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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少给我在那儿唱高调。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在针对我们?」



「这件事我会当面向炼次哥确认。我还不想相信。」



「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你懂什么?」



「第四代一开始不也不想相信吗?所以你才会隐瞒仓库钥匙的事。」



话一说完,我的视野立刻剧烈地摇晃,一阵冲击让灼热的空气从口中喷出,身体从中被弯成两半,这时我才终于感到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原来是第四代的铁拳正中我的肚子,让我觉得就要吐了,只能一手抓着床单颤抖着强忍疼痛。



「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顺便也去告诉艾丽斯和宏仔!」



接着第四代走出了房间,休息室中充满宛如粉状的昏暗和肃静,我却倒在床铺上好一阵子都不能动弹。



我用指尖寻找着代炼次哥保管的T恤。



我的工作——



就这样对昏暗的世界视而不见,只看着即将踏人镁光灯下的乐团背影,然后等待第四代将炼次哥——或炼次哥将第四代破坏到再也无法挽救的地步,却只是等待。难道这就是我的工作吗?



我绝不接受这种事!



「这就是壮大哥的办公大楼吗?好酷喔!」



美嘉姊看着上头写着平阪帮事务所的大楼招牌,兴奋到大声喊叫。她就是那位年轻的女性活动企画总监。她穿着一件超夏天的贴身背心配迷你裙,害我真心地后悔和她相约在事务所前碰面。但是美嘉姊希望能够见识一下平阪帮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所以我也没办法。实在是因为今天我们预定要跑的唱片行都在附近,约在这里还算是满方便的。



「而且还附保镖耶!藤岛同学,你果然很厉害!全身都散发出大人物的气息耶!」



「没有啦,这是……那个……」我头痛地回过头。



「是的!我们会保护好大哥和客人的!」「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平阪帮纵向高度第一的电线杆,以及横向幅度第一的石头男。如果让这两人同时出动,说不定连核子弹都挡得下来,但却醒目得不得了。再加上目前黑T恤制服正被禁止穿着,结果两人分别穿着印有「侠气」「仁义」之类字样的白痴服装,怎么可能带着这种人上街啊?然而两人直说是帮主的命令,死都不愿意离开。第四代认为我可能已经被炼次哥那群人视为协助平阪帮的帮凶,所以外出时有危险。之前对我那么冷漠现在又这样,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总之就是太鸡婆了——而且今天又不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那个……我们要拜访公司和店家耶。对方会吓到的,请不要跟过来。」



「绝对会做好护卫的!」「一定会瞪到让对方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为止!」



我已经连应声都懒了。拜访第一间淘儿音乐城时,我在店内乘机和美嘉姊交头接耳并逃离现场,成功甩开了电线杆和石头男。



「大哥!大哥你在哪儿?」「笨蛋冷静点,快去问店员!一



「什、什么事?请问两位在找什么?」



「藤岛,藤岛呜海!什么?分类?什么分类?一



「大哥应该是那个……和竹内力老大或哀川翔老大同列的啦!」



「……是、是吗?那就可能是演歌或歌谣或电影配乐之类的……」



「好,就去演歌那边!」「大哥不在这儿啊P」「你这家伙,竟敢欺骗我们!」



淘儿的店员,对不起了。我俩急忙逃进写着STAFFONLY的门内,才总算能平静地地和独立乐团类别的负责人打声招呼。不用想也知道,结束讨论之后我们也是从后门逃离现场。按照那两个人的脑袋,想到直接打手机给我之类的解决方式应该也要花上个半天。



「把保镖留在那里真的没关系吗?」



美嘉姊的表情与其说是担心,倒不如说是失望。带着流氓走来走去真的那么好玩吗?



