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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在那里。”



对方手指着摆满装饰用的架子和间接照明的卖场角落,那里伫立了我熟悉的身影。她在各式各样的圣诞树林立的热闹树林中,凝视着灯饰的照明。我因为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头,差点就跌坐在地上了。



“请帮我打电话给第四代,说我们找到人了。”



我小声地拜托帮派成员,屏息缓缓爬上阶梯,轻轻地接近纤细的人影。不知道是因为商品价格高昂还是因为营业时间快结束了,这一带都没什么客人;就算有店员,也是在隔了好几个架子的地方接待其他客人。



尽管如此,当我踏进家饰照明区的角落时,还是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看呆了。结衣伫立在红绿灯光下,看似寂寞的侧面让我看呆了。就连隔着深色的太阳眼镜,都看得出来她的双眸中雪花不断地飘下。



结衣先发现了我的存在,转向我微微地拉下太阳眼镜。她的脸上陆续出现了惊讶、放弃和安心的表情,然后又逐渐消失。



“……怎么会被发现呢?”



结衣害羞地笑着说道。



“因为我有很多善于寻人的伙伴。”



我刻意压低声音地回答。



“是喔?像那位侦探小姐吗?你有很多朋友?”



结衣虚弱地笑着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找到了。我无法直视她,只能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巨犬的架子上,玻璃材质的天使雕像一边回转一边散发光芒。



“最近出了好多精致的灯饰,我觉得每一种都很好。可是买回家装饰,也只会觉得很寂寞而已。”



浏览卖场灯饰的结衣如是说道。她的太阳眼镜上,闪耀着彩色的灯光。



“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结衣用手指抚摸树冰形状的纯白灯饰。



“我一直很想过这种圣诞节:回到家的时候,圣诞树在玄关闪闪发亮。我和妈妈一起做饭,晚归的爸爸抱着大包的礼物回到家……”



馆内明明暖气充足,我却感到一阵寒颤。



“可是,我的梦想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一听到父亲过世的消息,想到梦想一辈子都无法实现了,就觉得、就觉得……等到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跑出摄影棚了。”



结衣用两手抱着鼻子发光的麋鹿饰品,喃喃地说道:



“我自己心里也明白跑出摄影棚会开天窗。虽然心里明白……”



她怀里抱着麋鹿饰品,就在柜子前面蹲了下来。



“可是我又会觉得,就算我不在,彩排跟正式演出的时候会有另一个乖巧的我跑出来代替我完成所有表演……”



黑色尼毡外套的背影,仿佛一碰就会破碎。束手无策的我,也只好跟结衣一起蹲下。因为紧贴着结衣身后蹲下,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映入眼帘的只有太阳眼镜的镜架和形状漂亮的耳朵。



“鹫尾先生发脾气了吗?”



“应该是吧!虽然——彩排已经开始了,不过总是会有办法的。”



“啊,嗯。”



结衣虚弱地笑着,把麋鹿放回架子上。可是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蹲下的背影也没有丝毫颤抖。



结衣的父亲死了。就在两个人交谈之前,就在还没决定要原谅对方还是继续怨恨对方之前。人的心灵如果空洞太大,只要一点点打击就会崩溃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缩着身子保持沉默。这点就算是我,也非常清楚。



所以我对着黑色大衣的背影如是说道:



“你可以不用回去。”



结衣后面的头发,稍微摇晃了一下。



“我不看电视也不听音乐,今天来找你也不是出于鹫尾的依赖。结衣就算让现场直播的节目开天窗,在演艺圈失去工作机会,出不了CD,也不干我的事。只要能确认你平安无事,我今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虽然手创馆的营业时间快结束了,但是如果你想继续逛圣诞商品的话,我可以陪你。逛完后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花丸拉面店的拉面和冰淇淋,你都还没吃过吧?”



结衣抬起了脸庞。太阳眼镜差点就要掉下来,可以看见湿润的大眼睛。



“……鸣海出乎意料地温柔呢,我本来以为你可能会把我绑回摄影棚的。”



因为结衣是半开玩笑说的,我慢慢地涌上怒意。



“我不是因为温柔才对你说这些话,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我不知道你一时的任性会带给多少人麻烦,可是那些事情是鸷尾跟电视台员工的问题,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很傻,但是我真的担心你是不是会跑去跳楼自杀。因为我见过太多不爱惜生命的家伙,才拜托一堆人来找你。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其他人来找你。”



我闭上嘴巴,等待结衣的回音。可是她只是摘下太阳眼镜,凝视着我。她的眼睛呈现仿佛堆满星星的夜色。



我心想:你父亲已经死了,还是让人切断脖子死了。为什么你还能如此冷静呢?一般人只要很难过就大哭,很生气就大吼,有想要的东西就说出来,为什么你做不到呢?难道是因为哭泣会一让上电视的妆花了吗?



