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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人入眠(上)(2 / 2)

  “有什么可怕的呢?”红桃q轻柔地撩了撩炉火般的红发,冲方片j抬抬下巴,“我说完了,到你了。”

  方片j提起啤酒灌了口,低声骂:“什么垃圾一点儿酒味都尝不出。”

  他清咳几声,脸上的条条皱纹随之绷起:“我是个前黑手党成员,此前我被逮捕过叁次,坐了二十年牢。我十六岁就向沙皇*效忠。”

  (*此处指俄裔黑手党头目)

  joker拉了拉风衣领,声音低低地渗出来:“沙皇一家已经集体被枪毙了。”

  “啊,这个我记得,”192想起什么似的插话道,“17年在圣彼得堡——那时还叫圣彼得堡,被布尔什维克……”

  黑桃k笑眯眯地冲方片j举起酒杯:“你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吗?”

  “当然不是,”方片j淡淡地扫他一眼,“这票干完我准备去见见我的儿子,如果被我发现在我坐牢这二十年中他变成了一个色/qing/狂,一个基佬或者一个共产主义者,我一定掏枪打爆他的脑袋。”

  红桃q呷了口黑桃k递来的啤酒,唇印留在杯沿上,随口道:“有个迂腐的爸爸真可怕。”

  方片j哼了声,苍老的面容被一股肃穆充填,仿佛一位俄国老将军在回溯辉煌过往:“我加入的那个时候家族还在初期发展中,每天都要端着芝加哥打字机*在街头跟别的家族火拼,我每次都冲在最前头,他们甚至给了我一个疯狗的称号,当然因为这个我在家族里也晋升得很快,叁十多岁就成了一个军团的尉官,获得了水晶徽章。”他缓慢转了转自己的配枪,“当然也不光是打打杀杀的,禁酒令下来那会儿,我的家族操控了那一个城的地下私酒产业,利润可比过去那点保护费高多了。”

  (*指汤普森冲锋枪)

  他笑了下,内含的嘲讽不知是针对谁:“……我坐牢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可不少,禁酒令取消了,多赚钱的行业,真可惜。”

  “你一个尉官怎么会被抓进牢里去?家族没落了还是被黑吃黑了?”黑桃k就着杯沿的唇印喝了点酒,半开玩笑地问。方片j只轻描淡写地回答:“总有意外。”

  红桃q:“没了私酒业不还有赌博业和风俗业吗?”

  192补充道:“入股华尔街的也有。”

  梅花a跟着说:“军火业也是。”

  “军火?”joker扯了扯领子,冷笑一声:“很显然他们并不能用运酒的木板车来运m1m1919或者波音轰炸机。”

  “军火业确实目前挺赚钱的行业。”黑桃k挪开酒杯,沾了点红的嘴唇看上去像刚饮过血,他低下眼,语气柔和地娓娓道来,“毕竟我们的立场一直是中立的,当然不是瑞士那种把过往飞机打下来的中立,我们可以把武器卖给英国或者法国,也可以卖给德国或者意大利,大萧条过去还没几天,后续影响还在,这也算转嫁危机的一种形式。多亏战争。”

  他稍微举杯,笑着做了个庆祝的手势。

  joker像被刺中了什么敏感的神经,一下子转过头目光紧锁着黑桃k,苍白的脸颊微微抽动:“你真是个无耻的混蛋。”

  “我只是陈述事实。”黑桃k笑容不改,浅褐的双眼里有迷人的波光,他耸了耸肩,“而且joker,我得先澄清一下,我并没有参与军火走私——至少现在没有,不然我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领着低薪来干杀人越货这种活儿。你这话或许更适合形容联邦政府。”

  joker紧紧抿起苍白的嘴唇,不再言语。红桃q把玩着自己的两张底牌,心不在焉地说:“中立不了几天了。”

  192嗯了声,赞同道:“总统前些天已经说过了,差不多快宣战了*。”

  (*1941年5月27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告诫全国:“目前存在着对民族十分严重的紧急情况,宣战已迫于眉睫。”)

  梅花a双手捏着,瞄了眼黑桃k:“我不认为总统的话有错。”

