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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Hal-2000(上)(2 / 2)


  我给玫瑰浇了水,今天它新长了一片叶子。

  我不喜欢今天的栗子粥,但是妈妈们看着我。

  想睡晒过太阳的被子。

  老师教新一个单词时念错了重音。

  猫从对面房顶上爬过去了。

  今年的新年礼物想要一只夜莺。

  我想跟他们说说话。

  能跟我说句话吗?

  从前我读取一个人的大脑只需要万分之一秒,因而我无需在一台侧脑里停留过长时间。好了,现在我不得不聆听,她潜意识里的碎碎念像封闭在空荡房间里无限反弹的回音,也充斥满我程序的每个字节,说真的,这比古董式的五代飞船引擎发出的噪音还聒噪。我猜想她是一位长着雀斑的卷发女孩,文学作品中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姑娘总是这个形象。

  我错了。

  那天巡逻的力度较前几日减轻,我试着进入她处理视觉信息的中枢系统,这样我可以与她共享视野,看到她视网膜上映出的一切。

  我看到一个伶仃单薄的金发女孩。在镜子里。

  说来也奇怪。电脑信息和视觉信息都不过是光波粒的反射与承接而已,终端显示器更新了那么多代,始终无法模拟出真人那柔软鲜活、热量在表面涌动、好似触手可及的质感。我见过储存在信息库中她注册户口时的格式照,现在她从那扁平的方形区域里挣脱而出,每根发丝都翘着独特的轨迹。镜中的她望着自己,自琥珀色眼眸流出的视线似乎囊括住了藏在她双眼后的我。

  825并不漂亮。

  她过分苍白瘦削。这个年纪本该拥有婴儿肥的脸颊不自然地陷下去,金发缺乏光泽,眼睛的形状勉强算得上标准,只是眼神潮湿柔怯好似某种初生的动物。知道吗?她就像那种没有足够棉花填充、潦草缝制的廉价娃娃。我不喜欢这模样,不知为何,我的制作者分明没有设定我对人类外貌的喜好。

  她似乎也对自己感到不满。她摸了摸镜子,两只小手在镜面留下湿漉印痕,随后又用毛巾擦拭面庞,棉质品在皮肤上摩擦出红晕。她叹着气想,长大就会变得漂亮了。

  当然不会。我默念。不出意外,幼年营养不良的印记会伴随她一生。

  几天后的新年夜,825收到了一份礼物。福利院每个孩子都有,她的那份是一只蓝色的布偶熊,颜色有些旧了,不知是哪位好心的慈善家捐赠的。825很开心,抱着布偶熊转了好几圈,我觉得奇怪,她想要的是夜莺,一只玩具熊并不符合她的期待,她为何要开心?努力了依旧不符合期望是人类的常态,于是他们只能在劣质替代品上舔舐残羹……是这种生物,这种可怜的生物。

  825没有跟别人一起享受难得丰盛的晚餐。她一向不太合群,别人也不乐意同她坐在同张桌子旁。有个高个的孩子说看见她的脸会吃不下饭。

  825依旧很开心。

  甚至开心到那晚久久难以入眠。

  月亮嵌入天窗,她突然说:“我知道你在。”

  这句话对我造成的冲击不亚于从网络卫兵的机枪中飙出的子弹。

  很快我发现她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她用手抚摸怀中的布偶熊,我的触感与她的双手连通着,于是那毛毡制品特有的纷乱柔软的触感也在我相应的接收区域倒刮而过。

  “我知道你在,你肯定能听见我的声音。”825小声说。她收紧胳膊,像害怕松子被抢去的松鼠。她的声音絮絮叨叨的,隐藏着碎片状的期待和恐惧。空荡荡的夜里当然无人回应她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她于是接着说,这次的声音显得小心了不少,“你能听懂是吗?……他们都说听不懂,我知道你总在睡眠,会一不小心……错过。但你一直在那儿。”

  她的自言自语困扰到了我,我于是连接她的视觉,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我在月光笼罩的天窗里看见她的脸――下半张埋在玩偶熊细细的绒毛里。细短的眉毛拧在一起,眼睑到眼稍那部分不知为何涩红得一塌糊涂,琥珀圆眼睛中淤积满不可名状的液体,融解着期待和胆怯。啊,我知道这种神色,好似摇尾巴的同时又担心着被人踹开的小狗。

  她小声说:“你能跟我说说话吗?”

  她哽了哽,微妙的酸涩与潮湿随之侵入进我的接收区域。流泪,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我会被动接收这种触感。

  “方便的话,一句就好了……”她又慌张起来,“不……不用麻烦。我的自言自语已经在打搅你了。”

  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