默默地承受结衣的凝视下,我没道理的愤怒渐渐地堵在胸口。人为什么看到别人做不到自己也做不来的事情就格外生气呢?难道这也是一种自我厌恶吗?



“……对不起,我说了蠢话。”



我说完之后,俯视自己蹲下的两腿之间。



“不会,谢谢你。”



为什么要跟我道谢呢?难道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鸣海果然是个温柔的人。”



我摇头摇到额头都要碰到膝盖了。不要在意我的事,死的是你父亲啊!



“我……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结衣的声音沉没在冰冷的水中。毕竟是遇到这么严重的事情,就算如此也无妨。就算水底冰冷又呼吸困难,有时候人就是只能沉没。



但就在此时,铃声传到我们耳里。



一开始是我,然后是结衣抬起头来。先是熟悉的弦乐旋律和打击乐器的演奏重叠,最后传来一阵歌声。



是结衣的歌声。



我们四处张望,寻找歌声的源头。最后在架子上的高处上发现,电视荧幕正在播放圣诞商品的广告。画面中的结衣坐在溜冰场的护栏上唱着歌,看起来非常耀眼又透明。尽管我明白这是因为妆扮、摄影技术和歌曲造成的错觉,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虽然感觉到身旁的结衣站起身来,我还是继续盯着电视荧幕。



“……我得走了。”



结衣喃喃自语道。



“鸣海,谢谢你。”



我一直到被结衣叫了名字才转过头去看她的脸。在她戴上太阳眼镜之前,我好像看到眼角有泪痕。黑色大衣的背影朝楼梯的方向走出卖场,我慌慌张张地追上结衣。



来不及就好了,我在心里祈祷。



我跟着结衣走出手创馆,送她坐上在十字路口待机的第四代车子。一直到目送车子尾灯离去之间,我都不断地祈祷。如果结衣连正式演出都赶不上,应该会被节目制作人或是大牌艺人臭骂一顿,然后赶出演艺圈吧!这是我所了解的规矩。还是在这个某人的飞吻或是眨眼可以值上好几千万的世界,有什么特别的规定可以颠覆一切呢?如果真是如此,那副太阳眼镜下的眼睛,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个世界的居民应有的双眸。



第四代驾驶的玛莎拉蒂消失在闪烁的光之海中,而我将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踏出步伐。



“大哥!” “请您跟我们去一趟事务所,大哥!”



后面有人喊住我。



我转过身去,发现营业时间结束的东急手创馆中鱼贯走出穿着黑色T恤的男子。我忘记这些家伙了,要是能一直忘记就好了。



“辛苦大家了,谢谢大家的帮忙。我差不多该回家了。”



跟爱丽丝联络、跟竹尾联络,我该做的事情还剩一大堆,但是现在我最想倒在床上。



“不行,壮老大要大哥帮我们计算这次的薪水。”



啊,要算钱。不管我跟平坂帮多要好,也不可能让他们做白工。第四代在这种地方真是算得一清二楚。



带着平扳帮的一群壮汉走在夜晚的热闹街道上,在那时对我而言可能是必须的壮举。路人的视线尖锐,让我开始觉得不需要太拘泥小节。就算我叫他们先去事务所,他们也会说不能丢下大哥先走或是我们一定会陪在大哥身边,结果就是一个个跟在我后面。



“不过夏月结衣真是有够漂亮。”我听到走在后面的电线杆们偷偷地交谈。



“不亏是大哥!” “大哥下一个目标是演艺圈吗……” “大哥太受欢迎了,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美女,只要见面两秒就能让对方怀孕。”



“这跟受不受欢迎没关系吧!做得到就是妖怪了!”



