继续下去。只要那个杀人鬼尚未厌倦,或者忽然决定主动停止杀人活动,这个事件仍将继续。说不定就在今夜,又或者此刻正在进行。



「终究只是戏言啊」



我在麦当劳的门口眺望新京极通。



那是与平日毫无二致的景象。



这个时段尽管观光客不多,却也相当拥塞。取代毕业旅行的学生和观光客,染发的年轻人大举入侵。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区隔化(COMPARTMENTALIZATION)。



任何人都有可能。



在这条路上行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害人,没有人会这幺想吧。



他们当然亦有所警觉。看见道路四周驻守的机动队员,他们也感到些许不安,至少会觉得治安很乱吧。说不定会比平常更早回家。



可是,大家都深信自己回得了家。



事实就是如此。现实中体认到自己可能被杀的人,基本上并不多,那个可能性甚至低到可以忽略的地步。



「被杀的人是运气不好吗?」



虽然残酷,但也只能这幺说。



言归正传。



那幺,我也混入那群毫无警觉的人群里吧?



我边想边准备起身时,裤子右侧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一看来电号码,没有印象。话虽如此,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按下通话键。



「哈啰!我是巫女子!」



兴高采烈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脑海中浮现在电话那头竖起大拇指的巫女子身影。呃,再怎幺说,她应该没有做那种动作才对。



可是,尚未确认对方身分就这幺大声嚷嚷,万一拨错号码,巫女子究竟打算如何应付?这不禁勾起我的一点点好奇心。



「咦?我是巫女子喔!怎幺了?」



「」



「那个,你是伊君吧?」



「」



「喂~~~你是伊君吗?」



「打错了?咦?我,打错了?」



「呜哇!就好象『广播体操第二节,可是因为时间不够就跳胡子舞』对不起,我打错了!」



「不,没打错,什幺事?」



「呜哇!」



我一出声,巫女子就发出愕然的哀号。接着不知所措地支吾道:「咦?咦?咦?」最后听见长长的一声叹息,似乎终于放心了。既然如此,那股放心转为愤怒应该不用多少时间,我于是严阵以待。



「啊啊,真是的!讲电话就要出声啊。否则不是很恐慌?伊君真是性格恶劣耶!好阴险喔!邪魔歪道!杀人鬼!」



也不至于要批评到这种程度吧。



「抱歉、抱歉,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原本没有打算沉默那幺久,没想到她的反应这般有趣,忍不住就再沉默了一下。



「真是的算了,反正是伊君。」



巫女子「呜呜呜」的喃喃自语。



听起来有点可怜。



「呃」巫女子心情恢复后说道:「业务联络!明天的事情!」



「不用叫那幺大声我也听得见这里很安静。」



「唔?伊君在哪?」



「啊,呃在家,我租的公寓。」



「喔,我还在学校。有事情跟猪川老师讲,刚才还在研究室喔。研究室好厉害耶!到处都是书!」



独川是负责基础专题的老师。性格有些古怪的助理教授,除了非常重视守时(如果钟声响起前没有入坐,即使人在教室也算迟到,响到一半也不行,响完的话就算缺席之类的)



以外,是相当受学生欢迎的老师。



「呃所以呀,那个关于明天嘛。伊君明天会待在家吗?」



「嗯,在是在,我们在哪集合?」



「嗯嗯,在外面集合的话,万一错过就糟糕了,是吧?所以,我去伊君家接你。我买了小噗噗,所以想兜兜风。对了,四点左右。四点左右去伊君的公寓,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知道我的公寓在哪里吗?」