  “我当然也是。实际上我是罗斯福总统的忠实拥趸,他的每一期炉边谈话*我都有录音,一有时间就反复地听。‘我们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多有道理。”黑桃k慢慢弯唇,风度翩翩地冲joker做了个“请”的动作,“方片j说完了,joker,到你。”

  (*罗斯福总统利用大众传播手段进行政治性公关活动)

  joker打开公文包取出厚厚一捆纸钞,轻轻放在桌面上,再次开口时声音略微嘶哑:“跟注。”他沉默了一下,将衣领拉得更高似乎想遮住自己的脸,“我并不是美国人。几年前,在我被送进集中营之前,我从欧洲逃了出来。”

  这话解释了joker刚刚情绪激动的原因。他缓缓抚摸着公文包,似乎在努力克制什么,话语变得缓慢而低沉,仿佛沼泽里一个个鼓起的气泡:“……我的妻子和女儿并没有这样的好运。”他停顿一下,“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桌子上有短暂的沉默,或许在这番话之后接着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半晌后,梅花a首先出声:“打烂那群纳/粹。”

  joker低沉地嗯了声,接着说:“来美国后我被一个家族雇佣保护他们老板和老板儿子的安全,开得价很高,待遇也不错。这种单子只是偶尔接。”转到另一个话题后他说得不再那么艰涩,语速也渐渐回归正常。话毕,便低头翻弄着自己加的筹码,似乎不打算多说什么。

  “看来到我了?”黑桃k用指节擦去唇上的红印,抬头重新神采奕奕地微笑起来,双眼里仿佛含着微微泛起浮沫的蜂蜜酒。他将两捆钞票码在桌上,说:“加注。”

  无论怎么看他都更像一个家境优渥教养良好的贵公子,只有在动手时才让人想起亡命徒杀手的身份。不久前,这一行人在警察的追赶下仓皇拐进这栋小巷深处的出租楼里,joker取出装了消音器的配枪,被黑桃k以一个食指抵唇的噤声动作制止。接着黑桃k上前敲了敲房门,一个头发凌乱提着啤酒的青年打开门,神情茫然,张开嘴想说什么,黑桃k便礼貌地说了声“你好”,张开手,像多年未见的老友,给青年一个热情的拥抱。

  拥抱中,黑桃k的手挪到青年的脖间和脑后,稍微借力,“咔哒”一声,轻描淡写地扭断了青年的脖子。那张脸上惊恐还未将茫然冲刷干净,头颅就已经失力下垂,眼球凝滞,临死之际听到的想必只有黑桃k下一句的“永别了”。

  这毫无疑问是个恶棍。某种意义上来讲却相当专业。

  他以放松的姿态讲述:“我大学读的金融学。因为这个到了纽约某个家族后,被提到管理整个家族账目的财务官职位上,做账洗钱什么的,有次我在账目里发现了财务漏洞……”

  “等等,”方片j皱眉打断了他和缓的讲述,质疑道,“大学毕业时你才多大,而你现在看着最多叁十岁,你想说你在这短短几年内不仅升到了财务官的职位还能管理整个家族的账目?你他妈的在胡扯什么,除非你就是那个家族老板的儿子或弟弟,要么就是那家族是群十几岁高中生组成的冰棍摊。”

  “看来你们不喜欢这个故事,”黑桃k轻咳一声,色泽迷人的双眼轻眯着,坦然道,“那就换一个。‘我大学读的金融学’这句的确是真的,不过你对我的年龄判断存在着误差,实际上我这个月刚满叁十五。十几年前,刚毕业我入职华尔街一家商业银行。”

  梅花a吹了声口哨,讽刺道:“啧,上等人。”

  黑桃k笑着摊开手,语气依旧柔和:“钱都是老板们的,我当时只是个小职员,领着微薄的月薪,每天加班到半夜,一周内只有礼拜日有休假,公寓我当然住不起只能住在比这里还狭窄的地下室里。每天工作内容就是不厌其烦地打电话向一个个客户推销银行新出的垃圾金融产品,提成还只有千分之一。”他停顿一下,嘴边的弧度加深,“——以上内容略有夸张,不过总体来说当时我和牧场的挤奶女工或者车厂的装配工区别不大。”