我忍不住转过身吐槽。



第四代回到事务所,已经是一小时之后的事了。这一个小时当中,我在教平坂帮的成员分数的减法。大家不管我怎么说明请款单的写法都听不懂,所以我问大家会不会加法。结果电线杆说他完全不会算数,石头男很得意地说他连分数的加法都会。不知道是谁插嘴问:“那减法呢?”这句话让连哭泣的小孩看了都会关上嘴巴的十二名黑衣男子一起头痛不已。



“大哥,为什么分母和分子要倒过来?”



“那个,所以就是说……”



“倒立的话,就可以很轻松地让分子跟分母倒过来耶!”



“你脑袋真好!” “6变成9了喔!” “好厉害喔!”“这样我们的薪水不就变多了吗?”“6000块变成0009块了!” “那不是变少了吗?白痴!”



讨厌啦,我想回家了。就在我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身着大红色中国风外套的第四代打开事务所的铁门走了进来。霎时,事务所的温度降到冰点以下。冷若冰霜的年轻帮主瞥见几名部下在桌子后的沙发上倒立的蠢样,不发一语地踢飞了沙发。



“喔!” “哇!”



顶着巨大身躯的电线杆和石头男头部着地跌到地板上,发出轰然巨响。



“现在可没空让你们玩。园艺社的,到里面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四代带我走进桌子左手边的门扉,那里是仓库兼打盹用的房间。房间里堆满书架和尚未开封的纸箱,狭窄到令人呼吸困难。深处的墙边放了一张简单的床铺,旁边的小桌子上有一台蒙了薄薄灰尘的电脑。第四代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床上。



“结衣的事结果如何?赶上了吗?”



第四代耸耸肩,打开手机让我看电视节目。画面右下方打出“LIVE”字样,摄影机随着司仪的介绍转到其他会场。摄影机浏览过挤满大量年轻男女的观众席,最后终于转到舞台上。在聚光灯下向大家招手的,的确是结衣。



我咬着嘴唇,移开视线。和平常一样,结衣伫立在四方形的闪耀世界中,依旧是一副不知眼泪为何物的笑容。明明一小时之前,她还蹲在我面前,仿佛要被悲伤压碎一般。



第四代合上了手机。



“关于杀害街友一事,阿哲大概都跟我说过了。”



杀害街友一词让我全身僵硬,这个人说话真的是从不打马虎眼。



“爱丽丝还没对我们下令,我们该怎么做?”



“就跟……之前一样。”



我缓缓地、断断续续地说明:虽然已经没有继续调查的理由,但是我还是要找出为结衣尽力的藉口。



“那家伙还是一样白痴。”



我最近发现第四代口中的“白痴”是包含某种程度的温柔,所以我也老实地点头。



“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在膝上用力握紧双手。我明明下过一次决心,却又没有自信。这都是因为我刚刚看到结衣在荧幕上的样子。我真的该救她吗?她自己说了好几次——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直擅自以为用毛线帽和太阳眼镜遮掩美貌,拼命掩饰泪水的结衣是真正的她。但是也许在电视上的夏月结衣才是真正的她,桂木结菜只是夏月结衣的影子而已。如果真是如此,我想付出的劳力全都是白费工夫,别再和她有所牵扯,忘了她还比较好。



不!我小力地握起拳头。



我所接触的世界非常狭小且受限。所以我只能先决定目的地,然后闭上眼睛,踏出脚步。就算这么做,可能会伤害到委托人或是伙伴也一样。



我至今为止不是做过好几次了吗?



当我抬起头来时,差不多等得不耐烦的第四代也同时开口。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发出和音。



“那个关于少校——” “你听好了,少校他——”



我们又同时闭上嘴。第四代露出苦涩的表情,移开视线。



“……搞什么啊,你不是都知道吗?干嘛装出一副迷惘的样子。”



“我才不是装的,是真的很迷惘。”



可是我只能这么做了。我只能去确认少校究竟知道些什么?又隐藏了什么?



“你知道最糟会变成怎样吗?”



“咦?我知道啊!我想最糟就是少校再也不信任我,不过只要让我一个人背黑锅就好了。”



“我不是说这个。”第四代露出一副受够了的表情,抓抓头发。“他是嫌疑犯。”



我吃了一惊,望着第四代的脸庞。



“……我知道警察有在怀疑他。”



“你果然还搞不清楚问题所在,我才不在乎警察想什么。阿哲跟宏仔也都在怀疑少校,我当然也是一样。少校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又是军武宅。他不只熟知空气枪,应该也知道怎么砍头,怎么可能不怀疑他。”



我哑然无语,脑海中反刍第四代的发言。



“你是认真的吗?”