「没问题的,帮派内部的人太操心了。我只不过是个打工的高中生而已。」



「不过藤岛同学确实很有才华,如果只让你当工读生实在太可惜了。说真的,你高中毕业后有没有兴趣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呢?」



美嘉姊说这句话时,我们正要穿过人潮拥挤的车站内,害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直盯着她。



「我们现在要去制作周边商品的公司,他们也对印有乐团标志的T恤很感兴趣。那只小黑鸟还可以做成卡通角色来卖……然后部落格也超有趣旳。一



「还好吧?那只是把真实发生的事情照实写上去而已。一



「可是像水豚那篇,我们全公司的员工都笑到不行耶!原以为都是些跟乐团完全无关的内容,害我边笑边担心,结果最后居然都有关连,吓了我一跳!」



那毕竟是告知活动消息的官方部落格啊……



「你应该很适合去写文章喔?」



「什么?唔嗯……」



……或许比当上班族适合吧?这也只是比较之下的结论,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压根儿没想过自己除了成为尼特族以外还有别的的选择。



「我能理解帮派担心你的心情。藤岛同学若发生什么意外,他们会很困扰。」



「不是啦,他们只是爱玩黑社会游戏而已。我并不是那种需要保镖保护的大人物。」



然而,我的观点看来是错误的。早知道应该相信第四代的直觉才对。



通过新南口后,街上的行人明显减少。听说做周边商品的公司也帮著名游戏公司制作角色商品,规模还满大的;没想到却座落在邻近八幡宫附近(注:为奉祀「八幡神」的神社,八幡神原为农业之神,后来被视为武神),不像是商业区的宁静地区。



我们在明治通左转,正要经过场外胜马投票券贩卖所(注:不用前往场就可以购买马券的地方)。由于今天是平常日,马券交易所显得幽暗且空旷,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的行人。尽管如此,我却因为正在思考美嘉姊所说的话而没发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突然间,我和美嘉姊的左右侧分别出现了人影并追过我们。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停下脚步,并拉了一下美嘉姊手提包上的绳子。



「咦?怎么——」



美嘉姊正要回头时,我的腹部就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冲击。我差点倒了下去,却被抓着肩膀硬是拉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印着白色凤蝶代徽的黑色衣服,一头漂金后已经长出黑发、看起来有如布丁的毛躁长发,混浊的眼神和鼻环。看起来像是混混的家伙嘴角带着令人作呕的笑容,接着抓住我的衣领,用膝盖在我腹部又补上一击。



「——呜!一



当我的身体因疼痛弯起时,背部又受到疑似手肘的追击,只能整个人蹲坐在马路上。正要以手臂防卫,却被对方以脚尖从缝隙间踢中侧腹部,只觉得胃液都快逆流了。



「不、不要这样!干什么啦!」



突然听见美嘉姊的哀叫声,我试图站起来。手臂看来是因为擦到柏油路面而淌着鲜血。就在



因疼痛而朦胧的视野中,我看见手提包和高跟鞋被弹飞了出来;美嘉姊娇小的身躯已经被另外两名黑T恤男压制住而看不见。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袭者有三人。



「你、你这家伙!放手!」



唾液中和着鲜血的我边叫边准备从男子背后抓住他,却被从旁踢中头部,整个人倒栽惠摔进路边花圃。映入眼帘的尽是凤蝶代徽——是他们,偷走制服并到处闹事——炼次哥的——



我挣扎着从花圃爬出,却立刻被抓起颈部压倒在晒到发烫的马路上。视野一隅瞥见美嘉姊被摀住嘴巴拚命挥动手脚的模样,看来是伤到什么地方了,流到颈部的血将她的背心都染红了。



「怎样?要不要先打断个几根?」



「这两个不是负责宣传的?应该搞到他们不能说话吧?」



「若是不小心杀了他们怎么办?平阪大哥也没叫我们干到这种程度。」



「那就让他们住院两个月好了。」



这群黑T恤男露出诡异的笑容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我一边觉得身体的热度好像快随着流到手上的鲜血流光,一边领悟到一件事。



他们是冲着我和美嘉姊而来的——也就是说,我们被跟踪了,可能从平阪帮事务所走出来时就被盯上了。第四代的顾虑是正确的,我真是太轻敌了,结果落得如此下场。我的手被折到背后硬是被拉起身,肩膀关节已经发出尖叫了。当我打算呼救时,鞋尖再度飞向我的嘴巴,鲜血的味道将呼救声压了过去。美嘉姊啜泣的声音耳中刺入。我到底在做什么?快动啊!快挣扎啊!难道就这样一直挨打吗!?剧烈的疼痛从肩胛骨窜到头顶,将我的意志消磨殆尽。我再次倒卧在被自己