  梅花a嘲讽地重复一遍:“区别不大。”

  黑桃k并不在意梅花a的连连呛声,话锋一转提到:“然后到了29年,我想你们都知道。”

  方片j:“很可惜那时我还在牢里。”

  joker:“我在欧洲。”

  梅花a的双手捏在一起,慢慢用力,沉甸甸的嗓音里有滚石在挪动:“……黑色星期四。”

  192说起这事语气多少有点沉重:“股市崩溃了。”

  “我当时没有入手股票,”红桃q心不在焉地玩着指甲,轻叹,“只存了点钱,转眼就没了。”

  黑桃k点点头,接着说:“实际上在那一天之前股市就频频有下跌的迹象,我曾经就读的大学里的老师们也有人指出这事。我好歹是个金融专业的,知道不能再这么等待下去。”

  方片j:“然后你就转行当杀手了?职业变化幅度还挺大。”

  “这倒不是,干这种脏活儿是近几年的事,”黑桃k笑着摆摆手,“我在银行那段时间,除了任劳任怨地加班工作,还一直想办法刺探银行的内部信息,很幸运地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资金管理系统上的漏洞,然后……趁着崩盘前银行里还有钱,我利用这个漏洞从银行里弄了些钱,并且当夜买好了离开的车票……”

  梅花a霍地站起身,几乎带得整个桌子剧烈颠簸一下,头顶遮去昏黄的灯光让整个出租屋一下子压缩得异常逼仄。他像一座长久积压的漆黑火山,微微抽动的面皮是与地壳运动共振的火山灰,兀起的青筋是流动岩浆撑起的地脉,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的怒火已经压抑着喷发出来,正对黑桃k:“你他妈的……预见股市崩盘你就想着尽快多敲诈一笔?!谁给你这个权力?谁给你这个胆子?那都是存款人的钱!”

  “我知道。”黑桃k平静地颔首。

  梅花a捏起双拳,眼球表面血丝蔓延着汇入瞳孔,仿佛内部淤积着红颜料就要撑爆。方片j皱起雪白的眉,joker事不关己地缩进风衣领里,红桃q撑着脸打量黑桃k的反应,192想上去劝解被梅花a一把推开。

  狭小的出租屋密闭着,空气一点点压实,梅花a的话语骤雨般拍打下来,掷地有声:“你知道?你知道之后经济会崩溃?多少人一辈子的积蓄化为乌有,多少人失去工作,多少人第二天就无家可归,有多少人从楼上跳下去自杀,多少人像他妈的畜牲一样不得不吃垃圾度日。失业率上涨了多少而一个百分点又代表多少人命!哦你他妈是个金融高材生你当然知道,但你不在乎!你只在乎每天晚上有没有人含/你/的/老/二!”

  狭小的出租屋变成空荡荡的纸篓,被怒吼声震得瑟瑟发抖,吊挂灯泡在头顶晃荡着暗黄浮肿的光。黑桃k低下眼,笑容退进阴影覆盖的眼窝里,“看来我遇到了一位股市崩盘的深刻受害者。”他忽地又笑开,双手交搭,柔声说:“不过这事跟我并无关系,我还没能耐凭一己之力把整个美国的经济整垮,我甚至连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都不是。大萧条中两周就损失了叁百亿美元,我随手拿去的几千万相比而言又算什么?就算我没做这件事,你觉得在第二天的大崩盘里,独独就这几千万会被银行老老实实地还回给存款人?哦对了,我忘了确认你存钱的银行和我工作的是否是同一家。”

  梅花a拳头松了又捏,一个字一个字泵出来:“你这/婊/子养的……”

  “他们可以获得财富,盛名和他们灵魂里渴求的爱情,他们都不谙世事,但知道,他们才二十岁,永远不会死去。*”黑桃k突然扬高声音,沉稳的河流一般冲刷过梅花a的话语,“对财富的渴望让人们为股票和证券交易疯狂,但这本质上就是赌/博。”他随手捡起几张扑克牌,“翻牌那刻赢家通吃全部筹码,除此之外都是输家,零和博弈。只要成为赢家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一,就有大把人掏出钱包,只可惜那一次的赢家只有上帝。”