干燥的喉咙又开始痛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少校要杀了银二先生呢?银二先生明明就很喜欢少校,两个人又很要好。而且少校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啊!大家明明是伙伴,为什么不肯相信对方呢?”



第四代冷若冰霜的视线让我闭上了嘴,我自己也明白刚刚说了蠢话。我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床上。



“如果是根据你的定义,我的确是不信任少校。”第四代回答道:“我们也不是全盘了解少校这个人,为什么你能说少校不是犯人呢?”



我摇了摇头,但是却不懂自己是想否定什么。



第四代说的是对的。我深切地明白这个道理。不光是阿哲学长和宏哥,包括爱丽丝也在怀疑少校吧!就像之前调查阿哲学长过去引发的事件一样,没有人说过“阿哲不可能干出这种事”。相信对方和相信对方的清白是两码子事。



如果擅自决定少校的行为模式是我幼稚而平凡的信任,无论少校犯下何等过错都绝不会抛下他的决心就是尼特族之间坚强的信赖。



但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划分得这么清楚。



“所以是我的话,我会痛揍少校一顿。”第四代这么说。



阿哲学长事件的时候,他也说过一样的话。搞不好他只是开玩笑的,不过我却笑不出来。等到心情平复一点之后,我开口道,



“我从以前就在想。”



“想什么?”



“第四代脑袋好,又有力量。如果你是爱丽丝的助手,大概所有事件都可以在三天内就解决了吧。”



“别开玩笑了。”第四代摆起脸来。“伺候那么麻烦的家伙,除了你还有谁做得来?”



就算是我,也没有做得很好。



“你跟我不一样,也跟爱丽丝那些尼特族打从根本上就不一样。因为你可以毫不在意地闯入对方内心,我们需要一个没神经的家伙。”



我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反正我就是这种角色。



“可是大家都很讨厌我吧!因为我随意地闯入对方的内心。”



此时第四代眯起了眼睛,盯着我说道:



“如果野猫从你家窗户的缝隙跑进来,你会对它生气地说不要脏着脚进来吗?”



“咦……”



“你就是给人那种感觉。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我眨了眨眼晴,一度垂下视线,旋即又抬头看着第四代的脸。



“你今天好像诗人。”



“吵死了混帐!”



第四代露出一脸凶相。第四代骂人混帐就表示真的生气了,这也是我最近发现的。



我走出平坂帮的事务所时,附近一片漆黑,天气也变得更冷了。这条狭窄的小路因为与外侧的大马路有一路之隔,人烟稀少。陡峭的斜坡上,仅有几盏路灯闪烁。我在快要熄灭的萤光灯下掏出手机,决定要趁自己改变心意之前打电话给少校。



可是第四代口中的“嫌疑犯”一词还紧紧地黏在我耳里,让我无法打开手机。



明天再打吧!反正时间也晚了。



正当我要把手机塞回口袋时,手机突然在我掌中震动了起来。



‘我有事情想拜托藤岛中将。’



少校对着电话如是说道。我把背抵在冰冷的围墙上,连一口气都吐不出来。



‘你可能会觉得我的请求很奇怪,不过你愿意听我说吗?’



我没想过少校居然会先发制人,只能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说:“好啊,有什么事情我帮得上忙呢?”



沉默了一会之后,少校开始说明。这的确是很奇怪的请求。







我好久没去学生会露面,学生会办公室好比秋季的海水浴场般荒凉。大桌子上摊着皱巴巴的校庆海报和简介,两台印刷机张着大嘴露出卡纸的滚筒,并列的纸箱里塞了卷起来的店铺和舞台表演的宣传帘幕。



在桌子四周有一个戴眼镜的娇小女孩,像准备过冬的松鼠一样仔细地收拾文件和把垃圾塞进塑胶袋里。



“藤岛同学!”



对方发现我走进办公室,于是抬起头来喊我。这位女孩名叫香坂由香里,是本校学生会的监察委员会会长。



我鞠躬道歉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帮忙奇怪的事情。”



“真的是很奇怪的请托呢!害我吓了一跳。”



被这么一说,我也只有惶恐的份。



“你不能告诉我真相,是因为跟那位侦探有关吗?”