「咦?啊不那个放心啦。」巫女子不知为何狼狈不堪地结巴起来。「对了,就那个嘛,我们班开学时不是做过通讯簿?所以我才知道。」



「看住址就找得到吗?」



「巫女子对京都很熟的,没问题哩。在千本通跟中立卖通交叉口那儿嘛。」



「嗯」



巫女子的言行有些诡异,但既然当事人都说知道了,应该没问题吧?我于是回答:「既然如此,我也无所谓。」



「嗯,那就这幺决定了。呃机会难得,我也很想多聊聊,但我现在要去学开车了。因为是事先预约好的,不快点去的话就要迟到了。」



「喔原来你有在学开车啊。」



「对呀,伊君呢?伊君有驾照吗?」



「有是有,不过是自排车。」



如果可以不用驾照,我什幺交通工具都可以开,不过这当然是秘密。



「原来如此。」巫女子点点头。「我现在的目标是手排车。差不多到了想要四轮车的年纪。考上驾照的话,爸爸就要帮我买车。嗯,那明天见啰,掰~~~掰~~~」



巫女子嘻嘻哈哈地挂上电话。我盯着手机一会儿,最后收进裤子口袋里。



嗯对了。这幺说来,明天好象跟约她好了。尽管没有完全忘记,不过还真的快忘了有这幺一回事。这样下去,明天很可能会完全遗忘。既然如此,或许该像记忆力不好的小学生,在手心写上「明天跟巫女子有约」。



啊,不过既然她要来接我,记不记得都无所谓吗?想到这里,我将包包里拿出来的铅笔盒收了回去。



于是,这次真的离开麦当劳。到了街上,时间差不多八点,商店街的店家们开始准备关店。



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啊对了,是生日啊」



既然如此,还是买一个礼物比较妥当吗?这才是正常人应有的礼数,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正常人。而且还是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被迫参加,做人也不用好到那种程度。尽管内心纠葛,我还是望向附近的土产店。



江本智惠。



话说回来,她是怎样的人呢?



完全没有记忆。见面之后或许会想起来,但即使像现在这样认真思考,依然想不起任何片段,可见智惠并不是特别古怪的人。比较乖巧,上课前不会打手机,



而是待在座位上看书的那种女生。咦可是,巫女子好象说过她老爱穿亮晶晶的衣服,是相当显眼的女生?唉,果然是不记得。就连一点印象都想不起来。



另外两个人贵宫无伊实跟宇佐美秋春吗?我也试图回想他们俩,但结论还是一样。



「嗯,既然是巫女子的朋友,也不可能是什幺怪人吧?」



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我就能猜出你的人格这是塞万提斯的名言,反过来说也可以成立。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我边想边拿起堆放在店门口的OTABE礼盒。折成三角形的生八桥里包有红豆谄,是传统型的OTABE。三十个装,一千两百圆日币。



「嗯」



说到京都,就联想到八桥;说到八桥,就联想到京都。



倘若没有八桥,京都就不能称为京都,换言之,有八桥才有京都。



跟京都甜点八桥相比,清水寺、五山送火、三大祭典根本不值一晒。



神社佛寺根本没什幺了不起。在京都不吃八桥,等于没见过京都的八成。



「好。」



如此这般,智惠的生日礼物就决定送OTABE。



要是选择会残留形体的礼物,万一造成对方的困扰也不好,OTABE还可以当成下酒小菜。啊,不,甜食不能当下酒小菜吗?我不喝酒也不知道,不过,哎,倒也不是不能下咽吧——



忽然



就在此时。



我的背后,



蓦然感到,



一阵战栗。



液体氮灌进脊髓的感觉。



全身降至绝对零度,身体彷若即将被体外的热气灼伤。



只有脑髓感觉依然正常。就快被冷热两极的压力矿碎的感觉。



假使没有保持正常意识,大概刹那间就被压坏了。



「」



可是我并未回头。



只是尽量佯装镇定,将八桥礼盒递给店员。



染金发、穿耳环、扎马尾的店员露出完全不像营业用的真挚笑容。



「谢谢您!」



我接过包好的八桥礼盒,将算得刚刚好的金额交给对方。店员用力哈腰,朗声说道:「谢谢光临!」



那种活力十足的待客方式,正是掳获观光客心灵的关键吧,我一边胡思乱想,同时离开店门口,朝四条通的方向前进。



这时,我有所感应。



一旦察觉就再也无法漠视,甚而无须意识的强烈视线。



不,称之为视线或许并不恰当。



这是——杀意。



完全没有参杂恶意、敌意或害意等的多余杂质,纯度百分百,犹如即将熊熊燃烧的绝对杀意。



密黏着般缠绕全身的讨厌气息。已然不是不舒服或不愉快的那种程度。



向前走。



气息亦紧跟而至。



向前走。



气息仍紧跟而至。



「总之,就是被盯上了吗」



究竟是从何时?何处?