鲜血染红的地面,骨头喀滋作响的声音彷佛经由肌肉传入耳里。



忽然间,原本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地面大大地震动。一个黑影飞起、滚落在我身旁。是龌龊肮脏的黑T恤男其中之一——翻着白眼倒在那儿。



我惊讶地转头往上看,一半被鲜血遮住的视野被强烈的阳光给切开。一个巨犬的背影遮住了阳光,耸立在我和美嘉姊之间。



「你们这群家伙,在神圣的WINS前干什么?」



壮硕的肌肉将衣服背面撑得紧紧的,手臂就像是吊电梯用的钢缆一样又粗又结实。皱巴巴的牛仔裤后头口袋里插着赛马报及赌博机台情报志。



「喂,鸣海,这些家伙好像都没见过,是新的帮众吗?」



「阿哲……学长!?」



我发出了怪声。回过头看我的脸孔的确是阿哲学长。



「你干嘛大白天的在这种地方跟平阪帮的人打架啊?是那个吗?因为太不受女生欢迎了,所以把气出在鸣海身上——」



右侧那名押着美嘉姊的男子因为紧张而将她的手折到不正常的方向,被摀住嘴的美嘉姊则因剧烈的疼痛而皱起眉头并发出哀号。就在这时,阿哲学长的拳头飞了过去,发出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的清脆响亮声音并命中男子脸部,男子则是喷着鼻血倒卧地面,并松开了抓着美嘉姊的手。下一个瞬间,左边的男子也被一拳击中颈部,整个人倒卧在柏油路上。



「什么跟什么嘛!喂,小姐,你没事吧?喂,鸣海,你被揍很惨喔?喂,别睡了!这位小姐也在流血耶,喂!我现在没钱所以手机被停话了,赶快借我电话,要不要叫救护车?」



阿哲学长略为粗哑的声音在这时特别悦耳,在这之前或之后都不曾感到如此.学长从我口袋中抽出手机后便四处拨打电话,接着几乎是直接扛起我和美嘉姊往车站方向走去。



「新潟赛马场超漂亮的。该怎么讲,草皮跑道好像一直、一直延伸到青空下啊!又没有太多观众,而且还满凉爽的。因为太舒服了,结果就在他们大门前过了十天左右睡袋生活。」



「阿哲,看来你已经准备踏入游民的行列了。」



宏哥露出苦笑。



「要是昨天最后一场比赛输掉的话,那我就真的得走路回东京了。」



「你干脆在新潟定居不就好了?」



「到冬天会被冻死。」



至于我呢——则坐在硬梆梆的椅子上发抖,同时直盯着诊疗室的门;根本没心情跟他们谈天说地。



由于美嘉姊被伤到无法行走,所以阿哲学长请宏哥过来载我们,接着就直接将美嘉姊送往最近的医院,也就是彩夏之前住过的那间大医院。我的伤倒是没什么大碍,但美嘉姊的诊疗却还没结束。在弥漫四周的消毒药水气味中,我感到一股好像全身都快被压扁的痛苦。



「该怎么说呢……已经习惯睡在一推杠龟马券上了。一回到东京,又不知不觉地被吸引到WINS附近;结果就发现鸣海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还被帮派的人打得半死。你说嘛,这种状况下到底该怎么吐槽他?」



「鸣海小弟,幸亏你的运气不错……」



宏哥叹气似的这么说并看着我。



没错,只是运气好而已。如果当时没有阿哲学长——不知道下场会如何?我紧握着因擦伤而包扎着绷带的手臂。



我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对着第四代发出「我也算是帮里的人」这种豪语后,竟然还以为自己不会被卷入暴力事件中?