“就是这样,不好意思。”



其实不是我刻意不说,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少校不肯说明,只是拜托我。



“你知道R高中吗?是一所在藤岛中将就读的M高中附近的私立男子高中,我想在学生都在的时候合法地进入校园。你认识学生会的人吧!你去拜托他们,让我们可以进入R高中参观。”



我只是把少校的请求直接转达给香坂学姊而已,原本以为不可能办到。所以第二天香坂学姊说已经办好手续时,我吃了一惊。



“我们跟R高中的学生会也认识很久了,而且最近我们又改朝换代,也该去打声招呼和参观。你提出的时间点刚刚好。”



“咦?改朝换代?”



我一提问,香坂学姊就刻意地跳了起来。



“你不知道吗?学校上个月才办过学生会投票啊。我们学校的学生会每一期都是在校庆后换人,我们已经退休了。”



“我不知道……”



学校举办过学生会投票了啊?我连校庆都不太记得,当然更不知道已经办过选举了。我连自己有没有投过票都不记得,看来那天应该是翘课了。上个月因为明老板的订婚事件,忙了好一阵子。



“退休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已经高三啦!要准备大学联考。”



“啊,对喔。”



我几乎都要忘记高中生的人生应当怎么度过了。



“那你为什么在整理学生会办公室呢?”



“新的执行委员和总务好像都很不会整理东西的样子,办公室一直维持这副乱糟糟的德性。我看不下去,加上高三的课也少……对了,你第六堂没课吗?”



“咦?没有啦,刚好是自习时间。”我勉强编了一个谎言,想当然尔是翘课。



“反正是翘课吧?”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害我吓得跳了起来。我转过身去,看到办公室门口伫立一位头戴发箍、眼神锐利的长发女子。对方是学生会会长羽矢野薰子,现在应该说是前会长了。



“听好了,你是代表我们学校去R高中参观,不要做出失礼的行为。一开始要先乖乖地去教师办公室打招呼,然后跟R高中新的学生会会长和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人打招呼。这是我们今年校庆跟运动会的报告,记得要跟他们交换。这台相机是我们学生会的东西……”



薰子学姊交代了一堆琐碎的事项,最后还在我的书包里塞满行李。



“这次参观的手续都是薰子帮你办的。”香扳学姊偷偷在耳边告诉我。原来如此,我在学姊面前更抬不起头来了。



“反正你无法交代我们原因吧?”



薰子学姊双手抱胸说道。



“是,不好意思……”



“……是为了在车站前公园发生的事件吧?”



我吃了一惊,努力不要表现在脸上。薰子学姊在奇怪的地方异常敏锐。区立公园发生街友死亡案件——除了尸体的异状之外——都已经上了电视,我最近可能被其他学生看到常常跟街友混在一起。聪明的人应该早就察觉了。



“你尽是淌些浑水,也做点高中生应该做的事吧!”



薰子学姊因为受够了我,一边叹气一边说道。香坂学姊因为听不懂薰子学姊的话,转头看看薰子学姊又看看惶恐的我。



“这种家伙真的可以代表我们M高中吗?”薰子学姊向香坂学姊问道。



“藤岛同学没问题啦!他又是负责接替我的人,得早点习惯对外的工作。”



“……接替学姊的工作?”



“咦?我没跟你说吗?你被指名当监察委员啊!”



“咦咦咦——!”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对,暑假前学姊好像稍微提过,可是我没想过她是认真的。



是的——本校有一条很麻烦的校规,学生一定要参加社团活动,而我因为没有参加社团所以违反校规。我本来以为没有人会追究才丢着不管,原来是因为当上了监察委员。听说参与学生会活动,就不需要参加社团活动。



“之后新的委员会会长有事可能会找你,要好好加油喔!”



我因为打击太大而呆呆地走出校门,看到在校门外等候我的少校打扮更是吃了一惊。



“你怎么啦?一副被84毫米无后座力炮打到脑袋爆浆的表情。”



“如果被打爆脑浆,怎么还会有脸!重点不是那里啦!”



深蓝色的外套搭配灰色的长裤,拉松的领带和没扎进裤子的衬衫。怎么看都是我们学校的男生制服。



“你为什么会穿成这个样子?”



“这种东西网路上就买得到了。”



原来可以买到啊……



“居然有小学生的尺寸啊?”