一头雾水。



露骨到甚至无须回头。



露骨到甚至无须感觉。



换言之,对方亦察觉出我已经发现;



然而,仍旧不停止尾随,因此才称为露骨。



「伤脑筋哪。」



我一面流畅地穿越人潮,一面叹息。



莫名其妙。



麻烦事明明全部留在海洋对岸了。



在这个国家,而且是这个都市,没有理由被任何人尾随,更何况是被谋杀。这件事早就请玖渚确认过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是随机吗?



脑海掠过包包里的杂志封面特集。



拦路杀人鬼。



「不可能吧,喂」



我究竟是造了什幺孽?



如果以巫女子风格举例,这时应该说「就好象组成小猫俱乐部二军,但所有成员都是伴舞」吗?不,不知所云。



不熟悉的事情果然不该轻易尝试,我显然已经陷入混乱。



可是



不管在我后方两百公尺的那家伙就是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拦路杀人鬼,或者只是随处可见的杀人狂,又或者只是基于私人恩怨狙击我。



总觉得不太自然。



总觉得不太合理。



毫无逻辑地不可思议。



感觉极不安稳。



对,这种感觉就像发现自己被镜中的自己「注视」时,那种绝对错误的标准答案。理当位于前方的那条红线,如今却发现它在后方。



「戏言吗?」



这当然是错觉。



而今重要的是,我被人尾随了。



这是无庸置疑。



还有我将会被对方杀害。



这亦是不容怀疑。



此刻集合了两项几近绝对的事实,没有余力去考虑其它感觉。从结果来看,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给予?还是掠夺?



「接下来事情开始无聊了」



穿过新京极通,来到四条通。



出租车车阵后方是大排长龙的汽车。这个时间的四条通非常拥挤,走路甚至比坐车还快。



随处可见十字路口的京都,红绿灯比想象中更多,最有效率的交通手段肯定是脚踏车。顺道一提,第二名是徒步。第三名大概是滑板车吧。



我是坐巴士从大学到这里,因此现在只能使用第二种手段。一时不知该走哪个方向,最后决定向东走。



在十字路口等了一会儿红绿灯,穿越河原町通。



继续向东走的话,就可以抵达八坂神社。从那里往南走,就是清水寺。



这是京都佛寺观光之旅的标准路径。可是我并非观光客,并不打算走到八坂神社。



异常严厉。极端猛烈。



不断迫近的视线压力。事及至此,就等于是单纯的暴力了。



「啊真难受」



尽管已是五月,却像即将冒冷汗。我多久没感受过紧张这种情绪?记忆必须回溯到那座古怪的小岛。不过,我同时亦感到跟那时截然不同的情绪。



虽然紧张,却也感到放心。



体悟到此刻紧张的自己,绝对不可能发生失败。



「呸」



接着,抵达鸭川。



我没有从上方的四条大桥渡河,走下桥旁的楼梯,来到鸭川沿岸。



太阳尚未西落之前,鸭川沿岸是年轻情侣的天下。双双对对的男女们隔着相等问距在河岸并排的那番景致,我个人认为堪称京都三景之一。



到了月亮高挂之时,河岸则变为醉鬼们酒宴后的休息站。在木屋町通通宵畅饮的人们,就在这里吹风醒酒。



这个时段的年龄层从大学生到上班族都有。



情侣也好,醉鬼也罢,两者都是向他人散布自我幸福的麻烦制造者,但我现在也没有对此发表哲学观点的打算。



不论情侣是何物,醉鬼又如何,总之在两者空档的这个时段,鸭川河岸完全杳无人烟。情侣们既已归去,醉鬼们此刻正在充电。



换句话说



这里是绝佳地点。



而且还是桥下,岂不是雪上加霜?



我一抵达沿岸,立刻钻入桥的影子里。头顶传来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渡桥行人的喧嚣。非常吵杂、刺耳、喧闹。