「那现在是怎样?为什么不联络第四代?这不是帮里的纠纷吗?」



「啊啊……那个……」宏哥对着我眨了眨眼。因为阿哲学长还完全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以为那群黑T恤男都是平阪帮的成员。



实在有点懒得说明,而要把这件事告诉第四代更让我心情沉重。



然而,这两件都是我的工作。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阿哲学长,三人一起走出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了。在通往停车场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宏哥的表情也显得凝重,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告诉他——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见过炼次哥了。



直到车子经过明治通遇上塞车,宏哥才终于开口。



「我明天也会去医院,鸣海小弟呢?」



坐在副驾驶座的我看着手上一褁得厚厚的绷带和纱布,摇了摇头。



为了保险起见,美嘉姊住院观察一晚,听说有内出血之类的症状。聆听医生报告的是宏哥,所以我不太清楚详情。由于还是高中生的我出面会让很多事变得更复杂,我只好像只缩头乌龟似的待在候诊间。



现在根本不知道要拿什么脸面对美嘉姊。



我听到阿哲学长在后座大叹了一口气。



「感觉事情好像变得很棘手啊!是说第四代干嘛不向我讨救兵呢?只要告诉我,我马上就飞奔回来啦。」



「我打过好几通电话给你!给我跑去新潟那么远的地方,手机还被停话!」



宏哥不断地拍打方向盘。



「说得也是喔?啊哈哈哈……宏仔你干嘛吐我槽啦!是说这样鸣海会丢工作耶……?喂,鸣海。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连头也撞伤了?」



「……怎么可能还会有好脸色……?」



我发出虚弱的声音,就连自己听了都觉得越来越没力气。



「这家伙为什么这么落魄的样子啊?」



「大概是因为被女生看见自己很逊的样子吧?」



当然不是!不过……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是啦。



「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只会出一张嘴而已。」



「现在才在说这个?鸣海除了会出一张嘴以外没其他值得提的,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啊!」



「喂,阿哲,不要把事实讲得那么明白嘛!鸣海小弟都快哭了。」



宏哥你也一样残忍啦!我坐在座椅上抱住自己的膝盖。



宏哥提议是否由他来代为向第四代转达,我摇摇头拒绝了。阿哲学长说得没错。如果连出一张嘴都不敢,我就真的成了一个没用的人了。我必须自己去做这件事才行。但做了之后呢?



「鸣海小弟,你还要继续这个工作吗?建议你最好收手了。」



我摇头回应宏哥说的话。其实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很无聊的逞强而已。



「……嗯,是吗?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毕竟这是鸣海小弟自己的决定。」



我心想,我到底决定了什么呢?



用双手摀住脸的时候,颈部和手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



那些人是依炼次哥的命令行动的。这件事实卡在我的喉咙深处。



到昨天为止,我一直希望说服第四代委托艾丽斯处理这件事。演唱会时间节节逼近的现在对第四代而言可说是很重要的时刻,我想他也没空插手这种麻烦事;若是强硬蛮干,在道上的信用也会遭受质疑。



但如果将案件委托给侦探——不仅艾丽斯而已,阿哲学长、宏哥以及少校都能插手帮忙。问



题是在那之前,这群硬底子的尼特族们也只能乖乖坐在拉面店厨房后门外假装没事而已。其实这也就是个人的自尊问题,因为那个干脆又不过问他人私事的舒适小世界里有着微妙的平衡,结果才会如此。



但即使第四代现在将案件委托给艾丽斯,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没让炼次哥见血,这件事就无法善了。若是为了这样的结果——我还能以侦探助手的身份继续这份工作吗?



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你懂什么?第四代的声音又在我耳里响起。说得没错。那个人不过是敌人罢了——若是能这么想该有多好?



我心里的纠葛完全没有松脱的迹象,这时听见了阿哲学长的呢喃。



「喂,鸣海,炼次他……看起来还好吗?」



我无法抬起头来。和一回头就会看见的学长对上视线、直接面对他的温柔话语……让我感到很害怕。



「那家伙的金钱观念几乎等于零。他看起来像有好好吃饭的样子吗?还是跟以前一样老爱说些有的没有的冷笑话?」



「……是啊。」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沙哑的声音回答。



「那就好。不管周遭环境再怎样烂,就算怎么讲都讲不通……」



我的背感觉到阿哲学长以拳头用力抵了副驾驶座的椅背一下。



「只要还活者就没问题。还可以干架。」



……这可是鸣海教我的耶!听到阿哲学长最后那句话,害我几乎要哭了出来。



只要……还活着



当我在「花丸拉面店」附近的收费停车场下车时,刚好遇见了少校。「咦?原来不是藤岛中将住院喔?」



哪有人劈头就跟人家说这种话的啊!