“玩笑话就说到这里,该去办正事了。”



少校用下巴指了指车站的方向,就跨出步伐了。



R高中距离本校约地下铁两站,是所位于安静住宅区的男子高中。它是东京都内升学率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就连到处转学、不熟悉东京高中的我都听过它的名字。当面向行道树的校地映入我眼帘时,我已经被它雄伟的气势给压倒。玻璃帷幕的校舍和八个网球场,广大的校地想必足以让棒球社、足球社、垒球社、排球社和田径队每天都能和平地在一起练习吧。让人不禁怀疑这里真的是东京都吗?



“你在怕什么?是学生会代表就要有个样子。”



少校拍了拍伫立在校门前的我背后,但是不怕才奇怪。一进入校园,广大和缓的阶梯一路延伸到校舍二楼,左右竖立了雕刻与旗杆,就像美术馆或是大使馆。再加上刚好又是放学时间,出现了许多学生。



少校把我推进右手边的警卫室里。我出示学生手册和完成访客登录之后,少校就快速地步入校园,接下来非常熟练地从玄关左方的客人用鞋柜拿出拖鞋。



“教职员办公室在西栋二楼。”



我让少校在走廊等我,我则进入办公室跟负责学生会事务的老师打招呼。当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少校悠然地从教职员专用厕所走了出来。



“接下来是学生会办公室,在中央栋的中二楼。”



“为什么你这么熟?”



“那是当然的啊!我是这里的毕业生!”



我因为吃惊而呆立在走廊上,路过的几名R高中学生则盯着我们看。



“……你是毕业生?那、那为什么不自己一个人来就好?”



“嘘,小声点。”



少校把我拉到人烟稀少的楼梯间去,稍微跟我解释了一下理由。



“我自己说来也不太好意思,总之我不是能安于高中之内的鸿鹄。”



“啊?”



“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以向井均之名留下了许多传说。例如在校庆的营火里加了曳光弹,在校园中用桌子和椅子建造Mobile Suits,还有偷拍体育老师在教官室痛饮的画面并且流传出去等等。”



“所以老师们都记你记得一清二楚的……”



“对啊。而且当我毕业的时候,历届导师和社团顾问都抱头痛哭,一起庆祝。”问题学生终于毕业了,想必是很高兴吧。“所以我不能穿着以前的高中制服潜入学校,光是背影就有可能会被发现。”



那你以为穿其他学校的制服就能蒙混过去吗?你的体型那么特别,三两下就会被发现了。



“可是对你来说,非法潜入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我一这么说,少校就耸起了肩膀。



“如果是晚上就办得到,可惜这次非得在社团活动的时间执行不可。”



“社团活动?”



“我这次任务是要在那些家伙齐聚社团办公室的时候闯入,所以才需要中将的帮忙。这次很感激你的协助,你只要忙完学生会的事情就可以回家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你现在还说这种话。”



我已经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你什么都不交代明白,我当然会跟去啊!”



“我就知道。”少校露出些许寂寞的笑容。



那些家伙指的是谁呢?望着少校淡淡的笑容,我想现在问他也不会告诉我吧!



R高中的学生会长是个轻浮的男生,染发、戴耳环、敞开的学生制服下是呛红辣椒T恤。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才一年级。对方从头到尾一直说“可惜薰子学姊要毕业了,之前校庆的时候我就看上她了,结果她要去上女子大学的样子。”之类的话上让想像会长是冷漠精英眼镜男的我着实吃了一惊。不过仔细想想,这是少校的母校。说不定校园内充斥了浪费聪明头脑的学生。



办完正事之后,我们前往社团大楼。看到别人的社团大楼是和校舍一样雄伟的三层大楼,再想起自己学校的小型社团备受欺侮就让人不禁想落泪。第三层楼挤满文化社团,少校朝角落的房间走去。



那间房间的门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贴纸。从美军的金色老鹰、绘有狮子与王冠的英国徽章、德国纳粹的钩十字党徽、太阳旗等主要的军徽,到注意危险物品、注意辐射物质等警告标志、直升机、战斗机或是飞弹形状的贴纸,甚至还有印了梵文或是般若心经的贴纸。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贴纸中,有一张小小的白色门牌,上面写了“历史研究会”。



历史研究会?姑且不论社团名称,这怎么看都是——



少校作势要我安静,随后压低脚步声,悄悄走近门口。房间里似乎有人,而且还不只一个。我环视走廊,确定没有路人之后就屏息集中精神,偷听房间内的对话。



“……住手啦,我真的不想做这种事。” “因为我也没想过……真的会搞成这样啊。” “你看到新闻了吧?” “警察……”“都是……不好啦!”“不是……的错啦!”“那……就……”“我才不要。” “……这样的话。” “别开玩笑了。”



他们在吵架吗?警察?新闻?究竟在说些什么呢?少校为什么要特地来这里呢?