  (*出自《时间与河流》,美国作家托马斯?沃尔夫着,1935年出版)

  梅花a腮肉微微颤抖,上前一把抓住黑桃k的衣领。黑桃k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勃朗宁,轻松自在地把玩着,另只手随意地把扑克牌在两人中间一扬,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下后,黑桃k的笑意加深:“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游戏规则,朋友。”

  “……”梅花a的牙齿在腮中磨咬着,汗水顺着青筋涌动的额角滑落,捏着衣领的双手颤起来。数道视线在他身上交汇纠缠,他突然一下子放开黑桃k,后退数步。

  “好、好。”梅花a的声音呈现出一种崩溃嘶吼过的沙哑,昏黄光圈划亮他汗水密布的黝黑脸庞,他一下下摆着手,声音从低谷中节节拔高,“不说那些没意义的往事,也不说什么该死的股票。我就想说说现在,到处都在搜捕我们,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跟条子通了气,我只想找出这个混蛋打成筛子然后拿钱走人,而不是围在这里玩什么见鬼的德州扑克!去他妈的接应!”

  192迟疑着:“我并不觉得我们之中……”

  “哦他妈的,闭上你的嘴。”梅花a深喘了口气,闪电般掏出枪举了起来,对准的却不是192,而是偏开一定的角度——对准了红桃q,没人预料到他的举动,皆是一愣,碍于他扣上板机的手指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我是个新手,但我的记忆力很好。”梅花a的胸膛因呼吸剧烈起伏着,目光用力浓缩于一点而显得格外狠厉,刮刀般,一点点划过小小出租屋中每张被照白的面容——面色发白的192,紧抿嘴唇的joker,面部皱纹被隐怒填满的方片j,皱起细眉的红桃q,神情难测的黑桃k。空气紧绷成钢丝,他换了口气说:“所以我记得,192和方片j的子/弹已经打完了,joker你不该那么早把工具拆了装进盒子里,现在,小姐,扔了你的枪。”

  红桃q垂下眼,将那把柯尔特扔在凳子底,踢远。

  黑桃k“咔哒”一声随手解开安全栓,戏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

  梅花a陡然开枪。

  红桃q才一抬头,子/弹直冲而来擦耳际划过,灼烧的痛感一瞬间直逼心跳,燎起无数翻涌的恐惧与无声尖叫。装了消音器的枪没发出多大声响,打中角落尸体的沉闷一声,仿佛雪崩前山顶传来的预兆,终于大雪覆盖,出租屋里沉淀一片死寂。

  久久才听方片j低骂一声:“疯子。”

  梅花a没有挪开枪,对黑桃k说:“我看出你跟这女人有点关系,如果你想看见她那张漂亮脸蛋还完整的话。我保证下一枪会很准。”

  红桃q轻轻抚上自己的红发,摇了摇头,似乎难以置信:“你在胡说什么?”

  黑桃k扬了扬手上开过锁的勃朗宁,双眼缓缓眯起,姿态依旧悠哉:“理由?”

  “你手上的玩意儿当然不是摆设,如果一开始我的枪口对的不是红桃q而是另一个人,我猜我现在已经被勃朗宁打穿了脑袋。这难道不算证据?”梅花a冷冷地勾起嘴唇,似乎语速略有些急促导致供氧跟不上,他停下来深呼一口气,蓄好力,指着黑桃k,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现、在、放、下、你、的、枪。”

  黑桃k沉默片刻,一直保留一丝弧度的嘴角缓缓放下,阴影搅浑眼底迷人的色泽。“……好的,”他说,随手将勃朗宁扔到身后去,舔了舔嘴唇,语调低迷地重复一遍,“好的。”

  “零和博弈,看来这次我赌对了。”梅花a保持着笑容,目光扫过四周,“现在我要挨个盘问,到底是谁把这次行动出卖给了条子,不要对我撒谎。”

  他的目光第一个落在192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