「喔,阿哲哥,原来你真的回来了?新潟赛马场感觉如何?」



少校左右不停地摇晃着比他娇小身躯大将近两倍的军用背包,接着绕到后车门外。



「原本以为会是冰天雪地,结果气温很普通。多亏这样也让我能露宿街头。」



「对于曾在五棱郭(注:日本江户时代建造在各地的星形堡垒,目前泛指位于北海道函馆者)进行过七天模拟守城训练的我而言,新潟根本就是赤身裸体都没问题的南国。」



你的脑袋哪里没问题了?五棱郭可是国家级古迹,少拿来当作生存游戏的场地!



「我把原本的住宿费跟新干线费用省下来,都押在三连复(注:不论顺位为何,专押第一至第三名马匹的马券)的四头BOX(注四种不同排列组合的押注方式)上,最后一场差距小到要用影像判定分胜负,押输的话我就直接跳日本海了。」



「你买的是万马券(注:押中后赔率超过一百倍的马券)对吧?大概赚了多少?」



「光是赢一局就翻本了,所以回来时是坐豪华商务车厢。就是因为这样,赛马才让人无法抗拒啊!」



我盯着三个人走向拉面店的背影,双脚却一动也不动。



一靠近大楼就会被监视器拍到,但我不想被艾丽斯看见。还在医院时候就接到好几通她打来的电话,却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全都没接。



「喂,阿哲,我听到了!你中了万马券啊?」明老板的声音从拉面店里传来。「赶快给我把赊账的拉面钱付清!」



「没有啦,这是明天以后的资金!」「吵死了,少啰唆!快付钱!」



阿哲学长被从厨房后门冲出来的明老板以锁头技抓住,接着直接被拖进拉面店;少校和宏哥则边笑边跟了进去。



而我则呆站在宏哥的车旁,静静地听着从大楼缝隙间传来的尼特族侦探团对话声。



「可恶,钱包变超薄的……走,去叫第四代过来开赌,最近他手头不是还满阔绰的?」



「就跟你说他现在正值关键时期啦!你都没在听鸣海小弟说话喔?」



「他并没来委托艾丽斯不是吗?那就不管他。」



「阿哲哥,把人家叫过来玩掷骰子还骗走别人的钱,这不叫作『不管他』。」



「阿哲敲诈别人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应该跟不管他差不多吧?」



「严格来说,最近的第四代很小气。像我也只是被叫去调查事务所的锁头就结束了,也没拿到多少酬劳。」



「咦?现在连少校都没在做事喔?譬如监听之类的?」



「我没有接到委托。」



「那就没办法了。」「对啊没办法。」「既然如此,在紧要关头打扰他也不大好意思,干脆我们去打三人麻将吧?」「好啊!我最近有个新的听牌理论——」



听起来愉快无比的对话内容传进我的耳里。大家还是一如往常——明明和第四代以及以前的炼次哥都是同伴,他们看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发觉自己相当烦躁。你们这群人真的什么事都不做喔?若是对方不来委托,你们就这样无限期一直游手好闲下去?当你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炼次哥他——



我紧咬着嘴唇。我知道这样做只是自暴自弃,这股怒气的对象其实是自己。阿哲学长们会这么做,是基于身为尼特族的骄傲。而我呢?不仅什么也不能做……还可能只是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从回家后到当天晚上,我一直躺在床上面对着手机。



艾丽斯固定每隔一小时打来,一共有五次来电;最后一通甚至还留言。



「为何不接电话?!给我听好,记得定时报告,要定时报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既然没有住院,至少也可以回通电话吧—」