然而,那种程度的声音,无法抹消那个尾随者的脚步声。



窸窸窣窣。



磨擦砂石的声音。



我喃喃低语后,回头一看。



那家伙断言似的说完,与我对峙。



「——!」



那个感情,大概只是单纯的迷惑。



平凡,只是那种程度的迷惑。



那里有一面镜子。



我当时是这幺想的。



身高不到一百五,身材纤细,手长脚长的小个子。



老虎斑纹的七分裤,粗旷的马靴一看就知道是安全鞋。上半身穿著红色长袖连帽夹克,外面罩着一件黑色军用背心。双手戴着手套。并非担心指纹那种娘娘腔的理由,而是半指手套。



只让人感受到「为了防止刀子因汗水松脱」这种原始而且明确地目的。



那家伙就像舞者,将两侧剃高的长发绑向后脑勺。



右耳穿了三个耳洞,左耳戴了两个类似耳机吊饰的东西。因为戴着时髦的太阳眼镜,无法解读脸上表情,不过右脸颊上肯定不是彩绘的不祥刺青,更加突显他的异样。



全身上下跟我大相径庭。



若要说有什幺相同点,大概也只有年龄和性别。



话虽如此,却有一种揽镜自照的错觉。



正因为如此,我感到迷惑。



对方也感到迷惑。



先出手的是对方。



右手才刚伸进背心口袋,下一瞬间就已挥下一把刀刃长五公分左右的小刀。动作全无滞碍,堪称是人类生物的极限。



声音歪斜,光线扭曲。



臻于完美的杀人举动。若以第三者的角度观看眼前情况,尽管理解这是杀人,我仍会将之评为艺术。



完全没有躲避的方法。



绝对没有挡驾的手段。



然而,我的上半身向后一翻,闪过了那一刀。



那原是不可能之事。我的运动神经纵然不是平均水准之下,却也没有足以看穿人类臂力极速跃动时的动态视力与肌力。



可是



例如时速两百公里的卡车迎面开来,若能在五公里以前察觉,任何人皆能轻易避开。



对方的这个斩击,对我而言就像在五年前事先预知般地了若指掌。



我猛力抓住自己的包包,利用离心力用向对方的脸孔。那家伙彷佛十年前就已得知我的行动,颈部一扭轻松避开。由于躲避对方攻击时后仰过猛,我整个人向后颓倒。



话虽如此,我也不会笨到采取守势。倘若因此浪费一只手臂,对方的刀子铁定会立刻袭来。



不出所料,对方抽回一击挥空的刀子,反手挥向我的颈动脉。大势不妙。现在这个姿势无法闪避。不,拼命滚动身体的话,大概可以闪避「这一击」。



然而下一招、或者下下一招的瞬间,不管再如何挣扎,第三招的那一瞬间,刀子必然深深戳入脊髓中心。我彷佛可以预知那个触目惊心的未来,清楚捕捉到那个影像。



若然,闪避与否都毫无意义。既然如此,不如坦然承受。我抬起右肘,迎向刀刃。



就在此时。



对方一转手腕,刀子偏离原先的轨道。我的手肘当然挥空。结果,没错正面身体完全敞开,包括心脏与肺脏,所有内脏都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



太阳眼镜后方的瞳孔轻笑。



手腕再度翻转,刀刃垂直地划向我的心脏。



只有停止一瞬间。



接着战术刀(tacticalknife)以双倍速挥下。眼睛亦无法捕捉,远远超越人类感觉器官极限的杀人意志。



甚至没有时间吸气。对,照理说应该没有吸气的时间。



然而就连这个状况,我也在出生前就知道了



「!」「!」



刀刃刺穿一层衣服后骤然停止。而我的左手食指与中指,也在拨开太阳眼镜的那一刻停顿。



胶着状态。



对方瞄准心脏,我瞄准双眼。



假使摆在天秤上比较,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可是这并非能够以天秤权衡得失的问题。



刺肉穿骨、粉碎心脏这些,对那家伙来说甚而比捏碎幼儿小手简单,然而,尽管其间空档极其短暂,却已足以容我破坏那双眼眸。



反之亦然。



我可以牺牲心脏,瞬间破坏眼球,



他可以舍弃眼球,刹那毁灭心脏。



正因如此,才称为胶着状态。



双方维持这个姿势五小时,或者五刹那左右后。



「真是杰作啊。」



对方扔下刀子。



「是戏言吧?」



我缩回手指。



对方从我上方退开。我抬起上半身站起。挥去身上的灰尘,接着缓缓伸展背脊。



这根本就是一场预定和谐的闹剧。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因此我的身体被赶完暑假作业时的那种无力感支配。



「我叫零崎。」重新扶正歪掉的太阳眼镜,对方——零崎说道:



「零崎人识。你又是谁?酷似我的先生。」



那是。



宛如



向他人确认自己的名字般,



令人感到错愕的质询。



这是。



这正是旁观者与杀人鬼的第一次接触。



而这天竟是十三号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