就在此时,少校在门前蹲下,将手中形状复杂的一对铁丝轻轻地插进门把。只花了十几秒钟门锁就打开了。



少校站起身来,打开房门。



房间里传来椅子的撞击声、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和杂志之类垮掉的声音,还有卡在喉咙不成声的人声。



“你们的安全设施真粗糙,我不是说过这里也是武器库,所以要上三重锁吗?”



少校一边说道,一边环视室勺。



从房门的惨状就可以想见室内的脏乱程度:书架上塞满杂志和漫画,电视四周堆积了好几台电视游乐器,CD和DVD直接四处搁置,不知是模型枪还是空气枪之类的各种武器杂然地靠在墙边、钓在天花板下或是塞进纸箱。空气中还微微飘散香烟的气味。在一片混沌中,放置了几张椅子。房间里身着制服的四名学生中有三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人被三人包围,跌坐在地上。



“向井学长?”



两、三个人同时发出尖声问道。少校用脚拨开地上的垃圾进入房间,我甚至可以从背后感受到他的杀气。



“你们怎么一副懒散的样子,连管理枪枝的基本都忘了吗?不准在有枪弹的地方饮食,更不可以抽烟。”



“学长,你今天是来——你身上的制服是怎么一回事?”



站在最前面,比少校高两个头的男生问道。凌乱的长发盖住半边眼镜,阴影下的双眼布满不健康的混浊。



“我本来是想说要来重新锻炼你们的本性和爱国心,不过今天没有空搞这些事。话说平林二等兵在干嘛?”



少校手指房间中最年少的男生问道。位于房间深处的少年遭到垃圾掩埋,一直坐在地上。



“没事啊!” “就有点火大,稍微教训他一下。”



站在前面的男生们似乎是学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回答少校的问题。名叫平林的少年尴尬地站起身来,拍掉臀部和膝盖上的灰尘。如果把少校充满自信的部分全都拿掉的话,就是眼前少年的模样吧!平林是个身高娇小、娃娃脸又貌似懦弱的少年。



“……学长,我……”



平林才刚想说什么,旁边的人马上给他一记拐子。



“少说废话。”



“向井学长,我不知道你今天跑来干嘛,可是你突然来会带给我们麻烦耶!”



靠近少校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他瞄一眼我的脸后,又看了看少校和我身上的制服,露出困惑的神情。



“这是哪里的制服啊?现在不管是毕业生还是谁,只要是校外人士都看得很紧。如果被老师发现就不得了,请你快点出去。”



“你们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走人。现在全部队有多少人?该不会只有你们四个吧?社长呢?”



“现在一共有八个人,高三的学长因为要准备考试没来。”



“模拟战的时候有校外人士参与吗?”



“……呃,有时候有。”



“主要是用哪里的场地?”



“就是学长介绍的埼玉场地跟我爸爸的大楼。”



“你们也有在街上进行非法的模拟战吧!不要跟我打哈哈,如果在专门的场地玩,你们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开锁的工具。”



少校用脚尖踢开在地上滚动的黑色小皮包,掀开盖子的皮包里滚出了铁丝跟锉刀。靠近少校的男生脸稍微泛红。



“那又怎样,这跟学长没关系吧?请你不要管那么多。”



“十二月十六号深夜,你们也举办了模拟战吗?”



我心头一惊。



十二月十六号是银二先生惨遭杀害的日子。



“我也记不清楚,这阵子只要有人就会跑去玩,没有特别决定举办的日期。一个礼拜大概玩个三、四次吧!”



男生们假装平静地回答,但是我却没有忽略当少校说出日期的刹那,所有社团成员都互相用眼神打暗号。我的背脊打起一阵冷颤,难道少校掌握了什么证据吗?难道他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来到R高中的吗?难道就是这些人——



这些人杀了银二先生吗?



原来少校不惜伪装成M高中的学生,藉由社团活动时间来拜访,就是为了趁这群家伙群聚社办密谋时跑来吗?



“让我看你们最近使用的所有子弹。”



我因为站在少校背后,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就连比少校高上二十公分的男生也害怕地耸肩,从架子上取出包在纸里或是装在塑胶袋里的子弹排在椅子上,可见应该是很凶恶的眼神吧!