你明明就知道我怎么了……何况根本没听说过定时回报这种规定啊?我实在没心情打给她,



只回了「我没事」短短三个字的简讯。



然后该传个简讯向美嘉姊道歉。虽然只有短短三行,却花了我一个小时。她要看到这封简讯——即使明天就出院也得等到进公司以后了。既然如此干脆直接去医院找她不就好了?但我却做不到。明明是我把人家拖下水的……



正当我把手机抛到枕边、灯也不关就躺在床上时,炼次哥打电话来了。



虽然是未显示号码的来电,但直觉告诉我,那八成就是炼次哥打来的。



『鸣海吗?这是鸣海的手机吗?』



手机里传来略为沙哑,但听起来却很舒服的声音。



「……是的。」



『喔,还好。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很爱干净。洗太多次手,差点连抄下的号码都洗掉啦。结果看不清号码,试了快二十次了。耶——太好了太好了!』



总觉得心里有一股不能融化的东西就快要融化了,我只好强忍住这股冲动,将手机换到另外一双手上。



『你的伤势怎样?严不严重?』



被如此直接地询问,我只能勉强压抑复杂的心情。



「……没事,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擦伤和割伤。」



『是吗?那就好。』



……就这样?我差点直接脱口而出。然而他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倘若他真的向我道歉,我又该如何回答是好?



『原来我们会见到两次面并不是偶然,在原宿和上野时都是——因为目的其实是一样的。不知道这样的机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喔?』



炼次哥的语气一如昨天,彷佛我们都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可以边说笑边拍打对方。我也无法区分这到底是他的过人之处还是他的弱点?说不定两者皆是。其实这个世界上原本就存在许多两者皆是的东西。



『对了,鸣海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忽然觉得,现在应该是水豚之梦结束的时候吧?自从第二次遇见炼次哥之后,那个梦就一直持续着,是否就在这个瞬间终于要清醒了?包括Livehouse发生的火警、和美嘉姊在一起时被人袭击,全都是——



但手机挤压着的脸颊有点疼痛,这并不是在作梦。



因此,我试着挤出了生硬的声音。



「我随时都有空呀,明天也可以。」



『那就约明天好了。嗯——』



我和炼次哥的语气就像尽量不去触碰刚造成的伤口、只用水冲洗伤口四周般,相互确认了约定碰面的时间和地点。



『你不要告诉壮仔……其实这应该是个无理的要求吧?』



炼次哥的尾音显得又细又稚嫩。



『你要带几个人来都没关系,但是记得一定要带那件T恤喔!那东西真的很重要。』



「不说平阪帮,你难道不担心我可能报警吗?」



由于声音变得很沙哑,我只好拚命吞口水湿润喉咙。



「为什么要当面拿?你可以叫我寄到某个地方……之类的啊?」



『说得也是。』



简单的附和后是一段沉默。他在迟疑什么?就在我思考的同时,一个疑问也彷佛即将自舌根渗出——我真的要做那种事吗?



『话是没错.但如果寄过来,我就见不到鸣海「。』



我从床铺上站了起来,在木质地板上抱膝而坐,大腿紧紧地抵住腹部。如果不这么做,已经涌上喉头的炙热心情彷佛就要直接脱口而出。



『得再见一次面好好说明。』



「说得……也是。」



我呆望着胡乱摊开在地板上的那件刺绣的白色T恤。



「我会一个人去。我也有话必须和炼次哥说。」



『多谢啦。』



挂上电话,我这才终于站了起来「捡起了代替炼次哥保管的T恤。一群欠缺羽翼而不能飞翔的蝴蝶散落在白雪上。



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我还是将T恤折好后塞进背包,出了家门。脚踏车座垫上还依稀留着中午阳光的温度。



「你居然还敢带着一脸衰样出现在我面前!」



艾丽斯一脸不悦,像门神一样站在开着冷气的NEET侦探事务所内床铺上。



「你不听我的警告就去接触毫无秩序可言的世界,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卷入暴力事件当中,接着还被裹上绷带!居然又不知羞耻地在这种时间出现。到底有什么事?」



「这种时间?艾丽斯不是一直都醒着吗?」



看到艾丽斯的态度一如往常,安心之余不小化又脱口而出小小的吐槽。



「现在是各家服务器集中维护的时段,是破解密码的黄金时期。我根本没空理会你这种脑袋里只装着白日梦的人。」



「是喔……对不起……没有啦,其实我来也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



听到这句话,就连精明的艾丽斯都露出呆掉的表情。毕竟现在是半夜两点,并不是那种没事就可以随便造访他人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看到艾丽斯。」



「你、你、你在说什么呀P」



艾丽斯整个人弹跳到床铺的另一端。



「我现在很忙。要是想找人陪你游山玩水,车站前或市中心不是有很多夜猫子吗?」



没想到竟然被骂得这么惨,害我感到好沮丧。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正常的。其实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是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炼次哥的事,本想来跟艾丽斯谈谈,说不定就可以把脑袋里的疑惑给清除了……



「对不起,我回去好了……」



当我再次背起背包站起来,艾丽斯立刻从床单上爬行过来。



「你就这样回去做什么?没用的家伙!至少马上想出个好一点的理由,当场随便回答啊!」



「可是……我很碍眼吧?你不是叫我滚出去?」



「我既没有说你碍眼也没有叫你滚出去!」



……真搞不懂你耶?



「既、既然都来了!」



爱一丽丝继续坐在床铺上,并把它当成弹簧床跳来跳去。



「你去一次拿个三罐Dr.Peppe过来……啊!不、不是要给你喝的喔!我会全都喝掉!」



我知道啦!艾丽斯接连喝光我从冰箱拿来并开好瓶盖那些令人作呕的碳酸饮料,接着将空罐堆在侧边的小桌上。



「重点是你到底在做什么?活像只一直在泥沼里打滚的产季外鳗鱼,醉生梦死。你不是早就应该知道该做些什么的吗?」



没错,原本早该知道的。从让第四代亲口委托艾丽斯帮忙,然后想办法让我们介入和他炼次哥的斗争中。



但是——〡



「该不会我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相信,只是被小捶了几下就开始感到暴力的恐怖,打算要退缩了?」



「没有啦,不是那样的……或许有一点那样的感觉啦。」



的确,在被人揍了之后,我才好不容易明白了某些东西。



那就是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近乎绝望的深厚恨意。双方都以做掉对方为目的,而这份恨意直接波及到我,甚至连美嘉姊都牵连受害——我才终于发现真的很难挽回了。



如果第四代真的委托艾丽斯处理这件事,包括我、阿哲学长、宏哥及少校全都必须为了击垮炼次哥而奔走。我真的能忍受这种事吗?



艾丽斯一脸无言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开口.



「……在南池袋,有一间叫『EX﹒AREA』的运动用品店。」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这名侦探。



「是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开的店。这名男子直到数年前还是领导一群窃盗集团的无名小角色,却和刚来东京不久的雏村壮一郎发生冲突,而他的集团则是遭到消灭。」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跪着并用手撑在床前。



「平阪炼次就在那间店里,我想经营者本人大概也是和平阪一伙的。」



我为了站起来,膝盖差点撞翻床铺。



「……炼次哥!?为、什么你会知道?」



「为什么知道?当然是查出来的。你以为在你眼前的是何许人物?」



尼特族侦探艾丽斯——在这不满六坪大的堡垒中掌握流动在全世界血脉中的庞大信息,是个小小女王。



「你不是告诉他你的联络方式?我只是查了一下来电记录。平阪早在我认识阿哲和第四代之前就已经从东京消失了。也就是说,他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全能的侦探,即使他未显示来电号码还是可以找出发话来源——但我却对那个男人很熟。」



艾丽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踏在坟墓旁冰冷泥土的脚步声。



「当然也知道他是个多么残忍又贪婪的人。他找来妨碍活动的败类,全都是平阪帮刚成立不久时消灭的其他帮派成员。听好了,对方就是第四代和平阪两人合力赶出城外的一群人,但现在却都跟随平阪。他只是将那些人对他的恐惧以及对第四代的恨意抽出并扩大,被第四代掳走的那名男子也是如此证实。我很了解能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事的人。他们是危险的野兽。」