少校瞥了一眼五种BB弹后,再次确认地问道:



“真的只有这些吗?”



社团成员不自然地点了好几次头。少校哼了一声,走进社办深处。我看到几把和塑胶伞一起插在伞架的东西,不禁屏息。



那是日本刀。



少校一把接一把地拿起那些日本刀,并且拔出刀鞘、检查刀刃。这些都是假刀。尽管大家心里明白,看到刀刃反射萤光灯的光芒,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少校重新检查过后,把刀插回伞架,又转头检查书架。众多专门介绍生存游戏的杂志和空气枪的目录中,夹杂了几本关于刀剑和旧苏联军队杀人法等可怕的书籍。



少校环视社员一圈之后问道:



“你们没放真刀吧?”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少校听完答案之后转过身去。



“中将,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走吧!”



我在校门办好访客离开的手续,少校就当场脱起衣服来,害我跟警卫都吓了一跳。衬衫和长裤下露出少校平常必穿的迷彩夹克。脱完衣服之后,少校就把揉成一团的制服塞进垃圾桶,跨出校门。我从来没看过少校气成这副德性。



回去的路上,少校也是坐在电车椅子上不发一语。我却只是抓着吊环,什么也说不出口。明明心里想问的问题多到快把脑袋撕裂,却无法化为语言。因为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要如何伤害少校,伤害他的哪一个部分。



我脑海中又浮现第四代说少校是嫌疑犯的那句话。



我有种真相会更惊人的预感。我的脑海不停更换角度,想起那些塞满历史研究会社办的杀人玩具和双眼无神的少年。



下车后,我们穿越人群走出东口。此时冬季的短暂白昼已经消失在车站大楼的反方向,街道上覆盖了冰冷修长的影子。彩色的灯饰就像假的星星,在我们的眼皮上方刺眼地闪烁。我好像又听到了某处传来结衣的圣诞歌曲。这首歌现在非常热卖。



当我们通过天桥下方时,少校喃喃说道:



“他们都是我学弟。”



我沉默地走在他身边。



“关于枪炮、战争、军队的知识都我是教给他们的,他们也都是很棒的部下。我就算毕业两年之后也常常去社团看看,每次去社团都有增加新的成员。”



我凝视着前进的方向,点了点头。铁路旁的道路上,行人逐渐变少。人烟稀少的高处可以看见黑压压的影子,那些影子是包围公园的树林。比树林还高大的几盏路灯全是暗的,让人感觉一切都失去了生命。



“所以他们的错,是身为长官的我的责任。”



少校在前往公园的短楼梯下回头转向我,伸出的手里躺了一些小东西。



那是装在塑胶袋里的小颗粒,是金属子弹吗?



我抬起眼睛,望向少校。想想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少校没戴护目镜也没戴帽子的脸庞。那是一张仿佛忘却老化为何物的娃娃脸。



“当我发现银二先生尸体时,我不光采了指纹而已,还从他手心的弹痕回收了这些东西。”



我吐出僵硬的空气,嘴里充满了金属的气味。



“银二先生的双手上都有弹痕,应该是为了用手保护脸部的关系。金属制的子弹是可以直接用玩具枪发射,但是杀伤力和精准度没办法这么高。这表示他们应该是违法改造进口枪枝,而这类商品的来源范围很小。再加上他们每次袭击街友的枪枝,都随着狩猎的次数而逐渐增强。”



少校在相关业界的情报网想必是不容小觑的,加上阶段性的违法改造这条线索——



就能确定是哪些人购买这些商品。



“我今天就是去确认这点,谢谢你的帮忙。”



“那么——”



就是那些历史研究会的小鬼吗?是那群高中生杀了银二先生吗?



“我还不确定。”少校回答道。



“你想怎么处理那些证物是你的事,不过不准你对R高中的历史研究会出手。队员的过失,要由队长来收拾。”



少校转过身去,朝黑暗的街道跨出步伐。斑驳的路灯断断续续地照映出他的背影,直到迷彩图案化为黑夜中的一小块污渍,消失在我眼前。



我将手放在栏杆上,另一只手轻轻握住装有子弹的塑胶袋。从头到尾都是少校发言,我一句话也无法反驳。他都来攻城掠地了,我却连板机都扣不下去。