「炼次哥他……!」



我激动地开口,视线却撞上艾丽斯的冷漠的眼神,结果只能僵在原地。



炼次哥他——怎样呢?我本来想说些什么?就凭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他和第四代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第四代说得没错。我只不过和他见过两次面,聊了一些话而已。这样又能知道什么?我——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只好去确认了。



我将放在背后的背包拉了过来打开,接着拿出绉巴巴的白色包裹,放在床铺旁边。艾丽斯稍微摇了摇头,同时露出哀伤的眼神。



「你可以先帮我保管吗?」



「……那是什么东西?」



「是炼次哥的T恤。为了叫我把这个还给他,他刚才打电话约我出去。天一亮我就出发。」



「什么就出发!?你为何如此老实地被人给叫出去?难道你忘了大白天被施以暴行的是你自己吗?而且还是平阪下的命令。一



「我知道,但这件衣服对炼次哥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他是为了拿回这个才叫我出去,不会乱来的啦!」



「天晓得!而且既然如此,为何要叫我保管——」



艾丽斯的脸因为忿怒而差点又要泛红,那股热气却忽然间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把它当作人质?」



「嗯……虽然有点不太一样,但感觉还满类似的。」



我紧盯着艾丽斯拾起并摊开的T恤胸前。



「如果把这东西还给他,那我和炼次哥的关系就全都没了。」



也没有理由和他当面说话了。



未能履行的约定——无论形式多么差劲,都将变成插入心底的船锚。只要沿着那条铁链,不论多少次,我们都会再相遇。



只要还活着。



所以我决定再次只以这身躯、话语、耳朵去见炼次哥。



「……你每次都……这样。」



艾丽斯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眼眸里显然已经充满泪水。



「你到底要笨到什么地步?就算是黑猩猩,为了吃到蚁穴中的蚂蚁都还有智能、懂得要使用树枝,而你为何每次都要削减自己的骨头插入蚁穴呢?」



「嗯……对不起。因为我很笨……找不到其他方法。」



气到闭嘴的艾丽斯脸庞彷佛瞬间掠过许多情感。当我因为担心而打算从下面窥看她时,她却突然转过身,乌黑的秀发随着转身动作扬起触碰到我的鼻尖。接着艾丽斯爬到床铺最里面,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随后又跪着移动回来。



押在我鼻子上的是——



「……猫头鹰?」



形状像颗蛋、大约可以双手掌握的毛茸茸布偶——的确是猫头鹰没错。



「没错。名字叫作米纳娃,是战士们的守护神。她比起你那毫无根据又无知的安全评估更值得信赖。」



「嗯……嗯嗯。」



我看了看爱一丽丝的表情,又看了看猫头鹰严谨聪慧的眼眸。



「……谢谢你。」



「听好了,我只是借你而已!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若没把她给带回来,到时候不只是减薪处分而已!」



我点头回应,并将布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背包。就在这时,突然有某样东西从背后蒙了上来遮住我的视线。



是毛毯。我吓了一跳把东西抛开,回过头看着床铺。



「话都说完了就赶快睡。」



艾丽斯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键盘前,斜眼瞪着我说道。



「和你的脸色相比,东京湾污泥的颜色看起来都还比较健康。你最近大概都没睡好吧?居然在这种身体状态下半夜骑脚踏车,实在愚蠢到不行。」



「啊……嗯。」由于不断地被话语炮轰一让我真的感到头昏了。



「这个嘛……那就打扰了,让我休息一下……」



虽然在这么冷的房间睡觉有点令人不安,不过因为半夜离家刚好有带外套,若能借条毛毯应该就没问题。总比回家去睡要好太多了。但是到底该睡在哪儿呢?靠在冰箱旁睡的话,或许可以减少一点冷气的侵袭吧?当我扛起毛毯打算走出寝室时,艾丽斯以难为情的声音叫住了我。



「……如果你答应不偷闻床单味道……其实……你可以睡在床的边边。」



这对我而言是相当挣扎的选择,但因为受伤和疲惫的关系,心里的天秤很快就倾斜了。反正这张床我也上来过很多次。于是我躺在手就快要碰到艾丽斯背部的极近距离,被一团熟悉的味道包围,陷入了片刻的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